第五節 有誰聽到舊人哭

瓊五姑微微一怔，細一想也是，以自已和東虎的本事，何需看別人的臉色？說實話，郭記土棧也就是自已在撐著場面，在外面靠的還不是莽楞的潮洲一虎嗎？那個蔫球大少爺能做啥？

「你真是這麼想的？你就不怕老爺子傷了心？」

「他會傷心嗎？」郭東虎冷冷一笑，「這些年他怎麼對我的我都忘了，但是秀兒也和我說了，就他那做派，當我是兒子嗎？就今天的婚宴，他考慮過我會傷心嗎？」頓了一頓，心忖，扯他媽個蛋，老子和你郭家有球的關係？要說有也是和郭東虎這個人有點關係，別人全他娘的扯*蛋，「五姐，我決定了，咱們另立門戶，離了郭記土棧我郭東虎會活的更舒暢。」

「你傻了呀？咱倆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去哪自立門戶？八大家眼下這困境就夠為難的了，你還起什麼哄呀？你大哥他巴不得你自立門戶呢，你這麼做不正合了他的心意？」

郭東虎『嘁』了一聲道：「八大家眼下還有啥？煙道全都讓法租界三大亨霸佔了，就剩下幾個破錢莊了，放點蠅頭小利的款子，一個個謹慎的好象當賊那麼辛苦，留下來能做什麼？」

郭東虎自然明白眼下滬灘各勢力的現狀，事實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一切，尤其說到販毒，他這來自於現代的靈魂是不能接受的，多災多難的華人還不夠個苦嗎？還要繼續在他們傷口上撒鹽嗎？販毒是好買賣，我郭東虎要開闢一條通往世界各地的毒道，也賺賺你們的錢。

瓊五姑的眼神變的異樣起來，以前可不曾聽聞郭東虎有這樣的高論，一般別人說一他就是一，別人嚷二他就是二，哪有一點主見？殺人放火倒是沖的最靠前，大少爺說他就是個小癟三。

「東虎，你小聲著點，這話傳老爺子耳里有你好受的，忘了上次給吊在樹上毒打了？」

「呃？有這事？」郭東虎哪記得有這種事。

「哦，我忘了你失憶症了，不說那事了，今天是咱們的好新日子，早些歇了吧？」說這話時瓊五姑也有些不自在，一張俏臉染了紅霞，但給郭東虎一番開導她也想開了些。

「我歇的上心嗎？」郭東虎朝她露出個苦笑。

「怎麼了又？」瓊五姑為之一怔。

郭東虎嘆了口氣，見五姑是轉悲為喜了，可那矮屋裡還有個孤伶伶的曲秀緣呢，「五姐，走，咱們去個地方，這洞房我呆不住，心煩著呢，我們邊走邊談？」

「娶了我心煩呀？嫌我嘮叼你了是吧？那明天把我休了吧。」瓊五姑拉下了臉子。

「什麼跟什麼呀？走走走，出去說，我不想呆這個院子里了，鬧心。」

半刻鐘之後，一對新人就這麼逛到了大街上去，小東門是土街，連煤氣街燈也沒有，這時候已近午夜，街上連個鬼影也沒有了，只有租界里的一些街頭還熱鬧著。

月光如銀，普灑大地，一排歪三扭四的破爛低矮民屋順著土街延排開去，郭東虎牽著瓊五姑的手默默前行，心下卻湧起了萬千感慨，自已竟穿越在了民國，人生如夢，莫過於此吧？

「大半夜的你搞什麼呀？新婚之夜你扯著我逛街，你是想讓我哭還是想讓我笑？」

郭東虎捏了捏她的手，轉頭望了她一眼，又將頭扭回去，望往天上的明月，「五姐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圓，都說月圓之時是團圓之日，可現在的我卻在煎熬之中，知道為什麼嗎？」

瓊五姑沒好氣的道：「誰知道你發什麼神經呢。」

「五姐啊，你也是女人，應該明了女人的心境，我今天一早臨出矮屋時，秀兒那紅腫眼眶和凄哀的眼神讓我差點邁不開步子，你是剛入門的新人，她卻是沒名份的舊愛，我郭東虎這顆心也是肉長的，秀兒跟我好了兩年，連半夜尿尿都是她拎著夜壺侍候我，老頭子卻不讓我給她名份？說她是妓女，妓女怎麼了？妓女對我好我也得回報人家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瓊五姑默然了，她本是江湖女子，重義重情，此際聽他這番話，心裡也大不是滋味，但卻聽的極有人情味，這年代如此重情的人不是很多，自已找上了他這樣一個男人，也算是幸運吧。

「可是今天是咱倆的好日子，你不是要帶我去秀緣那裡吧？」

「告訴我，你和秀兒易地相處，你現在會是一番什麼樣的心境？她昨天哭足了一夜。」

瓊五姑半晌沒答話，她的心也是肉長的，這話她答不上來，心忖，可也不在這一夜上吧？

郭東虎似看透了瓊五姑的想法，笑道：「咱們夫妻來日方長，你就在乎這一夜嗎？說起來月下談心，長街漫步，也是一種浪漫的情調，唉……，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

瓊五姑的心頭沒來由的一顫，這句話正說到了點子上，怎麼也沒想到粗莽不識字的郭東虎竟能道出這樣一句令人肝腸為之寸斷的說話，一時間她的眼神迷離了，這真是東虎嗎？

「五姐，就因為今天這個日子最重要，所以我想給秀兒一個驚喜，以慰她心頭之苦，今天這份情算我郭東虎欠你的，你若成全我，郭東虎這一輩用深愛來償還你。」

瓊五姑流淚了，她是真的感動了，就為這漢子有情有義，「嗯，我跟你去。」

打開門，曲秀緣怎麼也想不到站在眼前的竟是自已心念不忘的東虎哥，淚水不受控制的淌下。

下一刻，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虎哥，你、你怎麼就來了呀，虎哥，今夜你不是洞房花燭…？」

「我怎麼就不能來？我心裡放不下你，秀兒，再熬些日子，虎哥給你正名。」

「虎哥啊？有你這句話，秀兒死了也心甘了，虎哥，你趕緊的回去吧，別讓五姐生氣。」

「你著緊她幹什麼呀？」郭東虎故意這麼說，其實瓊五姑就藏在他後面呢，院子黑，曲秀緣沒看見罷了，聞聽他這話，不由急道：「我的好虎哥呀，平日里也說，五姐雖有點看不起你，可也沒為難著你，我和五姐也有過幾回交往，她從沒低看我一眼，五姐是好人，你莫辜負了她，為了我這個妓子，你這麼做也不值當的，老爺子知道了還不打死你？快回去。」

「嘿……你看看這是誰？」郭東虎挪開身子，手往後虛引，曲秀緣不由掩嘴驚呼，「五姐」。

一身大紅袍的新娘子瓊五姑赫然就站在門口，曲秀緣簡直就傻了，這是怎麼回事呀？

她剛才說的那番話真讓五姑心有所感，同是天涯淪落人，自已這個義女比她又強多少呢？她又是有心人，肯替東虎著想，這樣的女人進了門也錯不了，「秀兒，以後你就是我妹妹。」

「五姐。」曲秀緣當時腿一軟跪下了，「秀兒有姐姐了，秀兒給姐姐見禮。」

瓊五姑一陣激動，感嘆世態炎涼之際，也忍不住粉淚垂落，一把揪起曲秀緣好一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