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以力證道篇（三）

「我干你娘呦！」主角怪叫一聲，掄起板磚向我拍來，宛若市井間小流氓鬥毆，哪還有什麼聖人氣象。

「張寒，你不當人子！」我鬼使神差地說出了標準台詞，精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後用七寶妙樹去擋他的板磚。然而此時主角頭頂就像長蘑菇似的，忽地升起天地玄黃玲瓏塔。

壞菜了，沒想到這件法寶在本故事裡也屬於主角，判斷失誤。我心裡警兆大生，但是已經晚了。玄黃氣垂落，自帶萬法不沾屬性，將七寶妙樹帶歪。我這下子露出極大破綻，腦門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板磚。

聖人道體不死不滅。這一下子雖然很疼，但對我沒有什麼實際的傷害，除了很丟人。

我在每個故事中，都免不了被主角打臉欺負。可是板磚打頭，與做過一場時被打個趔趄，或者在言語上受些諷刺是完全不同的性質。這是一種人格上的侮辱和蔑視，是一種極為惡毒的發泄。

被打時，我心中忍不住在想，編造這類情節的洪荒流作者，究竟有怎麼樣的一顆扭曲而飽受壓抑的心呢？現實中受了欺負，不敢伸張，只好把怨氣憋在心裡。到了網路里，用這種直白到讓人噁心的方式宣洩出來。

其實不僅僅是洪荒流故事，高維世界的網路世界，不就是個充滿戾氣的是非場嗎？虛擬似乎就是他們的面具，每個人把自己心裡的惡釋放出來，與其他人共鳴、放大，最終變成無數的噴子，遇見什麼事都要去謾罵一番。

洪荒流，是網路文學的一個分支。網路文學，又是互聯網文化的無數產品之一。洪荒流的出身決定了它自己就會帶有一些互聯網文化的影子，不論是好是壞，就如同挖出的蓮藕上永遠會帶著河底淤泥一樣。

互聯網上的低素質噴子投射到在洪荒流小說里，就是流氓一般還自詡真性情的主角。

同樣的道理，那些狹隘民族主義的糞糞們，投射到洪荒流小說里，就是打倒西方叛徒二人組，就是腳踏西方神族、拳打東瀛八百萬諸神，就是身為聖人還要縮進大學校園裡打倒韓國跆拳道社和日本空手道社社長。

高維世界的這些人其實很可悲呀。他們心中沒有一點真善美的東西，常常充斥著仇恨、偏激、怨毒的情緒，然後將這些負面能量經過互聯網大規模擴散開來。

假如你真的愛國，那就努力工作，讓國家強盛起來，謹言慎行，做個文明的國民。捂住眼睛和耳朵，不許別人說國內不好，這算怎麼回事呢？老實說，在公共場所吞雲吐霧、大聲喧嘩、隨地吐痰的人里，沒準就有糞糞們。素質低是全方面的，一個滿口髒話的人，難道會是個從不抽煙喝酒、輕聲慢語說話的五好市民？網上天天找人噴的瘋狗鬥士，現實中難道就是個受歡迎的人嗎？

「叫你裝逼！拍死你！貧道這塊混元板磚，專治三界裝逼之人！丫的！」主角嘴裡不乾不淨，手下不停，砸得我毫無還手之力。

被打的時候，居然還能進入腦內賢者模式，胡思亂想了這麼一大通東西，我也挺佩服自己的。

「善哉，鴻蒙天尊還請手下留情，得饒人處且饒人。」一朵金蓮在我面前綻放，接住了主角那塊板磚。是接引師兄終於看不下去出手了。

主角冷哼一聲：「怎麼，西方教主想要倚多取勝嗎？」說著，他又祭出鴻蒙珠，將接引師兄的十二品蓮台砸得搖搖欲墜。

「師弟不過是一時口誤，鴻蒙天尊何必苦苦相逼？我二人放棄此物爭奪還不成嗎？」接引師兄趕緊道。

主角這才滿意地收手：「這還差不多，我東方的東西，都跟你們西方無緣，記住了！」

「既然道友說東方之物與西方無緣，那是不是西方之物也與東方無緣？」我被接引師兄扶起來，心頭的屈辱化作怒火涌動。我寧肯讓過去的那些主角打到吐血，也受不了被人用板磚打頭打臉這麼久。實力可以有高下，人格的侮辱卻難以忍受。

主角聽了我的話，微微一愣，然後才說：「不錯，你們西方貧瘠，那些破爛沒人看得上眼，你們自己玩去吧。」

我深吸一口氣：「既如此，那麼道友強取我西方靈脈凝碧崖以及無數天材地寶，又作何解釋？你這些作為，讓西方靈氣大大流失，這個因果，你想如何了結？」

玄黃塔光流澎湃，似乎在昭示著主角根本不懼這些因果。他再度「冷冷」一笑：「准提賊子，你這話就說錯了。昔年道祖與羅睺相爭，眼看道祖即將取勝，羅睺一怒之下將自己連帶西方靈脈自爆，這才是西方貧瘠的根由。貧道在此戰之前，將西方的福地洞天、天材地寶搶救出許多，為你西方保存起來。你們不感謝貧道，反而來怪罪一番，是何道理？」

「你——」就連一向和善待人的接引師兄都面現怒色，被他的無恥氣到說不出話來。

「實話跟你們說吧，貧道雖然的確欠下西方一個大因果，但是並不想要償還，那又如何？」主角繼續吐出更加流氓的言論，「償還因果，要麼天道出手，要麼假手人劫。貧道有天地玲瓏玄黃塔立於頭頂，塔中蘊含著盤古開天功德，天道無法降下業力神雷。而西方實力最強的不過是你們兩位，又不是貧道的對手。貧道不想償還因果，你們能奈我何？」

主角走了幾步，臉上冷笑更加明顯：「而且了結因果，其實還有另一種方式，那就是將欠下因果的任意一方打殺了事。你們雖然成就混元，並不代表貧道拿你們沒辦法。」

說著，他將手一招，亮出了那柄戮神槍，寒涼的殺氣刺得人眼睛發疼。

「此乃戮神槍，三十六品混沌青蓮的蓮莖所化，先天殺戮至寶，殺人不沾因果。」天雷滾滾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來，什麼先天殺戮至寶不沾因果，不就是給主角亂殺一氣找借口嗎？

鴻蒙天尊張寒戲劇性地頓了一頓，接著道：「更關鍵的是，此物可以屠聖。」

果然，他這句話一出口，周圍的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包括三清與我們哥倆。當然，我是裝的。我不僅沒有灰心，反而覺得暗暗欣喜。

以力證道類型的男主角在聖人之中實力最強，殺別的聖人跟玩兒似的。這種設定也是該類型故事的毒點之一。

一個成熟完備的世界觀中，力量體系的平衡非常重要。主要角色之間彼此制衡，性格不同導致想要追求的事物不同，達到目標的手段不同，這樣才能產生矛盾，才有故事可看。比如元始天尊，他主張順天，所以不會像通天教主一樣來個另立地火水風。但他又護短，所以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子應劫上榜。而且論實力，不動用誅仙劍陣的通天教主跟他五五開，他做不到一巴掌直接把通天拍死。這才有了闡教在封神之戰的那一連串曲折算計，才有一場場精彩的大戰。

實力的平衡讓幾位主要角色站在相同的地位上，不同的性格和需求讓他們做出不同的舉動，這些舉動彼此衝突，故事就出現了。

以力證道的故事裡，主角破壞了故事誕生的基礎：相對平衡的力量。他一上來就處於無敵模式，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那也就沒什麼故事性可言了。

就比如現在，主角的實力足以碾壓我與接引師兄，讓我們連跟他打的勇氣都沒有。劇情還怎麼進行下去？因果循環也是故事運行的重要一環，但主角根本無視因果報應，這個故事哪裡去找邏輯？

獨孤求敗永遠不會在小說里作為正面主角出現，因為他的出現，就意味著故事的終結。

這就是我暗暗欣喜的原因。

「好，那我們倆就不再計較此事。走吧，師兄。」我表現出屈服於主角神威的模樣，拽著接引師兄灰溜溜地離開了那裡。放棄爭奪玄元控水旗，也放棄討回西方凝碧崖因果。

不僅如此，我還放棄了去破壞這個故事。因為這個故事的核心就是「主角最強」，故事的邏輯是「主角怎麼牛逼，劇情怎麼來」。這樣的故事，真心無解。

但是，正如我之前說的，這樣的故事，就好比一部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獨孤求敗來作主角的武俠小說，開場時就註定了失敗。

現在真正面臨困難的不是我，也不是主角，而是作者。作者將這個故事搬出來，固然能將主角的根本意識壓制住。不過嘛，作者他自己又怎麼下台呢？

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我很想知道，作者如何能把這樣的故事繼續進行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