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謝意映隱約覺得周昭似乎與以前有什麼不同,雖然一眼看上去沒什麼區別,都是玩世不恭的貴公子模樣,但他以前是生機勃勃的,而現在卻好像對什麼都生不起興趣了一般。
就像是被做成了標本的植物。
「周昭。」
「嗯?」周昭溫和地看著她,眼底卻有青翳。
他是皇宮內長大的皇室特有的那種人,披著漂亮光鮮保養優良的人皮,包裹著一顆百毒不侵油鹽不進的心。結果有一天那層皮剝開了,內里露出來的卻是這樣可憐的模樣。
謝意映覺得有點難過,卻又不知道如何勸說,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後對人點了點頭:「貓還你,我走了。」
周昭笑開,他看出這個姑娘憐憫同情自己,只是不知如何表達,明知自己不該管,卻又不忍心真的撒手。
「謝意映,我、周昭,又或是皇后、容妃,我們都是手上沾滿鮮血的人,我們這些人,死有餘辜。但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很乾凈,值得過很好的日子。趁我現在手裡還有些力量,我可以送你走。」
「送我走?」謝意映一時沒有明白。
「是,我可以將你送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小鎮,遠離京城,遠離權謀鬥爭,你可以在那裡重新開始,過更平凡也更安穩的日子。」他直視著她,在收斂了那些悠閑散漫流連人世的假象后,他的目光顯得格外單純而真誠,「你不必隨周瑾一起顛沛流離。」
謝意映微微皺起眉頭,她面對周昭的好意顯得有些無措,「可是……你為什麼要幫我?」
周昭又輕又無所謂地笑起來,他微微后傾靠著椅背:「我只是喜歡看著你這種人好好地活著,因為像你這樣美好的人,活在世上的已經不多了。」
周昭與容妃的事情周瑾一點也沒有跟謝意映提過,因為沒有必要。但此刻謝意映看著周昭,這樣近距離地感受他身上那種無望的氣息,卻隱約地猜測出了什麼。
「你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是不是?」
周昭笑意更勝,他一直喜歡謝意映的特質,聰明,敏感。
在擁有這樣的特質之下,還會有一顆憐憫世人的心,真是難能可貴的是。
「是。」
他第一次見到容妃的時候,當然,那時候她還叫秦啼曉,他十五歲,剛從宮中搬出一年,正是還處於獲得了自由的新鮮勁里,那一天他正要去明瓦廊的青樓去找人消遣,聽說剛來了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嫩的像三月的迎春花,今天正要****。
本哼著歌走在路上,結果天忽然下起雨來,這雨來的莫名其妙,路上的行人都在跑,但他不用,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廝將一直握在手裡的傘打開,盡職盡責地撐在他頭頂。
於是他站在那裡,帶著一股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仰頭從傘的邊緣望天,雨水滴滴答答地順著傘沿落了下來,然後他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公子,您可以借我一把傘嗎?」
聲音柔柔的,帶著一點女孩子的嬌羞。
他偏過頭去,看見那女孩兒站在雨中,碎發粘在了白凈的額頭上,墨似的頭髮更襯得那張臉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玉,粉色的衣衫被雨打濕,隱隱顯出了人剛剛發育的美好輪廓,就像是樹上最早開始生長卻還沒完全成熟的那顆綠色果子。
它有點澀,但一定又很甜。
最美妙的是那雙眼睛,玲瓏剔透,就這樣隔著雨幕望著你,明明話里是詢問請求他,眼神卻好像篤定他會給她一樣。
天真爛漫的神色,卻好像帶著一點信仰一般的愛意一樣。
他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嘴唇:「你是誰?」
「我叫秦啼曉,啼鳴的啼,曉光的曉。」
「這是個好名字,」周昭盯著她,卻將右手伸向一邊的下人示意,那下人便將手裡握著的另一把傘遞到他手裡,「只是說好是借,既然是借,有借必有還,你可會還我?」
秦啼曉頗孩子氣地咬了一下嘴唇,然後從他手中奪過了雨傘:「我當然會還你了。」
她望著他,滿眼都是笑意。
六年,六年後,她入了宮,成了皇上的一個妃子。
榮寵無限。
她成了文帝的容妃,卻再也不是他的秦啼曉。
看破紅塵不是愛,了卻當時還傘人。
「周昭,我一直覺得,但凡還有你記得那個人,那個人就不會真的離開你。」她看著周昭陷入回憶的表情,覺得那種悵惘感像是鋪天蓋地的向自己湧來。
有一句詩叫「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好像都被人用爛了,但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得。
早知擁有你的日子如此短暫,當年就該更珍惜一些,省著點兒過的。
「我不會走的,我會陪著周瑾。其實你並不了解我,我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謝意映對自己一直有深刻的把握,她覺得自己骨子裡其實和周瑾是一類人,他們都對人類或者人性抱著一種悲觀的看法,所以不會輕易地去愛上什麼人。
「不,是你不了解周瑾。」周昭從回憶里抽逃出來,在談起周瑾的時候斂去了笑意,「周瑾其實沒比我好多少,心裡太多苦的人,遇到了一點甜就要牢牢抓住,不擇手段,不計謊言。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你要牢牢記著。」
謝意映覺得周昭將要說的話是自己不該聽的,人,總是知道的少一點才會過的容易,但是她說:「好。」
本覺得魏梧現在肯定是在跟周瑾討論事情,因此大中午頭回到皇府在門口撞見魏梧的時候謝意映愣了一下:「誒,你怎麼在這兒。」
「……我出去見了個朋友,你從哪回來。」
「我……去見了箇舊情人兒唄,時不時地得讓周瑾有點危機感,別以為我願意同他走了就不好好對我。」
魏梧聽出人是刻意調侃,笑了一下。
與人一同走進大門,他低聲說:「我去見了他。」
謝意映幾乎是即刻明白了他說的是誰。
而且她想到的更多。
「即便你昨晚啟程,這一晚上加一上午就夠一個來回,說明他離京城不遠,其實你這些年來……一直在守著他是不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