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蝶兒親啟。
你這麼美,回眸一瞬半世傾,你這麼媚,嫵媚動人嬌春水。
吾脈搏里的熱情如煙火引線般被你點燃,願為你噴發出絢爛的火蝶。
此刻,吾只想聽你說,你---願意要我失控的熱情。
吾的等待願化為紅塵礫土,任你踐踏。
彩蝶紛飛處,自有我相隨。
源水橋邊,不見不散。
永遠等你的梅富貴
紅梅點上幾朵,雪花飄上幾片,蝴蝶畫上幾隻。張著翅膀的彩色昆蟲集體貼趴在雪梅上,彷彿黏住了蜘蛛網,飛舞不去。
「死鍋咦!!很有意境,我真是太厲害了!咩哈哈哈!」
「八公子,你屎什麼呢?」
「邊去,這是東洋文,懂嗎你?什麼學歷,多吃飯少說話。」
「…………」
丟開毛筆,大甩寬袖,掏出印章,「砰」地蓋上,邊角再畫上一朵紅梅配元寶。
「完成,收工。」
「八公子,你,這…就算是完成了嘛?這可是我人生的第一封情書,對我乃至對整個梅家的香火延續傳宗接代都是很重要的啊。」
「傳宗接代,延續香火什麼的我是管不了。不過你放心啦。我一向最為客官細心考慮的。你看我還把你和你意中人的名字都化作重要元素融入了整封情書中。保准你的情妹妹看完信后,陶醉在你的創意、才華和深情中無法自拔,恨不得立刻飛到源水橋跟你鴛鴦飛啊飛。」
「有沒有這麼神奇啊?拿來我看看。」
「先付銀子再拿貨。這是規矩。」
「啐。窮酸臭書生。我和蝶兒的感情是無價的!」
話音剛落,一錠小碎銀被不爭氣地拍在桌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流香四溢的情書紙被推到桌沿邊。
書生樣的八公子笑顏展露,掂量了銀子收進兜里,「拿回家慢慢看你的無價情書吧,我要關店門先走一步咯。」
「等等。八書呆。」掏了銀兩的男人開始變得不太好說話,拎住矮小書生的領子,「嘶----雖然我梅富貴書讀的不多,可是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冬天開的梅花為啥會有蝴蝶停在上頭嘛?」
大冷天還這麼活潑的蝴蝶,他可從沒見過。
八公子挑了挑眉頭,拍開男人的黑爪,慢條斯理地打理自己的長衫領,「我問你,蝴蝶該何時出現?」
「怎麼著也該挑個暖和的天吧?」
「那梅花呢?」
「大冬天啊。」
「你姓梅?」
「我梅富貴誰不知道,這方圓百里說到良田千畝,家財萬貫,香火單傳不就能想起我梅……」
「你家的富貴估計到你這也該沒了……這麼霉。」
「你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咳,小生的意思是,你姓梅,你意中人叫蝶,一是盛在寒冬臘月,一是飛舞在春暖花開季......」
「那說明什麼?」
「……」那說明你們倆根本沒戲,你想太多,吃太飽,大冬天追什麼蝴蝶,啐,不過……潛台詞什麼的最忌諱說出來,說出來就沒有美感,沒有意境,沒有和諧了嘛,當著客官的面,當然要說:
「那說明你們倆緣分天定,情比金堅,你為了她願開在暖陽中,她為了你可飛進寒冬中,這是文學作品中的誇張藝術處理法,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是……是這樣的嘛?」
「啐,方圓百里還沒有人敢懷疑我朱八福寫情書的專業素養,這整條街上剛成親的小兩口誰不是拿這我的字帖湊成一對的!你為什麼追不上女人?就是因為你那顆食古不化的腦袋,食古不化什麼意思知道不?就是說從前有一個土財主沒情趣沒風度,只知道整天數元寶,還仗著自己有錢,天天啃排骨,啃啊啃啊啃啊,就腸胃堵塞不能消化了!」
「唉?食古不化……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怪不得蝶兒也這麼說我……」
「知道錯在哪就快去改進,這次我就不收你諮詢費了,短時間內,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消失。」
「是……是是是,多謝八公子指點,我消失消失……那蝶兒看完您幫我寫的這封信后,肯定能赴約嘛?」
「如果她還沒有赴約,就說明你改進的還不到位!」
「我明白了,從今日起,我不再吃排骨就是了!」
「哼。望你說到做到。」
冤大頭主顧消失在街道盡頭,小碎銀丟進小荷包里,蔥白的手指一拉粉綉線,一襲青底白綢長衫的公子吐了吐舌,面上凈是得逞的笑,那位蝶兒姑娘早就放話說要嫁有文化能讀書的儒生,根本不稀罕梅家的破銀子,一封情信搞定一個女人?那是女人春心蕩漾的時候還差不多,這個嘛,他得提前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把自己給撇清咯,這霉人追不著女人可別砸了他的金字招牌。
撩起男子的衣裙前擺,粉書生把銀兩別進褲腰帶,看了一眼桌上一封折好的情信,他一撇唇,索性抓了一併塞進褲腰帶間,匆匆地拉下衣衫,操起桌上的摺紙扇咬在嘴邊,著急忙慌地就往外跑。
才跑出幾步,背後三兩女子圍成小團就對他不停指指點點,捂嘴媚笑,如同芒刺在背。
「是無涯書坊的八公子,今天也是渾身充滿了耀眼的書卷氣,好漂亮精巧的公子,才氣縱橫,文筆又好,不知道誰家的小姐有這般福分可以賠得起他。」
「書生不充滿書卷氣,難道透著殺氣嗎?沒你說的那麼特別嘛,你看他娘泡的,細脖擺腰像個女人。」
「你不懂八公子的人格魅力啦。我之前有拜託他幫我寫情信送給我青梅竹馬的那個他,結果,哎喲……他第二天就上門向人家提親了喂。」
「你男人也太好打動了吧?」
「哪有,是八公子教我把信隨手扔一扔,最好一個不小心給他爹娘看到啦。都怪八公子啦,把人家寫的那麼秀外慧中,又會相夫教子,言辭謙遜,所以……」
「……他教你設計你未來相公啊?好陰險的娘娘腔。」
「我也不覺得他有多神,不就是會耍點小聰明嘛。哪家正經公子會像他那般弔兒郎當,叼著柄扇兒,瘋瘋癲癲地在街市上跑?所謂男子,還是該同李丞相的長公子那樣,有禮教有氣度,器宇軒昂,冷冽沉默,我到現代還不敢看他的眼睛呢。」
「李相家的少爺?東序學府的宸景公子?就是你們上次票選出來最想嫁的俊男第一名那個?他很難親近耶,而且,我聽說他們書院的人說,他好像對男歡女愛沒什麼興趣。」
「對女人沒興趣?那對男人呢?難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怎麼怎麼樣嗎?」
「龍陽之好乃千古之謎,是咱們女人悟不透的東西吶。」
「那他會對八公子有興趣嗎?」
「你想太多了吧?宸景公子就算看不上女人也不會喜歡一個娘娘腔的!」
「噓!你小點聲。他聽到了啦。」
說他是弔兒郎當的娘娘腔。哼哼!
大咧著唇,嘶聲吸著快落下的口水,站在街道中頓了腳步,突得將咬在嘴裡的扇子拿在手裡,手指輕撥唰得展開白紙扇,一株幽魅的君子蘭跳躍其上,他高挑細眉,秀白的臉上閃過几絲戲謔的笑意,邁出緞頭黑絲鞋,踱著翩翩君子步,只叫背後女子都羞了臉不敢再多言語。
器宇軒昂,冷冽沉默?會很難嗎?少說幾句話,走路慢一點不就到位了?所以說,女人眼盲心也盲,所以才總是發生找錯情郎表錯情的悲劇,而他從事的就是指引她們從瞎子走向光明的偉大事業!
不過,他今日可沒時間拯救失足的良家閨女,柳條街口第五課柳樹下還有個客戶在等著他的親筆情信去勾搭情人呢。
來人神秘,他還未曾見過他的真實面貌,只留下一句話做交貨暗號。
定是那些書院里的酸儒生,孔孟之道讀太多,張口下筆滿是大仁大義,忘了小情小愛怎麼寫,又不好意思拉下身段來請教他們這些專干這行的三下九流,可想追姑娘的心可不會因為讀了孔孟就減少,生理需要可以上春分樓解決,心理需要就只好找他朱八福公子來解決了唄。
不就是代筆寫個情書嗎?這有啥見不得人的,至於搞得那麼神秘嗎?還接頭暗號呢,來看看他寫了啥暗號……
夕陽斜下,紅霞漫天,映照著街道周圍的景色也帶著幾份夢幻,沿湖邊的一排柳樹正迎風飄舞。
柳條街口的第五顆柳樹下,一抹負手而立的望湖聽柳,冥思沉吟的淡幽背影,玉冠未束,如緞黑髮恣意地披散肩頭,偶有一絲纏繞上柳條隨風翩然浮動,錦緞裹身,玉色金邊廣袖如水流擺,幾片柳絮在他袖邊徘徊不去。
好一個架勢十足,氣質飄忽,讓人感覺一輩子不用吃飯打嗝搓背如廁的世家公子哇!
妖嬈擺動的柳條讓他的身影若隱若現,悠然沉靜的氣質宛如世外謫仙一般高深莫測。他低垂著眼眸盯著湖面被吹皺的波波漣漪,似在等人,又似在賞景出神,周身都散發出閑人勿擾,生人勿近的信號。
第五顆柳樹,男人,等人,條件統統到位,那應該就是他沒錯了吧?哈哈,待他來打個招呼暖個場。
「哈哈哈哈!朋友!買個情信而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嘛!人生已經如此悲劇,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明媚憂傷?」
「啪」一聲,一隻手掌紮實地拍上那世家公子的背,用很男人的招呼方式拉開了開場白。
世家公子緩緩回過頭來,沉入黑墨的眼眸深不見底,如扇的眼睫一瞬不眨,眉頭微微皺起,抿緊的薄唇拉開一條唇縫,「什麼?」
「哎呀,你不用裝傻啦,我八公子做生意一向注重保護客人隱私資料,就算你是要和有婦之夫暗通溝渠,或是和春分樓的名妓來上一腿,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戀愛無罪,自由萬歲嘛!不過,談感情就傷錢,所以這個銀兩方面,你就要,咳……自己識趣點咯!啊哈哈哈!」說罷,他還擠眉弄眼,表情豐富地捏了捏手指。
「…………」
喂喂喂,他那副看到神經病的不解眼神是什麼意思?這個人還真是痴獃耶,看不出來他正在費盡心思打消彼此間的尷尬氣氛么?
這些讀書讀傻的酸書呆,各個以為「吾非池中物」,人前就愛端出世外高人的臭架子。啐!看來非得對暗號,他才能完全放下戒備心!既然如此,那就來對暗號吧!
握拳放在唇邊清咳了一聲,朱八福抬起嚴肅正經的臉張口道,「問世間誰最□□?」
「……………………」
「哎?你怎麼不講話啊!是我跟不上潮流了嗎?難道如今這世道唯有沉默冷冽什麼的才是測試男人味的唯一標準嗎?什麼時候改的?我怎麼不知道啊!也沒人通知我一聲,喂,你倒是說句話啊,兄台!」
「………我該說什麼?」
「該說什麼?!當然是對你寫給我的暗號啊!就是,就是……你等等我看看……」他展開紙條,順理成章地把暗號接頭語文吐了出來,「直叫我當然不讓!」
「你淫、盪與我何干?」
「………………」什,什麼?!淫、盪的,不該是他嗎?
虧他剛剛看到暗號時,還一陣激動覺得此句甚妙,貼切無比,精準得當……難得這客官如此有自知之明,真乃男人是也………
該,該不會是……他找錯接頭人了吧?
用淫詞艷曲調戲世家公子應該算不上什麼大罪吧?大吸一口粗氣,朱八福腳底抹油正想轉身溜,哪知腰間的褲腰帶一松,別在腰間的書信從縫隙里滑了出來,直接飄落在地上。
封面上大字讓淡漠目空的世家公子忽然擰眉聚視盯住那封書信。
------李宸景親啟
低身彎腰,世家公子拾起那封信件,二話不說抖出其中信紙……
「等…等一下!那可是賣錢的貨物,沒付錢不能拆封啦!這位公子,擅自窺視他人信件怎配君子之稱!」
「他人信件?」
「沒錯!快快將信件交還於我,否則八少爺我就不客氣了哦!」他作勢將手中摺扇粗豪地往腰帶一插,擼起寬袖露出細白的臂膀,一副恨不得立刻衝上前去干架的模樣。
哪知世家公子不以為意,輕飄飄地瞥他一眼,繼續低眸去看那紙上的字跡,「這是你寫的?」
「當然!你這廝真是好生無禮,看你錦衣裝扮出身大戶人家,怎得這般沒有教養,隨便偷窺別人信件滿足自己邪惡私慾?你別太過分哦,臉好看不能當飯吃,花容月貌我也一樣揍下得去的哦!」
不顧他喋喋不休口沫橫飛的抗議,那世家公子一派毫無所感,張口念出信上的字句,「問世間情為何物,全他媽都是廢物。千挑萬選採花忙,吹完蠟燭都一樣……」
句式,仄仄平平,工整對仗,語調,緩緩幽幽,低沉婉轉。
只是…………美男級的世家公子在淡定的罵髒話,場面很噴飯。
「何解?」公子平淡地朗誦完畢,抬眸。
黑沉璀璨的眸光被嫣紅的夕陽韻射,泛出一抹嬌媚,有一瞬,朱八福忽然有一種被青天閃電劈下的酥麻感,掄起的拳頭還沒放下,嘴巴就乖乖地張口接了話,「就……情信。」
「這是情信?」好一封憤世嫉俗剖解紅塵真理的情信。
「和,和你平時收到的可能有一小點不一樣,嘿嘿……嘿,因為我出門太急,呃,好像拿錯了……」
「你寫情信給我?」
「…………唉!?」
「你憑什麼寫情信給我?」
「給,給你?!」朱八福瞪大瞳孔,兩手搓揉自己的眼珠,只見一枚雕花翡翠墜垂掛在世家公子腰間,綠翠墜上赫然戳著「李宸景」三字。
這是什麼畫面?兩個男人站在垂柳湖邊,面對夕陽西下的美景,交換情書尋開心?天爺啊!他八公子遊戲人間,風流倜儻,情場聖傑的偉大名聲要毀啊!
那該死的接頭人,他死到哪裡去了啊?幹嘛自己不出現,害他自己把情信直接交到收信人手裡了。他一無龍陽之好,二沒非分之想,對李宸景沒有愛更沒有欲,要表白示愛的根本不是他啦!
搖頭擺手,他急欲將自己抽出這場烏龍混亂,「李,李家公子,小生,小生……這封情書不是我……」
「不是你寫的」
「寫…寫是我寫的啦,可是我對你沒意思。」
「………………」
「……大家都是男人,我怎麼會對你有什麼那個意思嘛,那是邪念啊,孔子曰,邪念要不得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呃,那情書你收好,小生先走一步。」
「你等等。那邊……」
他正想側身溜走,瞥眼間見李宸景要伸手阻他,警戒地一把護住自己的胸口,舉起紙扇拍開李家公子的手,腳步跟著往後大退兩步,身形一晃,忽然感到腳下吹來一陣放肆的涼風。
咦?地板,地板在哪裡?他的腳尖怎麼勾不到?這種銷魂的空曠感是從哪裡來的?李家公子的表情為什麼變了?他嘴唇微勾,淡淡的笑意從他的精緻如墨畫的幽瞳散發飄出,好,好美人兒,他在笑……
他…………在嘲笑他?
「撲通」一坨重物摔進湖裡的凄慘聲音。
「…那塊石磚……鬆了。」李家公子這才緩悠悠地把剩下的話說完。
煙花三月下毒手!姓李的,本公子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