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操縱者

36.操縱者

MaeLampong的議事廳寬敞而高大,本來是轉為村子裡面的人議事所建造,約莫頂得上兩個籃球場。八個巨型木雕漆飾金剛像懸在半空,面目猙獰地俯視著地面。

地上牽進來四個插線板,八台電風扇呈八卦形狀對著中間圍坐的人吹。

祖楓西裝革履的,阿尐拿手帕不停地給他擦著汗。之前車上那台制冷機也給搬了過來,擱在他身後。

祖楓熱得脖子上的痱子都出來了,一炸一炸地癢。他打死不撓,左手優雅地覆在右手上,右手緊緊拽著那個昂貴的袖扣。他磨著牙齒,臉上仍然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雲淡風輕地說:「善澤,你們善家不是做走私的嗎?連一台空調都買不起?」

善澤坐在他對面,穿著一件Gucci的繡花白襯衣和細腿褲。他個子並不高,長得有點瘦小,身材五五分。可能是在滬地待久了,穿衣說話都夾帶點不怎麼地道的滬地腔調。

MaeLampong中現在居住的這一支人,大多是從中國南部雲南、廣西邊區遷移而來,以善姓為主。這一支人野蠻好鬥,多行走私、販*毒、器官和血液販賣等不義之事。善澤算是其中的一個異類,考到了國外的醫學院,後來又回中國創業。

善澤仰起頭來指了指房頂,「我這房子太大了你看得到的吧。這麼個大房子怎麼裝空調?」他懇切地說,「祖總,不是我善澤為難儂。這小山村裡,能有電就已經要謝天謝地,你看得出來的吧。」

阿尐又倒了一杯礦泉水在祖楓的金屬杯里。水倒完了,上面的刻度還差2ml。祖楓看著彆扭,說,「再去拿點水。」

善澤雙手把桌子上那碩大的白銅涼水壺推到祖楓面前,說:「儂防這個緊,我真額老搞伐懂額。都是生意人吧,儂給我送錢,我還能害了儂?」

祖楓這個人謹慎,當然是不信他,但表面上還要做足戲份。喝完水,他拿白手絹擦了擦嘴,說:「沒有任何這個意思。我腸胃不太好,對水質的要求高,有一丁點的雜質就不行,喝不慣普通水。」

善澤向他豎了個大拇指:「講究人!」說完,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講究人,一般都不談價。」

祖楓扶了扶金邊眼鏡,說:「一個億美金?善澤啊,我們神經玫瑰不是在扶貧。」

善澤翹起二郎腿,戲謔地說:「我真額老搞伐懂額,一個億美刀不貴了吧?都是講究人,不要這麼刮皮。儂知道的伐,現在國際股市對醫療股很看好,阿拉拿這個專利去別的國家開公司,分分鐘市值幾十億上百億的好伐!一個億美金,良心價了好伐!」

聽到善澤說「良心」兩個字,祖楓背後的阿尐極低聲地嗤笑了一聲。善澤耳朵尖,都聽在了耳朵眼裡,說:

「嘖嘖,神經玫瑰的人現在都這麼沒教養了,還是國際公司呢!別以為你們做神經葯的就比我們做血液葯的來得高貴好伐?我起碼從來沒幹涉過血液病的發病率呀,你們神經玫瑰啊,恨不得人人都得神經病精神病。」他朝阿尐投去挑逗的一眼,「小剛妹,哥哥說的是不是啦?」

阿尐差點就要動怒,祖楓優雅地笑了下,說:「善老闆,誹謗也是要定罪的。——所以五千萬美金的價格你是一定不考慮了?」

善澤靠在寬大的檀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晃動著腳上的尖頭皮鞋,道:「這套技術吧,全世界僅此一家,別無分店。儂好好想清楚啦。下回來談,阿拉就不止現在這個價了。」

祖楓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西服。善澤以為他要說句什麼正式的,卻聽見他說:「洗手間在哪裡?」

議事廳中沒有洗手間,公共洗手間在一百米開外的一個平房裡。雇傭兵讓開道路,兩個保鏢緊跟著祖楓,守在了洗手間門口。

房樑上,方遲的隱形耳機里傳來謝微時的聲音:

「祖楓來了。」

方遲精神一振,凝神屏息。

這個公共廁所是專為議事廳建的。很乾凈,但到底天熱,多少有揮之不去的味道。祖楓一進來,立即拿出手絹捂住了口鼻。

方遲心中兩個字:矯情。

緩了好一會,祖楓才脫去西裝,解開幾顆扣子,發出一聲長長的舒服的嘆息,釋放了自己。

他又去摸西褲。方遲以為他要方便了,無聲地取下口罩,握緊了手中微型吹管麻醉針。這種麻醉針的射程只有五米,她必須等待祖楓走到小便池邊才能行動。

然而祖楓並沒有走過來。他細細檢查所有便池裡都沒有其他人之後,戴上一個無線耳機,撥通了電話。他說的是英文。

「善澤不同意我們的價格。」

「他要價一億美金。」

「是,我明白。」

「MaeLampong中到處都是善澤的雇傭兵武裝,我建議等他去到清邁再行動。」

「老闆,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拿到那項技術。」

「是!老闆!我知道了,不該問的東西,一定不問!」

祖楓的語氣變得愈發的諂媚,方遲握著麻醉針的手漸漸鬆開,纖細的雙眉漸漸凝聚。

祖楓顯然是在和某一個人打電話,並稱那個人為「老闆」。這是她在神經玫瑰那麼久,所從來不曾知曉的事情。

神經玫瑰背後,難道還另有操縱者?是國際公司的大老闆么?

但神經玫瑰雖然是國際公司,各個國家的分支公司之間其實沒有十分緊密的聯繫。總部對各分公司的管理非常的寬鬆,並且鼓勵彼此之間的競爭。神經玫瑰中國公司因為在去年有海妖塞壬這個拳頭產品,在整個公司中的地位一躍而上。祖楓幾乎能夠與總部的高層管理人員平起平坐,他又何必這樣低聲下氣呢?

「對了老闆,我懷疑有人在調查我們和善澤的事情。」

「今天早上我們進入MaeLampong時,我看到路上有新鮮的車轍。但善澤說,今天一整天MaeLampong所有入口嚴加防守,只允許我們的人進入。我很懷疑有人已經盯上了我們。」

「十九局?對,我也很懷疑是十九局。但自從我們關停海妖塞壬的實驗室,再加上薩夫琴科上任之後,十九局已經放鬆了對我們的追蹤。如果確實是十九局的話,我相信中間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好的,候您佳音。」

祖楓掛了電話。

他長出了一口氣,看著手機,摘下耳機,忽然齜牙咧嘴瘋癲地做了幾個砸手機的動作,然後突然又將手機穩穩地收回來,放在了口袋裡。扣好襯衣的扣子,穿好衣服外套,昂著頭像一隻天鵝一樣高傲而優雅地走了出去。

一邊走,他又撥通了一個電話,語氣格外的溫柔,儼然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阿瀝啊,想不想爸爸呀?好,爸爸過幾天就回來,給你帶木頭人面具好不好呀?好叻,爸爸要工作了,跟爸爸說再見。拜拜!」

祖楓走出洗手間,又過了一會,聽見耳機里謝微時說:「祖楓怎麼自己出來了?」

方遲低聲簡潔回答道:「計劃變了。」

「他們都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方遲輕輕頂開房頂的一塊明瓦,鑽了出去。這時候正是下午兩點,最為炎熱的時候。天空中彷彿有十個太陽,方遲站在屋頂上時感覺整個世界都只剩下明亮熾烈的白光,根本看不清太陽在哪裡。

這個時候村子中沒有一個行走的人。所有村民都躲在房中納涼。就連狗都害熱地躲在陰涼處,吐著舌頭呼哧呼哧地喘氣。

方遲輕巧地跳到地面,一路奔到村后的叢林中,與謝微時匯合。從望遠鏡中,可以看出祖楓一行已經走到外面,善澤送出來,雙方在進行最後的交涉。

但顯然,交涉失敗。

祖楓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所有雇傭兵忽然持槍而起,瞄準了祖楓一行。而祖楓身後的保鏢和阿尐,也瞬間成扇形展開,護住祖楓,拿著槍和雇傭兵對峙。

氣氛忽然之間劍拔弩張。

「神經玫瑰和善澤沒有談妥。」方遲道。

「價格問題?」

「對。善澤開價一億美金,標的物是一項技術。」

「嚇。」謝微時故作誇張地應了一聲。「什麼技術能值這麼多錢?」

「不清楚。」方遲道,「我沒有動祖楓,是因為祖楓自己都不知道這項技術對他有什麼用。神經玫瑰背後還有另外的操縱者。我不能打草驚蛇。」

謝微時緊鎖住了雙眉,若有所思。

「還有,祖楓老狐狸成精,已經覺察出我們在跟蹤他們了。不知道他們會採取什麼行動。」

「既然交易失敗了,神經玫瑰會採取什麼行動?」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殺雞取卵。」方遲說,「操縱者已經授意祖楓殺掉善澤。」

這時候,圓形的視野里只見善澤抬起手,示意雇傭兵們放下槍。善澤仍然昂著頭,帶有一種不屑於顧的底氣和傲慢。祖楓的保鏢也紛紛悻悻地放下槍,一行人先後進了車子,車輛發動,很快離開了MaeLampong。

謝微時放下望遠鏡,道:「就這樣放走了祖楓,看來善澤對自己很自信。」

「就怕他對自己過於自信。」方遲道,「善澤也不可能一直待在MaeLampong。我猜神經玫瑰會在清邁對他下手。」

「如果真如你所說祖楓已經察覺到我們的跟蹤,那麼現在善澤才是更好的突破點。在沒弄清楚那項血液技術到底有什麼用處之前,不能讓善澤死。」

方遲點了點頭,「倘若能爭取到善澤的證詞,說不定還能成為指控神經玫瑰的有力證據。」

謝微時說:「那接下來怎麼辦?進村,接近善澤,你敢不敢?」

方遲輕呵一聲:「有什麼不敢?」

謝微時點點頭:「演好點,我的女朋友。」

方遲盯了他一眼:「應該演好點的是你吧?」

謝微時淡淡地看向她:「我還用演么?」

方遲隱約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咂摸了半天,忽然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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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淚,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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