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凜冬將至

39.凜冬將至

方遲脫去虛擬實現眼鏡和力反饋設備,感覺像做了一場夢。

在此之前她隱約之中尚有一線希望,萬一……萬一盛琰沒死呢?既然她都能活下來,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地活到現在,那麼盛琰為什麼不可能呢?

所以她一定要去參加那個葬禮,她那時候想,如果能在冷泉陵園的後山上,看見和她一樣遙遙注視著的盛琰就好了。

然而她的希望落空了。盛琰父母的出現,把她的希望又澆滅了一些。

但她還是不死心。當她從各種傳聞中聽說了盛琰的死亡視頻之後,她又執著地想去尋找那個視頻,想從中獲得哪怕一丁點的線索——

哪怕盛琰還活著呢。

如果那個視頻是假的呢。

但這個視頻出現后,她那微末的幻想都被擊潰了。她沒有任何理由能說服自己,那張可怕的病床上躺著的不是盛琰。

她對盛琰太熟悉了。

太熟悉了。

所以,結局就是這樣的么?

她和盛琰都曾經幻想過死亡,在任務中的死亡。它與榮耀並生,輝煌而壯麗。但當這死亡來臨時,她才知道想象和真實的差距竟然是如此的龐大。

所有的死亡都是沉默凝結。

所有的墓碑都是眼淚鑄就。

方遲緩緩地走出了酒店,走到了湄平河邊。河邊長滿了許多葉片巨大肥厚的水草,河中生長了許多睡蓮,在這漫漫長夜中張開了雪白的花瓣。

她帶了一塊蠟燭出來,點燃了,放在水中的一片荷葉上。

那一星燭火閃閃爍爍,光芒像流波一樣在水面上漾了開去。

蟲聲細碎,螢火微微。

【凜冬將至,我從今夜開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將盡忠職守,生死於斯。……我將生命與榮耀獻諸於此,今夜如是,夜夜皆然。】

方遲無聲地站在那裡,一直到最後一縷燈火的光芒消失。她的心中沒有什麼波動,但她覺得臉上有一些癢。伸手一摸,濕漉漉的什麼從臉上滑了下來。

……

她回到酒店。出了電梯,在狹長而沒有盡頭的長廊上行走。RanatEk木琴如泉水一般清淙的樂聲隱約從樓下酒店大堂傳來。驀地,她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響起,方遲驟然警覺,側身閃進了旁邊的安全門裡。

一個酒店清潔工從走廊上走過。

方遲輕輕地吐了口氣。原來是虛驚一場。

她仍然是高度戒備的。忽然想起白天祖楓的那個電話,他在電話中說,老闆,我懷疑有人在調查我們和善澤的事情。

後來電話那邊說了什麼,祖楓說:候您佳音。

候,您,佳,音。

如果說祖楓幕後的老闆確實就是wither的話,那麼盛琰死亡的那個視頻,應該也是wither發的。

史崢嶸掃蕩過Maandala之後,現在還保存有完整的死亡視頻的,就該就是那個視頻的錄製者本身了。

這樣一個恰巧的時間,一個恰到好處的價格,隱藏在視頻壓縮包中的追蹤定位代碼——

這一切巧合都正好說明,Wither利用盛琰的死亡視頻設下了一個圈套,要將他鎖定的、具有調查者嫌疑的賬戶牽引其中。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半途殺出了個程咬金——掠奪者攔截了視頻,並清除了其中的追蹤定位代碼。

她暫時安全了。但是Wither會這樣善罷甘休嗎?

方遲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停了下來,轉身去敲隔壁謝微時的門。

半晌,並無人應答。把頸上懸挂的隱形耳機取下來打開放進耳朵里,沒有聲響——謝微時那邊是關閉狀態。

所幸他們這次出來,還彼此裝備了定位裝置。

裝置顯示,謝微時在距離酒店五公里之外的一個無名建築中。

方遲立即搜索那個位置,在一堆語焉不詳的翻譯版泰文中找到了幾條英文記錄:

——FightClub。這裡是清邁最有名的一個地下格鬥場。

——慕名去過一次,無規則格鬥,血腥。同行的一個哥們上去胳膊被扭斷了,大難不死。我慫得沒敢上。

——很多歐美人。畢竟亞洲這種純爺們的地方不多。

——富有的來尋找刺激的人遍地都是。也許你不小心踩到腳的那個就是印尼的石油大亨。

方遲緩緩放下手指,心略略地定了下來。

……

入場費要一萬五千泰銖,約合人民幣將近三千塊。方遲身上也就幾百泰銖,守門人無論如何不讓她進入。進進出出的人比她想象要多,果然如網上的英文評論所說,有許多身材強壯肌肉發達的歐美人。

她心中在冷靜地判斷怎麼樣能弄到那一萬五千泰銖,或者從什麼別的地方能進入這棟棺材一樣的水泥建築。這時候只見一個混血大少過來,熟練地給了守門人幾張鈔票,眼角一斜看見了方遲,用英文問那個守門人:

「那白衣服的女的是誰?」

守門人是個皮膚黝黑、個子矮而結實的泰國大叔,一口泰式英語,但顯然和外國人打交道太多,說得十分流利:「新客,沒錢。」

這位大少看起來是個亞歐混血,個兒高,眼睛也長得凌厲,耳朵上帶著銀閃閃耳釘,染了一頭白髮。人長得是俊的,就是舉止有些輕浮。他吹了聲口哨,用英文對方遲說:

「過來,寶貝兒!」

送上門的肉,不吃白瞎了。方遲如言過去。

他攬住方遲的肩膀,靠近她白皙的臉龐,說:「第一次來?」

方遲點了點頭。

「不知道價格?」

方遲點頭。

大少愉快地又吹了聲口哨,又摸出一把鈔票遞給守門人,攬著方遲進了場。

「我叫Tak。你呢?」

「Mila。」

穿過一道厚重的簾幕,方遲忽然覺得視野豁然開朗——

裡面是一個大型倉庫改造成的競技場。周圍是還沒有拆卸走的貨架,四五米高,用粗大的鋼板焊接而成,現在已經成了天然的觀眾席,上面黑壓壓地站滿了尖聲呼叫的人。

中間是鐵絲網圍起來的競技籠,一面巨大的雷亞架立在競技籠背面,布設著宛如演唱會一樣繁複的燈光、線陣音響,和巨大的屏幕,穿著暴露骨架粗大的人妖們在競技籠周圍舞蹈。

競技籠中兩個彪形大漢正在搏鬥,一個使用的是泰拳,還有一個看上去用的是巴西柔術,兩個人拳拳到肉,鏡頭不斷給出特寫,屏幕上只見鮮血飈射,白花花的牙齒混著血肉飛出去。每一次傷害都伴隨著燈光和人妖的群魔亂舞、轟鳴的電音音樂的嘶吼,還有看台上瘋狂的叫囂。整個庫房中開著強悍的冷氣,然而溫度彷彿高到可以融化一切。

Tak帶著方遲直接走到了距離競技籠最近的沙發座位上坐下。一旁穿著馬褂光著膀子的強健侍者端了兩杯冰飲過來,擠眉弄眼地討好Tak:

「今天的女伴真美。」

Tak驕傲地吹了聲口哨,湊過頭來對方遲說:「親愛的,他說你真美。」

「謝謝。」方遲說。她望著競技籠里狂暴的兩個競技者,自言自語道,「現在居然還有這麼熱鬧的線下格鬥場。」

Tak卻以為方遲在問他,大咧咧地介紹道:「這裡能直接把活人撕成碎片!Maandala裡面哪有這種效果?雖然現在虛擬MMA格鬥在Maandala裡面火到不行,但是撕Avatar哪裡有撕活人來得刺激?」他順著聚光燈指向周圍沙發座上的人,「這裡坐著的都是有頭有臉的有錢人!」

方遲順著Tak的指向看去,果然基本上都是老面孔,在十九局的檔案庫中,經常被重點關注。

這其中,她還看到了善澤。她的視線落到善澤身後,敏銳地分辨出有不少便衣保鏢。手腕上,定位裝置在低速震動——謝微時就在附近。

Tak勾著方遲的下巴把她拉回來:「看上了哪位大佬呀?」

方遲朝他勾唇一笑:「這麼看來,你也是不一般的大佬。」她之前一直作冰美人狀,這一笑,就格外奪目了。Tak果然被蠱惑了一下,「哦,天啦!」他讚歎道,把方遲抱過坐到他膝蓋上,和她接起吻來。

方遲被他吻了一下,便將他推開,似嗔似怒:「不想這麼早就把口紅弄花了。」

話語中夾帶著暗示,Tak十分受用,滿意地將她又放回旁邊的沙發上。方遲正想向謝微時傳遞信息,忽然聽見主持人響徹全場聲音道:

「下面,就將進入今晚的高*潮環節——獻祭者的挑戰!!!即將迎接挑戰的,就是我們今晚的擂主——Fury(狂怒者)!」

競技籠中,打著黑色領結的裁判將剛才一場比賽的勝利者Fury的右手舉了起來。那是一個足足有兩百多磅重、身高接近兩米的彪形大漢。

現場歡聲雷動,敲打鋼板的聲音震耳欲聾。

方遲發現這時候的歡呼聲要比之前要高出許多,所有人的情緒顯然已經到了一個爆點。空氣中就像裝滿了火藥,稍稍一動,便會轟然爆炸。

「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激動?」

Tak湊過來,得意地解釋:「獻祭者環節,一般就是擂主手撕活人環節。」

難怪叫「獻祭者」。她淡淡問道:「誰會自己上去送命?」

「想求得特赦的罪犯。想要獲得巨額保險金的窮人。妄想能夠通過逆襲一戰成名的蠢蛋。」Tak傲慢地說。

「儘管是去送死,這種萬眾矚目的機會也不是每個人能都輪得到的呢。不給點好處,一般人還站不上去。」

看來,這個環節中上場的獻祭者,即使是死了,也會獲得巨額的回報。——這和那些賣掉自己身上的血,來為家人換錢的人,有什麼區別呢?

一個扭曲的世界。方遲看了一眼善澤,他果然看得津津有味。

「那麼,讓我們來看看,今晚通過我們的篩選,能夠上場的獻祭者,是哪一位呢?」

巨大的機械臂提著一個人,緩緩地放入競技籠中。全場所有的聚光燈在那一瞬間都聚焦到那個人的身上——

他赤*裸著上身,肌肉的線條緊實而又漂亮,令人讚歎。

方遲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臉上:他緊閉著雙目。特寫鏡頭之下,那一雙眼睛閉起來時有著柔和而美好的弧線,睫毛漆黑修長,像叢林中一隻溫馴的鹿。

怎麼會!

怎麼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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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淚,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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