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撇清
程蕭然放下手機,輕輕嘆了口氣。
爸爸。
沒見到那人的時候,一句一個「我爸爸」他倒是喊得順溜,但人就到自己面前了,他反而喊不出口了。
太陌生了吧?而且也根本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想想剛才的場景,對方對自己應該還是多少抱有感情的,暫時就先將對方看成是有點可靠度的親長,以及和海外長夷族接觸的橋樑吧。
程蕭然略坐了坐,覺得這樣乾等著小叔過來的行為很傻,於是便起身,問門口守衛著的傅之卓的人:「最後來的那幾位客人在哪裡?」
「他們在走廊盡頭的貴賓室里。」
程蕭然點了下頭,朝走廊盡頭走去,那扇門前也同樣有人守著,見到程蕭然就低聲喊了句「程先生」。
程蕭然問:「你們這是……」
「非常時期,老闆讓我們在這守著好隨時掌握裡頭客人的動向或者提供客人需要的幫助,倒不是要把人控制起來的意思,老闆說過,裡頭是對於程先生來說很重要的人,我們不敢怠慢。」
程蕭然心中感動,傅之卓善解人意無微不至,如果不是為了他,又怎麼會如此吩咐他的手下?真是難為眼前這位三大五粗的壯漢這樣細緻體貼地解釋。
程蕭然整了整衣襟,抬手準備敲門,只是還沒敲到,裡面便傳出了激烈的爭執聲,使用外語說的,程蕭然還未聽清,門就被打開。
程蕭然的手幾乎要落到一張與他相似但更為成熟冷硬的臉上。
他有些愕然,而對方看到他之後,臉上的急切焦慮瞬間轉變成功驚喜,繼而激動中夾雜著些許無措,嘴角動了動:「你……你來了。」
程蕭然點了點頭,溫和地說:「我能進去嗎?」
「進來吧,進來吧。」陸津南連忙讓開,有些慌亂地給他倒水,程蕭然坐在沙發上,見他如此,自己心裡的一絲絲忐忑反而放下了,他輕笑了一聲:「陸先生,你不必這樣,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
聽到這聲「陸先生」,陸津南眼裡的光一下子熄滅下去,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坐在程蕭然對面,目光深深地望著他。
雅恩見兩人氣氛有點不對,對程蕭然微笑起來,那雙漂亮的藍眼睛閃過一絲歉然:「很抱歉,回去之後我又查證了一些東西才把你的存在告訴阿南,他知道之後就什麼也不顧地衝過來了,本來想趕上給你祝賀的,誰知道飛機誤點,而且你們國家的交通實在太令人頭疼了……」
「雅恩。」陸津南忽然平平地打斷了他,「你們先出去吧,我和、和蕭然單獨說說話。」
雅恩聳了下肩,輕嘆一聲,俯身過來輕輕抱了他一下:「不要緊張親愛的,都到這一步了,事情已經越來越好了。」
這種安慰的舉動在國外非常普遍,雅恩也常常對他做,但這一次陸津南卻整個人緊繃起來,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程蕭然,見他眼神溫和嘴角微微帶笑,才心下稍安。
見雅恩和瓦奧萊特出去了,程蕭然才笑著說:「雅恩先生很在意你,他在追求你嗎?」
作為一個長輩,被自己第一次見面的兒子問到這種事,陸津南意外之餘不免赧然:「沒有的事。」
「這樣也挺好啊,聽說你這麼多年來一直單身,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荒廢大好年華,實在太可惜了。」程蕭然是真的為他感到遺憾和惋惜,二十齣頭到四十多歲,以他從雅恩等處了解到的情況來看,他這位身生父親這二十多年過得何止一個蕭索凄冷。
陸津南怔住:「你知道我的事?」
「雅恩先生和我小叔提過,哦,我的小叔就是程述年,你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提到程述年,陸津南眼裡滑過一抹極為複雜的神色。
他當初遷怒於程述年泄底而導致族人傷亡慘重,此後多年不曾對此人問上過一句,最近才知道,程述年為了贖罪坐過十幾年牢,而且還拚死救下了他的孩子,將其撫養長大,他對程述年就只剩下愧悔感激了。
他沉重地說:「我對不起他,蕭然……我能這樣叫你嗎?」
程蕭然點了點頭,「可以。」
「你們這些年過得好嗎?」
程蕭然搖搖頭:「我們家條件一直不好,我小時候身體很差,為了支付醫藥費小叔想盡了一切辦法,最後鋌而走險去走私,沒有他,我早就活不下來了,不過雖然我麻煩事多,但家裡對我一直很好,從來沒有嫌棄過。」他臉露出一絲溫柔,哪怕那些只是原主的記憶,並不是他親身經歷過事情,但他對程家上下依舊非常感激,他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程蕭然,程家人就是他最親的家人。
程蕭然雖然只是輕描淡寫,但陸津南如何從小沒有服用過一滴秘葯的孩子是什麼情況,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僥倖了,想到自己的孩子曾經無數次在死亡邊緣徘徊,他就揪心不已,看著眼前俊逸出色的青年,他為自己不曾為他做過什麼,不曾參與過那些苦痛而說不出的痛心悔恨。
反倒是程蕭然見他如此,輕快地笑了笑:「都過去了,我現在很好。」
陸津南目光沉鬱地望著他:「你恨我嗎?」
「恨?從何說起呢?我都不知道有你這個人的存在。」程蕭然輕嘆一聲,「我長這麼大,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是在家人無盡關愛中過來的,我很知足,陸先生你也不要太過鬱結了,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挽回,未來才是最重要的,眼下還有一件大難關,需要我們一起度過。」
他目光坦蕩,沒有絲毫怨恨和陰霾,讓陸津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又生起絲絲的失落,這個兒子和他想象得實在不一樣,他遂打點起精神,冷然肯定地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趙政那邊你不用管,交給我來處理,你儘管去研究你的藥物,沒有人能夠成為你的阻礙。」
程蕭然點點頭:「那是最好,說實話,我不太了解你們當初的恩怨,對於趙政,我也覺得頗為一言難盡,你能出面是最好的。」
這些話說完,本就並不熟悉的父子相對而坐似乎也找不到更多的話來說,還是你問問我這些年的情況,我問問你平時都做什麼,好歹兩人熟悉了起來,好在不久之後程述年就趕了過來,程述年和陸津南見面自然又是一番激動,程蕭然陪著說了會話,就留下空間給他們兩人。
一出來,程蕭然肩膀就不明顯地垮了下。
和陸津南面對面交談,他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的,那聲「爸爸」怎麼也喊不出來,明明知道對方是和自己很親近的關係,可又實在親近不起來,能做出那副自然的侃侃而談的姿態,還是多虧了他見慣了場面,多少有一份偽裝在。
就讓一切交給時間吧。
三個小時之後,他見到了陳欣蕾,陳欣蕾是在學校里被人帶走的,一場逼供,然後是囚禁,雖然她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精神上還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見到程蕭然她就哭著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說出去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就糊裡糊塗說了恩恩的事,真的對不起。」
程蕭然說:「是我該對你說對不起,你幫了我這麼多忙,我卻還讓你陷入危險。」早就該料到,知道這個秘密對陳欣蕾來說太危險了,他卻一點都沒有提防有人對她下手。
他目光一定,對陳欣蕾施展了催眠術,讓她忘記了所有關於恩恩身世的事情,從此她只記得恩恩是程蕭然和某個女人的孩子,因為不能暴露那女人的身份,也為了給孩子一個名分,程蕭然找陳欣蕾假冒孩子的母親,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看著陳欣蕾安然入睡,程蕭然像放下了一件心頭大事,替她蓋上被子,又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才出去。
傅之卓就站在門外。
程蕭然按了按有些發澀的眼睛,抬頭說:「從今往後她就和我沒有瓜葛了,在她眼中,我只是一個交情平平的學弟,看在徐謹行的面子上才幫我假扮孩子的媽媽來應付我的家人,如今恩恩都一歲了,也沒必要再瞞著,等她醒來,她就會發現這件事一點都不重要,甚至會在聊天中向身邊朋友透露,時間久了,就不會再有人把她當作恩恩媽媽了。」
過往的交情還在,但那共守一個重大秘密的同盟關係是沒有了,程蕭然多少有些悵然,他還是很喜歡也很感激這個性情直率的姑娘的。
傅之卓以為他是難過,臉黑了黑,把人按在自己懷裡,沉聲說:「她忘了也好,省得別人將她和你當作一對來看待,以後恩恩有我這個正牌爸爸來疼愛。」
他頓了頓,罕見地躊躇起來:「蕭然,什麼時候帶我去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