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這幾年,玉環和玉郎兩個人的個頭越長越高,年頭新做的衣裳到了年尾就短了。所以,韓玉娘總得找些零碎布料給他們接衣服,接褲子,補得一條條一道道的,雖說舊了點又不好看,但她總是把他們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齊齊,從不讓弟弟妹妹像村裡淘孩子那般邋裡邋遢。
韓玉娘從小就養成了愛乾淨的習慣,不管是在臨安還是在這裡,每天晚上她都要沐浴過後才能睡得著覺,身上衣服也不能穿著超過三天。韓玉環和韓玉郎都是她一手照顧大的,自然也養成了和她一樣的好習慣,臉上身上總是乾乾淨淨的。
趁著弟妹出去玩的這點功夫,韓玉娘終於把那條水粉色的手絹給綉好了,她選的花樣是梅花喜鵲鬧春,用得雖不是上好的綉線,但因著綉工細緻,想必,也能在集市上買個好價錢。
其實,趕集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每次韓玉娘都要天還沒亮就早早的起來,挎著竹籃,背著包袱,趕十幾里的山路才能去到福田鎮。忙忙活活大半天,等到集市散了,她還要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再走上十幾里的山路回家。這一天的來回,全靠腳程,常常累得她腳痛背酸。不過只要能掙到錢,就算再辛苦韓玉娘也受得住。每次趕集回來,她最少也能賺上幾十文。
打從過了年關之後,韓玉娘的心裡就一直盤算著自己這一整年的計劃,需要做多少事,需要攢多少錢。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更想多攢點錢,到時候買料子買棉花,再多養幾隻茶花雞,最好還能有閑錢抓一隻小豬仔回家……日子不怕窮,就怕沒希望,只要肯努力,他們一家人的日子肯定會好起來的。
韓玉娘心裡美滋滋地想著,抬頭活動了下脖子,跟著把手絹仔細疊好放在枕頭底下輕輕壓著。
不知不覺中,外面的讀書聲已經停了,韓玉娘把針線剪子放回原處,走出去一看,只見有孩子們正在練字呢。
宣紙太貴,韓修文給他們準備得是毛邊紙,至於,用的筆墨也是當然最便宜的。
韓玉娘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低頭看了兩個孩子的字,只見一個個都寫得七歪八扭,勉勉強強能夠辨認出來。
韓修文極為嚴厲,見誰寫錯了比劃,又或是寫錯了字,就會拿出藤條在他的手心上打上一下。
藤條看著細長,但打起人來卻犀利的疼。
「書,心畫也。字如其人,人如其字,你們現在寫不好字,以後就做不好人。」韓修文一面說一面把挨罰的學生都打了一遍,下手極重。幸好,他們學生都是村裡的孩子,平時在家挨打都挨慣了,但也會疼得直咧嘴。
突然,外面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韓玉娘忙過去應門,開門一看,發現來得是個她從沒見過的生面孔。
來人是個約莫四十左右的年紀的男人,身上一副莊稼漢的粗糙打扮,長得又黑又瘦,濃眉大眼,卻有一張歪嘴。
那歪嘴漢的肩上扛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見了韓玉娘,連忙咧開歪嘴,露出一口黃牙,局促地笑了笑,小聲問:「這是韓秀才的家嗎?」
韓玉娘微微點頭,等著他繼續說明來意。
「我……我是隔壁黑林子村的,帶我家小子來拜師傅。」他結結巴巴地說著話,一邊說一邊伸手從自己背後扯出來一個黑乎乎的小男孩。
小男孩兒只是露了一下臉,便又藏回到父親的身後,枯瘦的小手攥著他的衣擺,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瞪著韓玉娘。
韓玉娘稍微想了一下,才把他們讓進院里。「您是想讓孩子念學堂吧。請進,進來說話吧。」
韓玉娘回身喊了父親一聲:「爹,有人送孩子來了。」
這會兒,韓修文的手裡還攥著藤條,板著一張臉,見來了人,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卻沒急著過來,大手一抬,又是「啪」地一聲。
韓玉娘見狀,忙把那對父子讓進屋裡去說話。
那歪嘴漢悶頭跟著韓玉娘進了屋,身後的兒子就像個小尾巴似的,緊緊地跟著,見人就瞪,卻不說話。
韓玉娘給他們兩個一人倒了一碗熱水,歪嘴漢連忙接過捧在手裡,連連點頭道謝,尋思半響,只覺自己站也站也不住,坐也坐不下,最後索性蹲在地上喝了起來。
他兒子也是有樣學樣,捧著水碗,蹲在他爹的身後,大口大口地喝著水。
韓玉娘有些無奈地把長條凳往兩個人的跟前送了送:「你們坐著喝吧,坐著更舒服。」
「不用了……我們蹲著就行了。」
韓玉娘見勸不動他們,也不勸了,提著水壺過去又給他們的碗里添滿了水。
這爺倆就這樣一直蹲著,直到韓修文進了屋,那歪嘴漢才「騰」地一下站起來,把水碗放在桌上,拽著小兒子突然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韓修文眉心一蹙,連忙伸手示意他起來好好說話。
韓玉娘也是跟著站了起來,退到一旁,靜靜不語。
「秀才老爺,求您收了我家這小子吧,教他讀書寫字,教他考狀元!」
此話一出,韓修文的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了,於是正色道:「這位老鄉,你有話站起來好好說,否則,我是不會收下你兒子的。」
歪嘴漢漢聞言,連忙又站了起來,再次結巴起來:「秀才老爺,我家這小子可聰明了,只要您能教他,他一定能學好有出息。」說完,拽起兒子往前推了一把。
韓修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兒子,忽地低頭問道:「你想讀書嗎?」
小男孩兒想也沒想,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咬著唇不說話。
歪嘴漢見了,氣得直瞪起眼睛,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直接摔在地上。
韓玉娘看得一怔,連忙把小男孩兒給扶了起來,誰知,小男孩兒卻不領情,眼淚汪汪地甩開她的手,重新回到他爹的身邊,抓著他的衣服硬是不撒手。
韓修文見狀,心中有數道:「這位老鄉,咱們有話好好說,別打孩子出氣。」
歪嘴漢聞言,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卻也不捨得再打他了,只對著韓修文一五一十地說起了自己的情況。
他叫徐老歪,從小無父無母,是靠吃百家飯和乞討長大的可憐人。因為沒家也沒有地,所以他一直都是靠給別人家幫工做農活過日子的。三年前,他妻子害病死了,他一個人拉扯著兒子狗蛋,四處流浪,居無定所。這兩年,徐老歪好不容易攢下點錢來,便尋思著送兒子來讀書,不想他像自己一樣做一輩子苦工。
這附近的村莊,只有韓家這一家學堂,所以,他特意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把兒子狗蛋給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