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昏迷的感覺其實挺好的，不用面對自己不想面對的東西，可是終究要醒過來。
耳邊是極小聲的啜泣聲，周麗洛艱難地睜眼，但是身體一時間失去了感覺，只能以倒栽蔥的姿勢倒在地上。
她的兩條腿還掛在床沿，上半身就躺在冰冷的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摔到了脖子，下半身沒有一點知覺，希望不要是摔成癱瘓了。
重啟之後大腦清醒了很多，之前困擾她的情緒暫時被壓制在對自身的憂慮之下。
她想動但怎麼都動不了，希望不是摔到脖子變成高度截癱了。
她恐懼之後卻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下。
耳邊是周齊光小聲地啜泣聲，不知道他怎麼樣了，竟然哭得那麼傷心，一抽一抽的像是下一秒又要昏過去一樣。
周麗洛想說話，張開嘴只有氣流從裡面出來，聲音一點都沒有，只好閉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腳趾麻了一下，隨後刺痛的感覺就從四面八方湧入她的身體里，又痛又癢。
「周齊光……」謝天謝地她又可以說話了，雖然小聲到幾乎聽不見，可是周齊光的抽噎明顯停頓了一下。
「媽媽！」停頓之後他哭得更大聲了，只是嗓子已經啞了，喊她的時候明顯有一段空氣音。
周麗洛的嘴唇上揚了一下。
「嗯，我沒事的，不要害怕，」說了這半句話她喘了幾口氣咽下嘴裡的血腥氣息才把後半段說完「媽媽休息一會兒就可以起來了，你乖乖地等著媽媽好嗎？」
她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摔下去之後兩條白腿掛在床上，裙子層層疊疊墜在腰腹間，不希望被周齊光看到。
她使勁挪動著，挪一點就休息一會兒，好半天才把一條腿移到床沿，借著重力往下一倒，另一條腿也跟著摔下來。
這樣比剛才的姿勢好多了，她努力伸手把裙子蓋到臀下。
枕頭上一個小小的腦袋伸出來，兩大滴眼淚從他眼裡砸出來，直直砸在地板上。
皺著鼻子眼睛里包了兩包亮晶晶的眼淚，在看到她的時候更是狼狽。
他從周麗洛摔下去開始就揪起心，不停地叫她，但是她一直沒有回應，周齊光從枕頭上艱難地爬行著，一邊叫她一邊爬，可是到他哭起來周麗洛都沒有回應。
她是生氣了嗎？他剛才說那樣的話，她一定很傷心吧。
周齊光這麼一想努力爬得更快，嗓子顫抖得不成樣。
「媽媽媽媽」叫個不停，周麗洛始終淹沒在黑暗中，他的世界也像是黑了一樣。
被眼淚嗆得咳嗽不停，但是一刻也不停地往床邊爬。
她會不會死了？
人類都是很脆弱的群體，上次她被刀割了一下就流了好多血，剛才還摔出很大的一聲然後她就一點動靜也沒有，甚至連痛呼都沒有一聲。
周齊光停不下哭泣，他為什麼這麼壞！可是她明明都想要拋棄自己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傷心的樣子？
她這麼久都不來找他，那個女人還一直說自己是他的媽媽，可是他的媽媽只有周麗洛一個人啊。
他知道自己跟那個女人有血緣的聯繫，否則那個人也不會救他，把他好好地安置在這裡，每天來陪他，她說的語言和周麗洛教他的完全不一樣，可是他能聽懂。
一開始他就是說的這種話，只是周麗洛聽不懂他才學了她的語言。
可是他不肯承認，那個女人哭了好多次，每次都糾正他，他只有一個母親，那就是她，是她給了他生命，為什麼他要認一個人類當母親。
不管她怎麼說，周齊光都堅定地相信周麗洛會來找他的，他一直相信這一點，每天都懷著莫大的期許。
他試過自己去找周麗洛，但是他的翅膀逐漸被腐蝕在空氣中，甚至他在一天天的等待中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那個女人的態度也不那麼堅決了，她說人類是沒有辦法來這裡的，就算可以，周麗洛也不可能捨棄人類世界的一切來找他，因為她還年輕，很快就會擁有自己的家庭，就算是會為他的離開傷心一段時間，但是這種痛苦會在她的其他孩子降生之後逐漸消失。
她會有其他的家庭，其他的孩子，她會忘了他。
周麗洛真的拋棄他了嗎？
他咬著牙忍受著疼痛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叫她，希望從中得到一點力量，可是她為什麼還不來，已經過了那麼久，他已經快要死了啊，為什麼她還不來，她真的要拋棄他了嗎？
多少個夜晚，他在肉.體像是被巨獸咬爛咀嚼碎的疼痛中醒過來，滿心期待著醒來就能看到周麗洛的睡容，從她那裡得到一句安慰，一句稱讚他就可以熬過所有的痛，可是她為什麼不來？
為什麼要留他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國度里等死？
飽受煎熬的稚嫩的心終於動搖，然後被恨意一點點侵佔。
周麗洛不要他了。
可是就算是心裡有這樣的想法，也沒有在熒的面前表現過，她叫他森的時候他從來也不答應，那不是他的名字。
他叫周齊光。
熒每天都會來看他，還想跟他一起睡照顧他，可是他不同意。
也不知道自己固執地在等待什麼，一天一天，痛苦一次比一次劇烈，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翅膀已經完全消失了，衣服下的身體也在變透明，他想自己整個人很快也就會和翅膀一樣完全消失。
周麗洛會想他嗎？
他好恨她。
可是也好想她。
奎因偶爾也會來看他，他的狀態太差了，連眼皮也抬不起來。周齊光知道了奎因是在周展身體里的精靈，於是稍微來了一點精神要跟他說話，可是奎因那段時間只是寄居在人類身體里，在進入人類身體之前他受了重傷，根本沒有辦法控制那具身體，如果不是周齊光救人讓他感受到，不知道他還要沉睡到多久。
周齊光知道之後失落了很久。
奎因不會騙人，他偶爾提出來的問題他都會鄭重地回答。
他說的和熒說的差不多，人類來這裡幾乎是沒有可能的，死亡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他同樣答應他每個月圓之夜都會去另一個通道那裡看周麗洛有沒有來。
其實人魚的通道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過去有所耳聞，他告訴周麗洛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來，但是看著周齊光眼裡隱隱的期許和懇求，他每次都去。
那條通道是廢了的，人魚一族雖然還供養著，但是它每次都只當是旅遊一樣去一趟就回來，他賭的就是周麗洛能躲過人魚進入的身體里由它帶來這裡。
每次他回來之後周齊光都會期待地看著他的身後，可是每次他都只有無奈地攤手，然後看著小孩那雙極亮的眼睛逐漸暗淡下去。
可是這次真的帶來了他卻在沉睡，已經很久了，好幾天他都沒有醒過來，而周麗洛也是昏著的。
熒其實很不希望森看到周麗洛，他是她的孩子，只是她的孩子，那個人類女人只是一個容器而已，他為什麼一直那麼固執。
她為了他做了那麼多，可是就算她說出來他相信了，也不願意承認她是他的母親。真是恨不得殺了那個女人，讓他只有她一個母親，可是她又下不去手，因為見到周麗洛可能是他的最後一個願望了，更不要說，就算她不願意承認，周齊光的確是身體是由周麗洛給的，所以他在被抽走生之源之後還活著，他最後的一線生機其實在她手裡。
森已經很久沒有清醒過來了，所以她在煎熬中終於帶她去看周齊光，甚至讓他們待在一起，她好嫉妒。
可是她沒有想到進房間會看到這樣的情景。
她感受到森的悲傷，從房間里走回來敲門，也沒有人回應，所以就推開了門，森的確是醒了，趴在枕頭上哭得悲痛欲絕，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樣的神情，他對著她從來都沒有什麼表情。
周麗洛正在揪心怕他摔下來，一直在溫聲安慰著他，但是他哭得停不住，讓她都以為自己是被摔得七竅流血要死了，不過心裡竟然還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
看吧，其實他還是很在乎自己的，他只是在賭氣而已，不然也不會哭得那麼慘。
自己真傻，為什麼要跟個小孩子計較呢，他啊，明明就不可能真的讓自己走。
他是那種扭過頭說你走吧，但是手一直抓著她衣角不放手的人。
壞脾氣，真是學壞了。
周麗洛聽到有人開了門，希望是奎因，但是實際上卻是熒。
她高冷地走進來睥睨地看著地上狼狽的她和抽噎不停地森，俯身用雙手抄過她的腰臀就把她抱到另一邊去了，她的雙手源源不斷地送出寡淡的生氣，周麗洛這才覺得活過來了。
等她可以動的那一剎那，熒的雙手也離開了她的身體。
每天都給森生氣，還來不及產生新的，可是看著森這麼哭，她的心特別難過，給周麗洛修復身體，她其實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又伸出手指點在周齊光的身上，自己的生命在輸入他的體內，周齊光的臉色又要好看一些了。
「別哭了。」她用手指揩他臉上的淚，「她不會有事的。」
可是誰又看到她心裡的淚呢？
周麗洛低聲跟她道謝，熒長長的潔白的睫毛顫了一下，然後抬眼看她。
「剛才對不起，你不接受道歉的話可以打回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低頭。
周麗洛直視她，她這樣子跟周齊光可真像。
她輕輕搖了下頭，熒沒有說什麼，朝她頷首，然後站起來「你們說吧，待會兒你出來我有事想跟你說。」
隨即轉身出門，裙擺在空中劃出一個優雅的弧度，腳步不停，直接走了出去。
背過身的時候，一顆眼淚就從眼眶裡如同星辰一般墜下，隨即了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