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突變

距離預產期還有四個星期的時候，家裡上上下下都忙得要命，秦伯忙著準備這個，蘭姨忙著準備那個。家裡的嬰兒房都布置好了，衣服鞋子玩具奶嘴，也都堆成小山高了。

尤其是李光御，不僅整顆快當爸爸的心都忽上忽下的，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也睡不消停。

比如說這幾天，林四錦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醒來，就會很無語的發現，李光御總是大半夜的盯著她的肚子看。那眼神在漆黑一片的周圍直發亮發光。

而且他一旦看起來了，那就是一整晚，睡也不睡，困也不困。

有一回，林四錦的肚子有些不舒服，這就把李光御給嚇壞了。他差點就沒直接抱起人，然後從窗口飛到醫院去。

再有就是，有時候睡著睡著，他突然就笑出聲來。結果一問他，他就樂呵呵的說，夢見老婆和兒子一起騎在他脖子上撒尿了。

林四錦，「……」

秦伯和蘭姨都笑他，第一次當爸爸，難免緊張了些。

而就在這個喜慶的時候，盛夫人那邊卻出事了。

李光御接到電話的時候，他的臉上血色全無，整個人也是僵住的。就連緊捏在手中的電話，也被他失手摔在了地上。

這樣的情緒，林四錦只看過一次，那就是當他以為，她在那架墜毀的飛機上的時候。

放下電話之後，李光御和林四錦簡單的說了一聲，然後又吩咐蘭姨照顧好她。之後，他便急急匆匆的趕去了醫院，秦伯也跟著他一同去了。

蘭姨雖然也想去看看盛夫人的情況，但畢竟林四錦現在臨近生產，現在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所以，她並沒有跟著一起過去，而是留在了家裡。

林四錦得知是盛夫人暈倒了，心裡也是焦急的要命。她的身體不方便，現在也不能隨便折騰，免得出了什麼變故。於是，她就只好留在家裡，等著消息。

「蘭姨，媽媽她，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蘭姨坐在沙發上，一邊給她削著蘋果，一邊難過的嘆了口氣，然後告訴了她。

盛夫人所得的病，是胃癌。

李光御一直不知道這件事情，事實上，知道這件事的也沒幾個人。盛夫人吩咐過周圍的人，絕對不可以外頭人知道，也不能讓李光御知道這件事情。

這一瞞，也瞞了很久。

前年的時候，也就是李光御出事的時候，盛夫人是在醫院裡專心治療的，那個時候做了手術，本來也已經恢復的挺好的了。

但是，上個月去檢查的時候，卻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了。

而今天，是因為突發的呼吸困難而導致的昏厥，所以被緊急送入醫院治療了。

蘭姨說完這些話，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畢竟她一直是在盛家幫忙的，論起她對盛夫人的感情，也是很深。自從盛家光去世之後，盛夫人無兒無女，一直也是這麼挺孤單的生活的。

唯一慶幸的是，後來，她找到了親生兒子。也算填補了她這一生中最大的一個遺憾。

林四錦聽完蘭姨的敘述，心裡也更加難受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位一向溫柔高貴的人，如今卻得了這種病。

*

自從進了醫院之後，李光御就一直坐在重症監護室里，除了去院長辦公室之外，他始終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

盛夫人的身體十分虛弱，現在，只能依靠著醫療儀器來維持身體的各項基本機能。她清醒的時候不多，更多是昏迷的狀態。

李光御就這麼坐在她身邊，默默地守著。

這兩天，盛夫人口中不停的念叨著的，來來回回就是這麼幾句話，「兒子……兒子……媽想你……」、「家光……」、「寶寶……」。

「……」

這會兒，盛夫人還是半清醒半昏迷的狀態。身體雖然在一點點的衰竭，腦子也有些亂了。但斷斷續續的，她還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和李振華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也想起了當她被他拋棄、失去兒子的時候，盛家光的及時出現，對她的愛護和幫助。

後來，家光去世了，她繼承了百彙集團，身邊卻沒有任何親人。後來，遇上了一個不錯的年輕人，在兩個人的接觸過程中，她發現了他的身份，然後又進一步的去調查，才知道……原來母親和孩子之間，是真的有那種心靈上的契合的。

這麼些年過去，盛夫人對李振華早就沒有任何感情了。年歲漸長，慢慢的也明白了誰值得自己惦念，也記不清了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和事。

忽然，她耳邊傳來了一聲，「媽。」

盛夫人皺了皺眉，沒過幾秒鐘，她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她的手不停的抖著，想要舉起來，去觸摸到這個聲音。

李光御有些顫抖的握住盛夫人的手，眼睛變得通紅，眼眶也是濕的。他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別的話，只是一聲聲的叫著，媽。

盛夫人此時已經有些清醒了，感覺到有眼淚滴在自己手背上，她便費力的將手摸索到了他的臉上，然後替他擦了擦眼淚，「媽沒事……兒子……」

李光御儘力的剋制住自己臉上所有的消沉和痛苦，他用手用力的抹了一下眼睛，然後輕聲地說，「媽，我在這。」

「好……好……」盛夫人費力的點了點頭。

「別怕。」

「嗯。」

盛夫人突然病倒這件事情，他們沒有告訴任何人。所以，當李振華出現在病房外頭的時候，不僅是秦伯，連李光御都愣住了。

李振華的神情也憔悴了，鬍子拉碴的，看起來也是匆忙趕過來的。

李振華換好了無菌服之後，便對李光御說，「爸想和她說說話。」他的語氣不再像以往那麼強硬和霸道，而是弱了下來，甚至帶著幾分哀求。

「……」

李光御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他輕輕拍了拍盛夫人的手，然後，起身走出去了。

李振華坐在椅子上，然後，他慢慢的托起了盛夫人的手，包在掌心裡握住。

盛夫人這時是清醒著的，只是她帶著氧氣罩和呼吸器，沒有辦法說話。而從她的眼裡，李振華看不到怨恨或疑惑，有的只是淡然。

李振華說，「小光，我來看你了。」

盛夫人的本名叫做於光，很英氣的名字。這些年來幾乎所有人都是叫她盛夫人、盛太太，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了。

「……」盛夫人看著他一臉愧疚和擔憂的表情，嘴唇只是動了動，但並沒有說話的意思。

李振華看著她虛弱的臉，心裡的滋味非常不好受，「這些年，真的，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已經遲了幾十年。

兩個人都已經是年過五十的人了，心境早就成熟了，想事情也和年輕歲月不同了。他拋棄了愛人，奪走了兒子，雖然後來得到了成功，但心裡的那一塊缺失，卻怎麼也填不上了。

以至於，李振華每每看到李光御，心情都是複雜的。而且，他是愧對秦茹萍的。因為秦茹萍並不知道於光的事情，再說她對李光御，也是真心實意的好。

也就因為如此，一旦李光御和她的兒子鬧了矛盾，李振華會毫不猶豫的去呵斥他，而不會去怪罪李哲棠。

和秦茹萍這些年，就算沒有愛情，親情確實有了的。

「小光，這一句對不起，我早就該說了。對不起，因為我的負心，讓你痛苦了這麼多年。然後，還害得你和兒子分離。」

盛夫人聽著他的話，臉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這些她都清清楚楚，但如今一句對不起，什麼也挽回不了。

忽然間，她感覺到，手背上有些濕濕的。

幾十年都過去了，盛夫人早就看淡了，無愛無怨無狠，所以也談不上原諒。自己的生命快要走了盡頭，哪裡還有心思去追溯往事？

於是，她有些艱難的開了口，「兒子……叫他……」

此時此刻，盛夫人只想見見自己的兒子。還有孫子或孫女……不過預產期還沒有到，她卻挺不到那個時候了。

應該……是見不到了。

李振華的眼睛是紅的，到最後，眼淚還是掉了下來痛哭出聲。五十多歲的人了，哭起來卻像個孩子。

年輕的時候棄她而去，他心裡想的是，這個堅強的女人，這個他唯一辜負過的、愛過的女人，最終一定會堅強的生活下去。

或許有一天，兩個人還能重逢，也許他會對她說：我們的兒子，很有出息，很好。

可是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也都無法再挽回了。

*

夜半時分，林四錦坐在床上，望著外面的夜色，是怎麼也睡不著。

秦伯打了電話回來，他說，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了，盛夫人最遲最遲，也只能再挺這兩三天了。

大約還有兩周左右的時間，孩子就要出生了。林四錦希望盛夫人可以等到那個時候，可以挺過那個時候。

畢竟，她是那麼期待這個孩子的誕生，家裡的嬰兒房，房間里堆滿的嬰兒用品，還有幾乎每天都送來的燉湯補品。都是她對這個孩子深深的疼愛與期望。

可是……可是……

林四錦閉著眼睛，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圓圓的肚子。就像是能夠感應到她似的，肚子里的寶寶也跟著微微動了一下，算是回應了她。

想了很久很久，林四錦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