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8
?「大人,明軍有一隊騎兵出城了,正朝我們過來!」
「哪個方向?」薩齊哈爾看了一眼穩坐如山的小王子,從營帳里走了出去。
「從左翼來,正逐漸向後方繞行!」
薩齊哈爾眯起眼看了一陣,吩咐道:「你去通知哈努,讓他前往攔截,千萬莫要讓明軍看出我們虛實。」
「是!」來人領命后連忙跑到外面,在攻打靈州城牆的戰場中,一眼便望見了那泄憤一般衝殺著的大鬍子將領。
「哈努大人,明軍騎兵出城了,薩齊哈爾大人讓你攔住他們!」
「明軍?」哈努獰笑幾聲,大聲道:「來的正好,兄弟們,隨我去斬下他們的頭!」說完調轉馬頭,率先向著探子所指的方向飛馳而去。
離得近了,徐行風率領的三千輕騎在城外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根本無所遁形。哈努很快鎖定了裹著一身火紅的狐狸皮跑在最前方的徐行風。
只見他穿得胖胖的,外裹一層狐皮披風,邊角都用布條細細捆好,手持一把不帶刀鞘的鋼刀。對上哈努的視線的一瞬間,徐行風白凈的臉上頓時燃起了熊熊戰意。
「殺!!」徐行風從正面迎了上來,以不符合那身胖乎乎的服飾的靈巧,反手便是兩道刀光直奔哈努的眼喉!
哈努一驚,慌忙抬起臂上□□抵擋。金戈相交只聽「鏘!鏘!」兩聲在面前驟然炸開,哈努面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沖身後大吼一聲!
他說了什麼徐行風沒聽懂,但見那群蒙古人直直繞開兩人交戰的一塊地方,撲向自己身後的騎兵,徐行風也轉過頭大聲道:「他交給我,你們執行命令!」
話的尾音淹沒在紛紛響起的刀戟聲中,明軍隊伍招架著蒙古人的攻擊卻絲毫不顯慌亂。
小孩被夾在馬上,一開始只覺得自己身後坐著的那人駕著馬不朝前跑,反倒停停走走到處亂轉,心下正嘀咕著這士兵不會是怕了吧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從數千人後被帶到了最前方。
兇悍的蒙古人嘶吼著聽不懂的語言,刀鋒霍霍直向著他砍來!小孩尖叫一聲掙扎著要躲避,卻被身後一隻強壯有力的臂膀牢牢箍在馬上。
「別亂動!!」
身後的人這一聲吼差點沒把小孩的耳膜震破,但他此時也無暇在意。因為那該死的駕馬的士兵竟在這時突然俯身提速!
小孩的臉被重重壓進戰馬的鬃毛里,還不等他喘口氣卻又覺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大力,沉悶的聲響並不起眼,但那落到發頂的水滴卻突兀的像是落在了他的心裡。
身後的壓力驟松,小孩卻遲遲不敢抬起頭來,更不敢去摸一摸落到自己腦袋頂上的那滴「水」到底是否如他所想。他能做的,只有將頭壓得低低的,一動不動地俯身趴在馬脖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感覺身後的人動作漸漸少了些時,終於鼓起勇氣將臉從那糾結的鬃毛中拔了出來。只見三千輕騎此時已在韃靼的后營外將戰線拉到了幾百米長,薄薄的一層人馬築成的牆在百米外的副都尉搖旗示意時,迅速向著中心聚攏。
小孩望著因為騎兵向著中間收縮而瞬間被暴露在外面的,正和哈努戰在一處的徐行風,不解道:「你們要幹嘛,不管都尉大人了嗎?」
「這是都尉大人的命令!」身後的人低吼一聲,一邊從兩匹戰馬的間隙中穿出,一刀將襲來的蒙古人砍下馬去。
馬匹顛簸,小孩眼前的景色不斷旋轉變換著,很快,就看到了來時的那片厚重的城牆。
「都尉大人命令讓你們撤——」小孩話問到一半,又是熟悉的臂膀將他猛一下按到了鬃毛里。
這一次,在劇烈的晃蕩之後,小孩很快將頭抬了起來,用力地搖了搖,不滿地叫道:「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突然這麼用力!」
他用手去推士兵禁錮住他的臂膀,卻意外地很輕易地推開了。小孩一愣,隨即立刻轉過頭去。這個動作讓他臉上一陣刺痛,通體血紅的箭尖直直杵在他眼前,那上面有一絲是劃破他臉頰的血,但更多的,是身後那個士兵喉嚨里湧出的血……
*
城牆上,兩個親兵持著圓盾堵住了一處低矮的空當,唐子畏站在後面一點,從縫隙間眺望遠處的戰場。
「將軍,你要的信鴿。」有小卒提著兩個木籠子快步走到唐子畏身後。
唐子畏將手攏進袖中,指尖摩挲著那一封信的邊沿,道:「放一隻出去。」
「是。」那小卒雖不解其意,但本能地服從了命令。手伸進籠子里將鴿子抓出來,往天上一扔,那一抹潔白便翻飛著向著東南方更高的天空飛去。
唐子畏的視線追逐著那隻鴿子,不過幾秒鐘,只見一道灰褐色的影子如利劍一般從韃靼營地里飛射而出!它直奔那團潔白,在半空中將其截住,趾高氣昂地在空中盤旋幾圈,又如來時一般化作一道黑線飛回營地之中。
「是鷹!」那小卒瞪大了眼,慶幸道:「還好方才將軍沒將信綁上,不然可就要被韃子截獲了。」
唐子畏手指放開袖中的密信,沖他擺了擺手示意退下,又對身邊的親兵道:「讓騎兵回來吧,韃子不將我們的試探放在眼裡,也不出動全力殲滅我方騎兵,看樣子,現在做主的已經不是小王子一個人了。」
唐子畏的命令很快被傳達下去,城外混戰的人群漸漸如抽絲剝繭一般分離開來。
從城牆上看,明軍撤回的過程並不艱難,對方雖有小股人馬追擊,大部隊卻漸漸回縮。在那戰場中央空出來的一小塊地上,一抹火紅的身影正在其中與對方一人打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周圍的蒙古人都不敢上前插手,只是漸漸地將兩人團團圍住。
唐子畏看得眉頭皺起,轉身大步走下城牆。身後一眾衛兵連忙跟上,與他一同向著側門走去。
「將軍!」
「拜見將軍!」
剛剛從城外歸來的一眾騎兵們見唐子畏竟親自來迎接,紛紛下馬拜見。良久,不聞唐子畏回話,頓時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唐子畏灼人的視線從他們面上緩緩掃過,沒見徐行風的身影,雙目一斂,問道:「為何棄將而歸?」
眾人呼吸一滯,俱都垂下頭,握緊了拳。高昇從隊伍後面走出,有些艱難的開口道:「是徐都尉的命令。」
「胡鬧!他要逞英雄,你們難道就由著他去送死嗎?!」
士兵們垂下頭,一片沉默。
他們是徐行風一手帶出來的兵,執行這個命令,他們心中也不好受。但徐行風和唐子畏一個是都尉,一個是將軍,無論哪一方都不是他們能違抗的。
唐子畏也明白這個道理,是以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道:「事已至此,我只想問你們一件事。」
「小王子部及其援軍共十一萬兵馬,他們適應寒冷的天氣,個個驍勇善戰。而我方十萬人馬,除去必要的守城軍和凍傷的人數,只有八萬。如此,我們卻要主動出擊,正大光明的與他們交鋒,你們可害怕?」
「不怕!」徐行風麾下的士兵抬起了頭,大聲喊道。他們的聲音引得城牆上的守軍紛紛側目,先前收到調令的士兵也漸漸聚集過來,在側門處默默地整軍列隊。
唐子畏站直了身子,雙眼將城內景象盡收眼底。他看著那些士兵、看著遠處一排排的屋舍和街道,突然輕聲道:「但是我怕。」
不待士兵們臉上詫異的神色顯露,他又接著道:「我怕與小王子開戰,我怕受傷,我怕這裡站著的兄弟們會越來越少!但我們別無選擇。」
「我們別無選擇。」唐子畏的目光在不遠處那一群本土的士兵身上頓了頓,「因為我更害怕的,是這城牆被韃靼部落破開,這城內的屋舍被他們催毀,而我大明的百姓、我們的親人被他們欺辱、被他們奪走糧食而無法活過這個冬天!所以我們只能戰!去搶回我們的將領,再把這些野蠻的韃靼部落趕回他們的草原上!」
唐子畏看著那些士兵,大聲問道:「現在告訴我,你們還怕不怕?!」
「不怕!不怕!」
「搶回我們的將領!把韃靼趕回他們的草原上!」
被燃起了戰意的士兵們目中露出堅定的神色,一個個都攥緊了手中的兵器,大聲地嘶吼!
這聲音如同擂鼓,一下下敲響在每個人的心中,令血液瘋狂地激蕩。
那小孩從歸來時便恍惚的神情此時卻彷彿驟然清醒,他臉上和身上還沾染著凍成硬塊的血跡,卻在這震撼之中同樣挺起胸膛,大聲地喊著:「不怕!」
唐子畏臉上難得露出狂放的笑意,披上身邊親兵遞來的一襲戰袍,走入騎兵之中,在那小孩面前站定。
小孩仰起頭看著他,說:「我也要當戰士!」
這句話與他在城牆上對唐子畏所說一模一樣,但此時卻不再是那賭氣般的不服。他彷彿經此一趟便突然成長,稚嫩的臉上那不屈而堅強的眼神,令唐子畏看了不由哈哈大笑。
唐子畏此時卻沒如城牆上那般輕描淡寫便讓他加入士兵,反而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帶著笑,「你不過剛剛入門,要上戰場,還早了八百年!」
這話一落下,隨著小孩不服的拍開唐子畏的手,周圍的士兵也發出一陣陣善意的笑聲。「小毛孩,你還是回家等著我們的捷報吧!」
唐子畏也笑了笑,直到兵士們集結得差不多了,他才翻身上馬,走到隊伍最前方與先遣的騎兵站在一起。
看著城門在眼前漸漸升起,唐子畏神色也漸漸凝重。他的親兵留下了兩人在城中,如今跟隨著的也不過一人。此時監軍張永也與唐子畏一同站在最前方,兩人對視一眼,看著城外的敵人,同時低喝一聲,駕馬如風一般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