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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費好大功夫,可實際上從大漢將唐子畏提起到被刺,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兒。
當哈努幾人反應過來將大漢從唐子畏手中救下時,他已經有出氣沒進氣,眼看是活不長了。
「你這個卑鄙陰險的小人!!」達拉木見唐子畏還似有些嫌棄地往地上甩著手中艷紅的血,頓時只覺一股怒氣衝上腦門。
唐子畏卻還嫌不夠似的,抬眼嘲笑他:「上次也是這句,你的腦子就只夠裝下這貧乏的一句話嗎?」
「我要殺了你!」達拉木憤怒地朝他揮了一拳,這飽含怒火的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到了唐子畏的臉上。
唐子畏本就受著傷,取巧殺了一人後已是強弩之末,自然沒有要跟他們對著乾的意思。
他向後摔到地上,扭頭吐掉嘴角溢出的一點腥甜的血液,攤開手躺倒在地。
「可別急著殺我啊,我可比你們想象中更有價值……」說到一半,唐子畏的眼皮支撐不住地合了下去,陷入昏迷。
「哈努大人,這……」除了達拉木氣得跳腳外,哈努的幾個手下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哈努死死擰著眉,用他那不多的智商勉強思考了一番,下了命令。
「先按計劃將他帶走,一會兒把他弄醒再問!」
「是!」幾人於是粗手粗腳的將唐子畏架起,縮頭縮尾地離開了這片草地。
被這些人搬運之後,唐子畏才回味起薩齊哈爾的好。
他一邊忍著渾身上下的疼痛裝昏迷,一邊咬牙想著,薩齊哈爾最好能從他留下的血跡得出他不是自己打暈看守的人逃跑的結論,不然,他恐怕就該後悔沒有選擇在戰場上戰死這種更帥氣一點的死法了……
……
話說另一頭,薩齊哈爾從唐子畏處離開,心中不愉,身上也不由顯出幾分煞氣。
他走到營中,隨手抓住一個路過的韃子,問道:「你看到達拉木在哪兒沒?」
「不、不知道啊,這一早都沒見著他人影。」那人搖了搖頭。
薩齊哈爾將人放開,擰著眉又問了幾人,皆答未見到達拉木的蹤影。不止達拉木,連哈努和他那一干人馬都不知到哪兒去了。
他在營中表面深沉實際百無聊賴地轉了兩圈,惹得一眾族人紛紛打起精神積極備戰。而薩齊哈爾本人,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回去找唐子畏。
雖說在他的觀念里,自己當著族人的面宣布了唐子畏的歸屬權,那按照漢人的說法,唐子畏就應當算是他的家裡人了——但對方顯然並不這麼認為。
薩齊哈爾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出了問題。
韃靼部落的人向來直來直往、強者擁有絕對的支配權,而漢人瘦弱的身體和他們性格里仿若天生的含蓄和狡詐他也是早有所聞。故而薩齊哈爾對待唐子畏一直是極有耐心的,這一次也不例外。
為了彰顯自己的強大,他還帶上了自己麾下的幾百精英。
當薩齊哈爾騎著馬,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回到馬車前的時候,面前空空如也的馬車、草地上的血跡和倒地不起的看守人,令薩齊哈爾那雙幽綠的眸子頓時蒙上了一層暗色。
他逃走了?
這是薩齊哈爾腦子裡第一個念頭。
但當他看到倒地昏迷的蒙古漢子身上的擦傷和被擊打的痕迹,以及地上那明顯有些過量的猩紅,他反倒開始希望唐子畏是逃走了。
「薩齊哈爾大人,他是被擊中頭部昏迷的,短時間內恐怕醒不過來。」一個騎兵翻身下馬,簡單地查看一番后稟報道。
薩齊哈爾猛一揮鞭,下令道:「把他帶下去包紮,其餘人,挖地三尺也要把哈努給我找出來!」
是誰帶走了唐子畏這個問題,薩齊哈爾根本不需要思考便能得出答案。他太了解哈努了,所以他也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及時趕到,恐怕到時候見到的,真的會是一具屍體。
好在,哈努幾人找的位置不算隱蔽,也沒花多大功夫去躲藏。
就在一處結了霜的灌木後頭,唐子畏雙手被人反剪在背後,頭上、身上被水淋了個透。
他半跪在地上,嘴角被稀釋的血水一半順著他的下頜流過青筋畢露的脖頸,將衣襟染得粉紅;一半從他未閉合的嘴裡湧入喉嚨。
鐵鏽的味道從一處開始瀰漫到神經,有他自己的血,但更多的是從他牙齒深深刺入的別人的血肉里湧出的蒙古人的味道。
一向傲慢的哈努此時與唐子畏一樣灰頭土臉地滾在地上,他一隻手指被唐子畏死死咬住,越是用力往外拔,血便越是爭先恐後地從擴大的傷口湧出!
都說十指連心,哈努被那疼痛折磨得雙眼赤紅,穿著厚厚的鹿皮長靴的腳一下又一下的狠狠踹在唐子畏身上。四周哈努的手下也不斷地嘗試將唐子畏拉開,但顧及著哈努的手指,始終無法將兩人分開。
唐子畏牙已經酸的幾乎沒了知覺,身上因為滲透到衣服里的冷水帶來的寒意反倒幫了他,麻痹了他的痛覺,讓他此刻竟還能如惡魔一樣咧開嘴角「哧哧」地笑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哈努也發了狠,顧不了太多,猛地從腰間拔出彎刀,便要往下刺去!
但讓哈努反應不及的是,就在他開口的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惱怒也從上方傳來。
「有什麼好笑的!」
薩齊哈爾千鈞一髮之際攥住了哈努的手臂,可作為小王子部以力量著稱的一員大將,哈努全力刺出的刀可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攔下的。
薩齊哈爾的橫插一手,讓那原本向著唐子畏後頸去的彎刀險險擦過他的鼻尖,刀尖刺入被唐子畏死死咬住的那方手掌,惹起哈努的一聲慘叫!
「唔!」唐子畏眼前一花,只覺嘴裡一輕,整個人便向後倒去。
他坐在地上,茫然地眨了眨眼,抬手從嘴裡拿出了那節斷指。過了幾秒,他反應過來,看著手裡的東西有些嫌惡地將之丟到一邊。
唐子畏揉了揉用力過猛有些酸脹的臉,撐著地面慢慢站了起來。看著面前高大的身影,他若有似無地抱怨了一句:「你若是再來晚一點,我估計要把他們都吃了才能脫身。」
「……」薩齊哈爾抿著唇,看著面前唐子畏那副慘兮兮的樣子,實在不知說什麼好。於是他拔出刀,回身向後面張牙舞爪的達拉木砍去,以行動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老大動了手,他帶來的那兩百精英自然沒有在一旁干看著的道理。雙方推推攘攘,很快戰成一團。
唐子畏雖身負重傷,此時卻也不願閑著。隨手撿起一把寬刀走到薩齊哈爾身邊,看他將達拉木砍倒,便提刀笑吟吟地湊了上去。
「一、二、三、四、……」
他一邊將刀刺進達拉木的身體,一邊數著數,臉上的笑容亦是逐漸減淡。
直到第十六刀,利索地拔出帶血的刀鋒,一刀橫劃過達拉木的脖頸!鮮血濺出,他面上已無任何錶情,只有眼底的一抹心痛和解脫。
*
這種混亂的局面並沒有持續多久,哈努和薩齊哈爾前後兩撥人消失,又正是戰前籌備的緊要關頭,小王子怎會毫無察覺。幾乎是這邊前腳開打,後腳小王子便領著大批的人馬將這片灌木團團圍住。
這個十幾歲的少年有著遠超出他年齡的威嚴,只是走近,所有的蒙古人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不敢與他的視線相接,紛紛低下了頭。
「這是怎麼回事?」小王子環視一圈,視線落在哈努血淋淋的手掌上,狠狠皺起了眉。
「首領,是薩齊哈爾將我的手指斬斷,就為了那個他硬要保下的漢人俘虜,還殺了好幾個勇猛的族人!」哈努可沒臉說自己的手指是被唐子畏咬斷的,只深深地垂下頭,掩下自己仇怨的眼神。
薩齊哈爾則看也不看他,對小王子行了一禮道:「哈努斷指之事實屬意外,他傷我族人,擄我心悅之人,我所為不過為了自保,問心無愧!」
「如今尚在漢人的領土,大敵當前,未得一勝,你二人反倒先窩裡鬥起來了,還認為自己有理?」
小王子看著二人的神情,心中異常不滿。哈努倒也罷了,想不到一向沉穩的薩齊哈爾竟也如此衝動。
他看了一眼引起這場爭端的唐子畏——這人滿身滿臉都是血跡,手裡還拿著刀,沒有絲毫愧疚和緊張、十足淡定的樣子讓人不爽。
「此事我不追究緣由,但外族人終究是外人。哈努既因此斷了一指,便讓他作出相應補償吧。」
「首領的意思是……?」薩齊哈爾心裡一沉。
哈努眼珠子轉了轉,想通了之後嘿嘿一笑,說道:「既然傷了我,要他一根手指可算是便宜他了。薩齊哈爾,如今所有人都在這裡,我看你還如何包庇他!」
唐子畏抬眼看了看他,而後扭了扭頭環視一圈。四周的蒙古人面上都有著近似的憤慨,那是對於自己部落的英雄被一個看上去瘦小的外族人傷害了而自然而然產生的不忿。
知道今日此事無法善了,唐子畏嘆口氣,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中刀刃上的血跡。揚了揚眉,問道:「要哪根?」
或許是唐子畏這種彷彿是在問你要這個草莓糖葫蘆呢、還是這個山楂糖葫蘆的語氣太過於詭異,哈努竟一下子答不上來,愣愣的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什麼怪物。
「那我就自己選了。」唐子畏柔和了眉眼,蹲下來將手按到地上,另一隻手持刀飛快地斬下!
那凌厲的動作,讓所有目睹著這一幕的人方才醒悟,他是認真的啊!
只有一人,從唐子畏問出那三個字時就將心高高提起,故而在唐子畏揮刀而下之時,也只他一人迅速地反應過來,彎腰用手掌攔下了那一道銀光。
「噗嗤」一聲,刀刺入血肉,只淺淺一道,便停了下來。
「薩齊哈爾!」小王子皺起了眉。
薩齊哈爾卻充耳不聞,他呼吸有些沉重,動作卻毫不猶豫地奪過了唐子畏手中的刀,狠狠一劃,大拇指便整齊地與手掌分離開來。
冷汗一瞬間就從身體各處冒了出來,饒是薩齊哈爾這樣從小在鬥爭中成長起來的草原硬漢,也忍不住用低吼掩飾疼痛的叫聲。
四周響起一些抽氣聲,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他,看他扯下了衣襟上的毛皮用力將傷口死死堵住。
薩齊哈爾喘息了一陣,當他抬起眼時,那如野獸一般的眸子直直鎖定了唐子畏。如同為捍衛自己領地而受傷的雄獅,他嗚咽著、嘶吼著,「你是我的人!我不動你,誰也不能動你!」
唐子畏心底一震,複雜的心情翻湧上來,他嘴唇嗡動幾下,卻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份心情。
最後,他只是拍了拍薩齊哈爾寬厚的肩,將人扶了起來。
「他的傷口需要處理,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唐子畏說完,看了一眼四周的人。包括哈努在內,所有的人都彷彿失去了聲音。
兩人向著馬車的方向緩緩行去,走到包圍圈的蒙古人面前時,人群下意識的分開了一條道。
他們腳步未停,一路無人阻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