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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京城詔獄。
九尺見方的牢房中,一個乾瘦的人影蜷縮在裡面。
「哐哐哐!!!」
鐵鎖敲擊牢門的刺耳聲響突然響起,驚得地上那人影一顫,連忙撐起身子爬到門邊,露出一張不成人形的老臉。
「劉公公,上面讓我來瞧瞧你,給你送點東西。」一身飛魚服的青年錦衣衛停在牢房門口,語調裡帶著不易察覺的輕蔑,和顯而易見的高傲。
但此時的劉瑾早已不是宮裡那個威風的劉公公了,他聽出了青年的輕蔑,卻絲毫沒有在意,只用力攥著冰涼的鐵欄杆,尖聲叫道:
「是聖上的旨意嗎?聖上垂憐!咱家對聖上、對朝廷忠心耿耿!奴婢知道聖上總有一天會想起咱的,這下總該把咱家從這個鬼地方放出去了吧!」
那青年錦衣衛打開牢門,扔進去一床厚棉被,又著人拿來一碟新鮮的飯菜,一併塞進牢房中。
重新在牢門上落了鎖,青年錦衣衛見著劉瑾老淚縱橫的欣喜模樣,神色古怪的勾起了嘴角。
「劉公公,多吃點,吃完就早些睡了罷。明日,就有人來送你上路了。」
「哐當」兩聲,劉瑾手中的木箸落到了暗跡斑駁的地面,沾上了一層臟污。
青年錦衣衛沒再多看他,很快退出了詔獄,關緊大門,連帶著裡面那人痛苦的嘶喊也一併隔絕。
……
所有的官員都道,今天是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因為那八百年不上朝的正德帝,今個兒竟然要上早朝了!
這突然一下子,痛苦的不僅僅是天還沒亮就被從龍床上叫醒的朱厚照,還有那些在朱厚照管理下睡慣了懶覺的官員們。
雖然他們整天嚷嚷著要早朝、要午朝,可真給他們來一次,官員們卻反倒懷念起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沒有早朝的日子。
但無論怎麼說,這一日寅時末,由李閣老帶頭的所有的官員們以及正德帝都老老實實的在奉天殿到齊了。
但無論怎麼說,這一日寅時末,由李閣老帶頭的所有的官員們、包括正職為兵部右侍郎的唐子畏、遠道而來的寧王爺、以及年輕的正德帝,都老老實實的在奉天殿到齊了。
殿外還是透著層層藍色光暈的黑色天幕,殿內卻被燭火映照的燈火通明。
朱厚照靠坐在寬大的龍椅中,眼皮耷拉著,很不走心的打了個哈欠,沖跪了一地的大臣們擺了擺手:「免禮,都起來吧。」
參差不齊的從地上站起來的大臣們垂手站於大殿兩側,面面相覷之下,都不知道正德帝突然上朝,究竟是要玩什麼把戲。
唯有站在前列人群之中的唐子畏垂著眼,無比沉靜的等待著接下來的巨變。
「你,就你了,照著這上面宣讀吧。」
朱厚照左右沒見著劉瑾那熟悉的身影,便隨意點了站在殿旁的一個青年錦衣衛,抬手將手中綉著銀色盤龍的捲軸扔了過去。
這大殿寬敞得很,朱厚照這隨手一扔,可離那錦衣衛遠著呢。
後者一驚,若聖旨掉在地上,那這恩寵恐怕馬上就成了災難!
他也顧不得太多,連忙飛身一躍,在半空中將那捲軸抓到手心裡,卻無法改變自己即將落地的姿勢。
就在這剎那間,只見他順勢往前一個翻滾,在龍椅的台階下穩穩站起的同時,手中唰地一下抖開捲軸!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朕聞皇天之命不於常,唯歸於德,故堯授舜,舜授禹。實其宜也。寧王朱宸濠文韜武略,上敬天地宗親,下愛天下子民,有堯舜之相,秉聖賢之能、憂思國計、振朔朝綱、堪擔神器。朕為天下蒼生福澤計,立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應人。普天同慶,大赦天下,著於朕禪位后登基。宜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正德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話音落下最後一句,奉天殿中陷入短暫的寂靜。
錦衣衛將捲軸對摺拿好,並手退了兩步。
那錦衣衛名喚錢寧,抬起頭來一看,卻還是個熟面孔。他曾在多年前唐子畏入獄之時,受寧王指示對唐子畏照拂過一二,對於黑煞喬裝入獄也起過不小的作用。
這幾年過去,憑著他那油滑的性子,倒也混到了有資格入殿的地位。
唐子畏在下面瞧著,錢寧對上了他的視線,不露痕迹的朝他微微一笑。
龍椅上,朱厚照不安分地挪了挪屁股。
「朕自即位以來,未曾有一日安於朝政,你們的難處,朕心中明白,可朕的難處,你們可曾體諒過?與其大家勉為其難,不若朕今日便禪位於寧王,由他來當這皇帝,定可將我大明帶向輝煌鼎盛。」
朱厚照不說話還好,這一出聲,令那些震驚到失神的大臣們紛紛醒悟過來,頓時鬧翻了天!
內閣首輔之一的劉健最先站出來,「皇上三思!先帝令我等輔佐陛下,臣今日若容這等滑天下之大稽之事發生,日後泉下還有何顏面向先帝交代!」
緊接著謝遷、楊元兼等人也站了出來,「禪位於先帝王叔此事前代未聞,如此匆忙決定,實在不妥。」
「陛下當趁聖旨還未公示天下,立即收回成命。若一意孤行,執意如此,臣等恐不能安於此位,唯請陛下另尋賢能了!」劉健怕自個兒之前的表述不夠清楚,又擰著眉毛添了一句。
兩位閣老和楊學士往前一站,頓時許多大臣紛紛跟著站了出來。那氣勢,不像是在請求,反倒像是示威。
他們動不動便六部聯名上書,又集體跪於殿前請命,這威脅皇上的伎倆都快做成了習慣。
只是這一次,朱厚照卻沒有退卻,也沒有勃然大怒。
他擺了擺手,似有些厭倦了這幅場景,「我的決意不會改變,你們要走,那便都走罷。」
「退朝。」
朱厚照從龍椅上站起來,拍拍屁股回去補眠了。
被留下來的大臣們面面相覷,都望向最前方的謝遷、劉健兩位閣老。
劉閣老是個暴脾氣,這會兒氣得額角青筋凸起,一甩袖大聲道:「看我作甚,先帝留我等輔佐皇上,如今皇上都不幹了,我等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糊塗,荒唐!」一直不緊不慢的謝遷也捋了捋自己的鬍子,搖搖頭,眼中徹底浮現出失望之色。
他二人此時俱生了辭官的心思,對視一眼,並步向外走去。
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最後一位內閣首輔李東陽。
「你不走嗎?」
李東陽看著兩人,緩緩搖了搖頭。
他還有未完成之事要去完成,沒辦法像兩人這般痛快的一走了之。
但他的沉默顯然讓兩人有所誤解,劉健這老頭子一瞪眼,剛要說什麼,卻被謝遷一把扯住了衣袖。
「走吧。」他最後看了李東陽一眼,目中的失望之色更濃,卻再沒說什麼,只帶頭離開了奉天殿。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唐子畏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李東陽,踱步上前。
「李閣老?」
「小子,」李東陽抬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倒沒有唐子畏想象的那般難過,只是帶有一些壓抑著的凝重,「我幫你可不是貪圖這點地位,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這個,還是請李閣老自己見證吧。」唐子畏微微一笑,道:「天下人最終都會明白,您如今的選擇是正確的。」
「但願如此。」李東陽嘆了口氣,也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