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003-33
窗外綿亘許久的雨終於有了片刻的停歇。江南的梅雨時節很長,這些天屋子裡一直是陰沉沉濕漉漉的。
陸浣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病來如山倒,這話一點也不假。原先陸浣晨健康的時候一直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來到這個世界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她才知道對於有的人來說身體健康真的只是一種奢望。
付陳神醫為她治療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甚至不休不眠好幾日為她診脈思索著方子,但沒有用,好好的,原本治癒有望的病一瞬間就惡化起來。
這天付陳神醫都為陸浣晨針灸治療了一整夜,天亮才從屋子裡出來。他走出院子,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小徒弟。
「身體好些了嗎?」付陳無了是個很和善的人,即使面對著人人避之不及的木言,也從不會露出半分厭惡。只不過他手下的徒弟太多,很多時候總是很難顧及到方方面面。
木言點點頭。
付陳無了只覺得這個小徒弟今天有些不大正常,卻也沒細究:「那就好。這些天下雨,進賬的藥材也不多,你無事的時候可以出去遛遛。」
木言應了下來。付陳無了拖著一身疲憊回去了。
他再往前走幾步,隱藏在暗處的易久出來擋在了門口。
木言抬眸冷冷地看了一眼易久,也沒有說什麼,就朝著院子里看去。他在院子外站了好一會兒,才準備離開。
「……你是師父嗎?」易久忽然低聲問了一句。
可是木言連停都沒停一下,就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一樣,徑直離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迎面就遇到了自己的「師兄師弟」們,其中領頭的那個是當地富甲的兒子,不過那富甲是一夜暴富,不是讀書人,自家兒子因為突如其來的富裕而膨脹起來,變得無所事事到處招貓逗狗,於是富甲就把他送到了清靜院,希望他能夠接受付陳無了的教化。
「喂!」那富甲的兒子正是前些天打木言的人,他見木言走路一點都不費力,暗嘆這小子恢復力驚人,就是抗揍。
木言看也不看他,就往裡面走。
富甲兒子從未見過木言有這樣的時候,平常他見了他們都是低著頭快步躲開的。
「你……」富家兒子略有些氣惱,抓了木言的袖子,剛想罵他,就見木言冷漠地轉頭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眼神中似乎帶有隻屬於練武之人的殺氣。
「放開。」木言的聲音清冷。
富甲兒子盯著那張猙獰的臉,不知怎麼的,就鬆開了手。等到木言離去后好久,他才回過神來,見一旁的師弟們都煞有其事地盯著他看,不禁惱怒:「看什麼看!老子今天心情好暫時放過他不成啊?」
木言卻沒有理會這件事。他回到自己的屋子中,在看到桌上被人移動過的那把摺扇后,輕輕蹙了蹙眉頭:「出來。」
靜止了好一陣,一個穿戴著蓑笠的人才從陰影處走出來。
「你好了?」那人看起來有些驚訝。
木言不說話。
那人的態度放得恭敬起來:「大祭司。」
「我早已不是了,還談那個稱呼做什麼。」木言一邊拿起桌上的摺扇端看,一邊說道。
這位穿戴著蓑笠的人正是昔日死士閣名列第四的四言。
當初三立帶著陸西白離開,死士閣餘下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只有極少數從陸紀手中逃走。這些年明面上魔教休養生息再沒有大的變動,私底下追殺陸西白和另一個叛徒万俟震的人卻不少。三立他們為了不讓武功盡失記憶全無的陸西白被魔教的人盯上,只得看準時機,將他送到付陳無了面前。以這位老先生的為人,他決計不會放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棄之不顧。而死士閣其餘留下的人,則分散在各地轉移魔教的視線,每年會有一個人來探望一下陸西白,確保他安然無恙,今年正好輪到了四言。
四言卻不管陸西白的話,面上有著難掩的雀躍之色。三年,等了整整三年,原本他們就要放棄了,都以為陸西白恐怕一輩子都難以恢復,但是誰能想到轉機竟來得這麼快。
「大祭司,我會派人通知三立他們。」四言抱拳道。
陸西白卻沒有說話。沉默一陣后,四言也漸漸感覺出了不對勁,他悄悄抬眼看去,卻見陸西白的眼中沒有半分的喜悅,如同死水,毫無波瀾。
「大祭司?」
「你們真的還想過以前的那種生活嗎?」陸西白輕撫著摺扇的邊沿,低聲問道。
四言一怔。
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三年了,這三年來他們雖然時刻想著報仇雪恨,重返魔教,但卻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自己新的生活。死士閣中,有人做回了老本行成了一名殺手,有人隱姓埋名成了普通百姓,離過往的糾葛越來越遠。
不過……他們是會眷戀這種自己選擇的平淡生活,還是會對以往高高在上的權位而心有不甘?
或許誰也不知道。
陸西白將摺扇藏進袖子里:「你現在在做什麼?」
四言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屬下……屬下現在只是江湖閑散客,做著殺頭的買賣。」
陸西白點點頭,卻忽然轉了話題:「你去幫我把易久引開。」
四言眨眨眼,懷疑自己有點聽錯了。這已是三年來未曾聽聞過的人名啊。
「就在前面的那個院子。」陸西白垂眸,猙獰可怖的臉隱藏在陰影之下,他早已不是當年白衣玉立的少年,「我想再見她一面,之後我會和你離開這裡。」
四言的表情略有些複雜。他當然已經猜到了大祭司口中的那個「她」指的是誰,那是他陳年間的主人,但這一切都太過於匪夷所思撲朔迷離,四言怎麼也不會想到還能與大小姐有碰面的一天。
四言依言照做,將易久成功引開。陸西白弗一進正門,就迎面遇上了霜月,還沒等霜月高呼求救,陸西白就打暈了她,扶她在院子里稍作休息。
屋內,床榻上,陸浣晨剛剛服藥睡下。這三年間她就像是停止了生長一樣,瘦瘦小小和個孩子一樣,皮膚更是白皙得不像話,就算曬多少太陽也換不回半分健康的血色。
她命不久矣。
陸西白俯下身子,摸了摸陸浣晨的長發。
「我在你身邊,你永遠都活不好。」陸西白輕聲道,「所以我要走了,再也不會讓你見到我。也許這樣你會活得開心一些,就和以前一樣。」
他剛一說完這些話,腦海中就傳來叮的一聲,一個機械冷漠的聲音響起。
「是否要解除綁定?」
這個聲音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過,上一次,還是在現實世界中,它告訴他,如果想要徹底得到她就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之後他就失去了記憶,成為了三個世界中不同的人。後來他雖然恢復了記憶,卻早已忘記最初的願望究竟是什麼。
陸西白選擇了「是」,金光一閃,又很快消失,就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看著床榻上的小姑娘,心想他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陸西白從袖子里取出那把摺扇,想要放到她的枕下,當做是最後的告白,然而就在他放進去時,指尖卻碰到了一樣東西。
他一怔,取出一看,赫然是那把摺扇。當初她過及笄禮,他為她親手準備的摺扇。
陸西白先是一驚,繼而有些隱秘到細微的喜悅,但轉瞬又是猜疑害怕。
自作多情的事情他做過得還少嗎?
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了聲響,陸西白知道時間不多了,他收起這把真正的摺扇,垂眸看向陸浣晨:「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熟睡中的人當然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
陸西白也沒指望她回答,或者說根本沒想過她回答。因為他是知道答案的,陸浣晨一定會拒絕他,所以他不會當著她的面問,也不敢問。只是這句話藏在他心裡已經太久,最後一面,他想放下最後的遺憾。
「再見。」陸西白低頭吻了一下陸浣晨的額頭,又重道一遍,「再見。」
這一走,也許就真的,再難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