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番外
番外
雪峰山,白雪皚皚。
阿木已經站在山頭等了兩個時辰,在這樣冰天雪地的環境中,他的肢體早已僵硬得沒了知覺。
可他還不能離開,他等的人還沒有出來見他。
又等了半柱香的時間,阿木的身體已經撐到了極限,他身子一晃,要不是用刀柄支著地,他早已倒下。
也是這時,不遠處的小木門咯吱一聲,有人從裡面出來,待看見柴扉外臉色煞白的阿木時,先是一愣,繼而表情微微鬆動,語氣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該說的我已經都言明了,就算你在這裡葬送了性命,也無濟於事。」
阿木卻搖頭,露出艱難地一笑:「若學不成神功,留著這條命也是枉費。如今我活著也只剩下報仇一個念想。江湖上人人皆知,當年你獨步天下,魔教的幾大高手均敗於你手,只有你肯幫我,我或才有一線希望!」
對方的話情真意切,但陸西白卻不為所動。阿木見此,知道已無迴旋的原地,最後的一線希望也沒有了,心念潰敗,身子搖搖晃晃跌跪在雪地中。
陸西白對他已經失去了全部的耐心與興趣。他輕輕皺了皺眉頭,移開目光正準備離開,木門又響了一下,這一次跑出來的是個穿得圓鼓鼓的小包子,扒著門框往外看,巡視一圈之後鬆了口氣,剛一抬頭,卻對上了陸西白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雙眸,登時嚇得打了一個哆嗦:「爹……爹爹……」
陸西白輕蹙眉頭:「出來做什麼?」
小包子囁喏兩句,最終還是垂下頭不說話了。
陸西白看著這張與他有幾分相似的臉,雖不至於厭惡,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他偏開頭,道:「快進去吧,別讓你娘親擔心你。」
小包子略有些不開心,卻又不敢違逆父親的意思,只能點點頭同意下來。
倒是這時,阿木的身體已經撐到了極限。他得到高人指點上山尋人前原本就重傷,現在更是拉枯摧朽,一口鮮血噴出,終也倒地不起。
小包子循著聲音看去,待見那人倒在雪地里似無生息,一旁的鮮血浸透雪地,嚇得大叫一聲,當即用手捂住了眼睛,但他頭一次見這樣驚悚的畫面,耐不住好奇心,留了指縫,從其間睜大眼睛偷偷看去。
陸西白漫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雪地里的那人,又皺起眉頭睹向小包子:「還不進去?」
小包子點點頭,飛快地退身回到了屋子裡。
*
阿木醒來的時候,最先感受到的是身側溫煦的暖光,繼而才看到柴火堆旁那個滿目冷峻的男人。
阿木自從見到這位魔教曾經的大祭司后,就沒看到他笑過。不過他的相貌卻出乎意料地年輕。
十年前魔教歷史上名聲最為顯赫的大祭司被教主陸紀逼退山崖后,就消失在了江湖人的視野中。他尚且還繼任祭司時,專制殘暴,仗著蓋世的武功,對武林正道人大有屠殺殆盡之勢。他失蹤后,不少名門正派發動尋找他人頭的江湖令,可惜十年過去,無一人有所獲。
有人傳言陸西白確已歸西,有人則說他過得凄慘無比,當初勢如中天的他再無當時的鼎盛。無論哪一種說話,都只暴露了人們對他的期盼——他過得不好,他們就放心了。
阿木曾是正派弟子時,也認同著這樣的說話。對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他厭惡、痛恨同時又有著隱秘至極的崇拜。
沒有人不會對力量產生嚮往。
「陸前輩……」阿木支撐著坐起來,卻發現原本沉重非凡的體內一片輕鬆,之前的鬱結之氣散去不少。他嘗試著調息片刻,略有些驚奇地看向陸西白,對他很是感謝。
哪知陸西白卻一點也不承這個情,他一邊撥著火堆,一邊冷淡地說道:「我妻子不久臨產,我不希望在這個時候見血。」
饒是如此,阿木還是對著陸西白拜了三拜。
陸西白起身,看也不看那人就往外走。阿木起身,急急攔住了他:「陸前輩,我知道您已歸隱,再不過問世俗之事。我只求您,幫我指一條路。」
陸西白掃了他一眼:「並非不過問,而是沒興趣。」說完,陸西白就從阿木身邊離開了。
阿木怔怔地看著對方逐漸遠去而略顯模糊的背影,半晌,無言以對。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漫長。
阿木坐在山洞中,借著先前陸西白燃起的火堆取暖。可惜人再暖和也是沒用的,他從心底感到寒冷,夾雜著恨意,時間越久越難熬。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的傳來腳步聲,一陣陣,踩著枯枝落葉,步子很輕,應該是有點武功底子的人。
阿木知道自己應該警惕起來。畢竟這樣的荒山野嶺,對方很可能會來者不善。可是他就是無法這樣做,他全部的心神早已隨著最後的一絲希望破碎了,他想著,或許就這樣死了也不錯。
但是沒如他所願,腳步聲靠近,從山洞口的邊緣探出來一個小小的腦袋,眨巴眨巴眼睛窺探著裡面。來人正是先前所見到的小包子。
「原來你還沒死哦。」小包子咯咯笑起來,「爹爹真厲害。」
阿木抬眼看了看小包子,略有些泄氣。
「我這輩子,見過很多東西,就是還沒見過死人。」小包子走進山洞,抖落了身上的積雪,摘下小款斗篷,露出肉嘟嘟甚為可愛的臉頰,但是他說出來的話卻與這副可愛極不相稱,「兄台行個好,能不能做個死人給我看一看?」
阿木原本已心灰意冷,很難再有什麼事情打動他。可是現在,一個精緻圓潤的小包子,臉上掛著甜美可親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這麼讓人不寒而慄。他忍了忍,沒忍住,道:「請問……你是陸前輩的孩子嗎?」
小包子滿心歡喜煙消雲散,臉也略有些垮下來:「唔……算是吧。反正我叫他爹爹。」
阿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他轉頭看向小包子:「算是?」
小包子有點不想再談這個問題,他抬頭看向火堆旁的阿木,眼睛亮閃閃地發著光:「叔叔,你什麼時候死給我看啊?」
阿木險些被嗆到:「這個……我……我也不知道。」
「哦。」小包子嘟嘟嘴,不說話了,挨著阿木坐下來。
「你的武功……是你的父親交給你的嗎?」阿木問道。
小包子支著下巴點點頭,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阿木有些羨慕,又有些惆悵。若不是他身陷現在的困頓局面,又何須求得蓋世神功。
沉默了一會兒,小包子有些無聊了,轉頭看向阿木:「叔叔,我餓了,你有吃的嗎?」
阿木搖搖頭,小包子又是一臉黯然。小包子這張臉的殺傷力太大,阿木略有些招架不住他這副失落的表情,下意識地往自己袖口探了探,卻不想正正好,裡面有一白色宣紙包起的雲片糕。阿木盯著手裡的東西,眼眶竟微微濕潤起來。
「叔叔,你怎麼了?」小包子很好奇。
阿木笑了笑,將那包雲片糕遞給了小包子。小包子開心地接過來,吃了兩口,轉頭看向阿木:「叔叔不吃嗎?」
「我……吃不下。」阿木怔怔地回答。
小包子聳聳肩,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吃飽之後,小包子也有了些困意,他把頭靠在阿木的膝蓋上,道:「叔叔,我睡一會兒好嗎?」
直到此時阿木才稍覺出不對勁的地方:「你一直待在外面陸前輩不會擔心嗎?」
聽到他的話,小包子嘴一撇,不說話了。
阿木見他不高興起來,不知怎麼的,有些手足無措:「抱歉……我……」
小包子將頭埋在阿木膝蓋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悶悶出聲:「我討厭爹爹,他總是和我搶娘親。」
聽見小包子這麼說,阿木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失笑:「到底還小,煩惱也還不過如此……」
小包子抬起頭,眨眨眼:「叔叔有什麼比我還煩惱的煩惱嗎?」
被問到心中的隱痛,阿木微愣一下,略有些苦澀地笑起來:「大人的世界……要比你的世界複雜的多。」
小包子追問:「有多複雜?」
阿木沒有回答。他抬眼,看向山洞外不斷飄落下來的雪花,良久,才道:「等你長大吧,等你長大我再告訴你。」
小包子點點頭,很聽話地不問了。
氣氛就這樣安靜下來,靜謐卻不顯得尷尬。阿木看著懷中漸漸熟睡的小包子,有些難過。他的小弟如果不死,或許也有這麼大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小包子忽的驚醒,他揪著阿木的衣服,急急躲在了他身後。
阿木好奇:「怎麼了?」
「噓!」小包子剛比劃了個動作,山洞外就有人聲傳來。一男一女,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只不過似乎在抱怨著什麼。
緊接著,不久前才離去的陸西白又來到了洞口處,身邊還跟著一個氣質容貌皆屬上乘的女子。他依舊冷著一張臉,卻比之前隱含幾分怒氣。
「我數三下,再不出來……」
話還沒說話,小包子就兢兢戰戰地站了出來。
「爹爹……」小包子低下頭。
「阿決。」陸西白身邊的女子抱住了陸西白的胳膊,朝著小包子招招手。
自打陸西白一進來就一直忙著低頭認錯的小包子這時才發現那女子的存在,他的眼睛瞬間變亮,聲音也軟下來,甜甜的:「娘親!」
陸西白的臉更黑了。
那女子朝著小包子笑了笑,小包子撲過去,卻被陸西白擋下來,單手抱在懷中。
「娘親!」小包子不高興了。
女子摸了摸鼓起的肚子,笑道:「等回去,回去我再抱你,好不好?」
小包子大力地點點頭。
陸西白暫且算是處理好了家事,才朝著依舊坐在火堆旁的阿木看去:「你還沒走?」
阿木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西白也不介意,一手攬著嬌俏的妻子,一手抱著淘氣的兒子,再次轉身離開了。
阿木盯著他的背影,心想,現在的陸前輩比之前看到的要溫和多了。江湖上盛傳陸西白一敗塗地再難東山再起,可問題是,陸前輩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呢?普通人眼裡的功敗垂成,對他有意義嗎?
他之前說,不是不過問,而是不感興趣。阿木似乎有點理解了,卻又有點難以理解。
想著,阿木也得不出答案。不過他現在的心境,到比剛剛好了一些,他摸了摸被小包子枕著睡過的膝蓋,心想他再等一下,再等一下,總會好的。
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