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陸西白番外
「是否解除綁定?」金屬質感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
「是。」
他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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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這一行,也許不是最好的歸宿,卻是最適合他的。
偶爾他進屋子殺掉目標人物,出來時會不小心在銅鏡里看見自己那張腐爛不堪的臉。他殺人從不帶面具,也不做任何掩飾。如今的他失去了陸浣晨,也只是勉強生存罷了。
殺人,鮮血從對方的脖頸湧出,咕嚕咕嚕,清越又好聽。
三立勸過他。天下之大,何處不是歸路,若想組建一個比魔教更甚的教派,不是難事。他甚至不需要主動去招攬什麼人,當年他血戰各大門派的事例往那兒一擺,不愁沒有仰慕者。
可是他不願意。他在意的從來不是什麼權勢,而是權勢帶給他的。比如更便利地接近一個人,比如能夠清楚掉她身邊礙眼的傢伙。
所以就算是明知万俟震主動給他秘籍沒安好心,他還是招盤全收了,毅然決然。
那個時候尚且還未恢復記憶的他就很明白,沒有力量,沒有權勢,她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他只不過是她的部下,儘管得寵,卻沒有可能越過最後一步。
又一次殺人。這次的他走了神,被人奪了先,雖然最終還是完成了任務,但他的手臂也受了一劍。
鮮血湧出,滲過白色的衣衫,染紅一片。
他看著,微怔。
他很迷戀白色的衣服,甚至於執著到略有些喪心病狂。三立曾吐槽過他,卻無果。這衣服是多年前陸浣晨幫他挑選的。她想回到以前,少年鮮衣怒馬的時候,他又何曾不想。
不,以前他確實是不想的。但是最近,他越來越經常性地想起過往的事情。他在庭中練劍,滿心滿意想著她,她在庭前看他,滿眼滿目都是他。
一想到她,那天還是沒忍住,陸西白甚至連傷口都沒有包紮,就連夜趕去了清靜院,到時已經天大明,她坐在庭院中,怔怔地望著院子前面的空地,那個木言時常整理藥材的地方。
他躲在角落裡看著,可卻險些暴露了自己。只是當陸浣晨循著聲音趕到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他不敢見她。
從清靜院離開,一天一夜沒合眼的他連個隱蔽的地方都沒找就睡著了,醒來時看到的是三立,如果不是三立及時發現了他,結仇無數的他只能是死路一條。
「屬下愚笨。既然大祭司對大小姐念念不忘,何不如帶走她?」三立對陸西白這樣不顧安危的行為略有些不滿。
「像以前一樣?」他的聲音平波無瀾,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就像以前一樣。」三立不忿。
陸西白笑了一聲,略帶嘲諷,卻沒再說話。
很久之後,久到陸西白已經隱居於世,對往日手下也避之不見,唯獨三立偶爾會來看他們,偏偏陸決那個臭小子還很喜歡這個叔叔。
舊話重提,三立原本只是借著酒興肆意妄為,卻沒想到陸西白真的回答了他。
「我一個人的念想還好,至少能夠保證不傷害她。」陸西白的臉上隱隱帶著笑容,危險而邪性,饒是三立,看到這樣的景緻也是微微一震。
「可若是她也有和我一樣的想法,我就真的離不開了,甚至不惜傷害到她。」陸西白把著酒杯,微暗的眼眸中是三立不敢深究的可怕情緒。
從此之後,三立都沒敢再觸及這個話題。那晚離開后,他甚至隱隱擔憂,若有一天大小姐厭煩了這樣的塵世生活,又或者厭倦了大祭司,那該是何等恐怖的光景。
不過萬幸,三立擔心多年的事情最終還是沒有發生,他們很恩愛,以一種……略顯奇異的方式。
言歸正傳。
清靜院別後,陸西白似乎恢復了正常,依舊該殺人殺人,該喝酒喝酒,除了經常性地練劍練到渾身是傷,除了殺人殺得沒有了節制,除了喝酒喝到不省人事,他還算個正常人。
這種自毀的情結是從一開始就埋藏在他的心底的。從很早以前開始,早到比沈西澤還要早,他就習慣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感受。
那些日子簡直過得混亂。
三立四言著急不已,什麼昏招都用上了,包括一些禁藥。那玩意兒烈性,就是以往的魔教中人,也不敢輕易服用,可是擱在陸西白這裡,卻一點用也沒有。
每個人在這世上或多或少都會有著某種疾病,心理的,生理的。有人的葯是權勢,有人的葯是金錢,有人的葯……是某個人。
但是這葯,無異於飲鴆止渴。
陸浣晨是他的葯。得之則生,得之則死。無論如何都沒個好下場。
這樣的生活過久了越來越沒了意思,他控制不住自己,索性不控制了。剛開始還只是五六天去一趟清靜院,越往後時間越頻繁。每每見陸浣晨的精神狀態變好,他的心裡也稍安一些,可與此同時也感到自責。他明白應該離陸浣晨遠一點,再遠一點。
沉淪得越久越痛苦。最終陸西白不願再在中原待著,接了單生意,跑到塞外去殺人。
這是一單賭上他腦袋的命案。可是他不在乎。
勇者相逢,向來都是不怕死的那個贏。
等到他雙手染滿鮮血,風塵僕僕地回到中原,陸浣晨已經被万俟震抓走了。
四言的消息源很廣,很快就查到了陸浣晨的去處。當得知万俟震將她賣到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顏姑手裡,幾經克制,陸西白才壓制下毀了所有人的衝動。
顏姑不是凡人,要不然万俟震也不會在她手裡多那麼久,無論是陸西白的人還是陸紀的人這麼多年都遲遲沒有找到他,若不是這一次他對陸浣晨下了手,再藏十幾年根本不是問題。
陸西白派人去了顏姑的地方,之後,孤身一人入了顏閣,那個傳說中令所有男人慾.仙.欲.死的地方。
一劍致命,若不是眼前的畫面讓他氣急攻心,他說不定留著那人一命,反正他浸**教多年,別的見識不長,獨獨折磨人的手段了得。
帶著陸浣晨離開顏閣。走到一半時,他還是沒堅持住,停下來調息養氣。她問他怎麼了,他只是回答「一時不察」。
她有些尷尬。
但她卻不知道,那房間的香味他一進去就察覺到了。當年他在死士閣,見聞過的,遠比這些伎倆多得多,早已學會了應付的方式。他沒放在心上,也確實應付得很好。
可是,當那人的屍體倒下,露出了藏於他身後的陸浣晨,他還是沒能忍住亂了心神。
面對著她,就算一百次一千次他也還是會「一時不察」。
「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不是陸西白?」她問他的時候,語氣中已經帶了哭腔。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記憶里,她總是那個高高在上又不近人情的。
「不是。」
饒是如此,他還是否認了,儘管那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用來克制自己的力氣。
他很明確,她不會喜歡他給的那種生活,是他不好,給不了她想要的。
那倒不如放手。
至此,祝她好運,祝她一生長命百歲喜樂無憂。
這是他能給她最好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