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羞辱
初春時分,咋暖還寒,身上雖披了件厚實的披風,華媖依然感覺手腳發冷,她將兩手攏在袖中緊緊交握,可指尖依舊冰涼冰涼,那涼意順著四肢,直抵心底。
「你求我幫你?你也不睜大眼睛看看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候?父皇才死多久?整個大晉上下披麻帶孝,朕連聽個小曲兒都被那些個老不死的言官噴一臉,你大哥倒是風流,明明有個安樂窩還不知足,大老遠地跑來翼城風花雪月。怎麼?你們晉西是沒得嫖了還是沒得賭了?非得來翼城找死?」
燕旻一邊說,一邊鄙夷地看著華媖,一雙眸子因生氣而變得陰鷙,「明知眼下平安侯府正處於風尖浪口上,他還敢進京四處張羅,這不是此地無銀嗎?明知那些言官處處咬著朕不放,朕若是替你們宋家說話,豈不又被他們安上十條八條罪名?這些年來宋家仗著太皇太后撐腰,在晉西橫行霸道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敢撒野撒到翼城,還要朕出面幫他?你們是想陷朕於不義嗎?可笑,朕為什麼要幫宋寶那頭豬?」
以往平安侯府可沒少巴結燕旻,每年私下進貢給他的好處不知多少,華媖緊緊咬著唇,不敢哭也不敢反駁,她知道燕旻的脾氣,他一發起火來理智全無,什麼狠絕話也說得出。須臾,她才小聲道:「陛下息怒,父親和大哥怎敢陷陛下於不義?大哥根本就是被人陷害的,他這次來翼城,不過是因為家裡牽挂華媖,讓他悄悄來看看我,順道帶些家鄉特產給太皇太后……」
她話音未落燕旻便打斷了她,「你少拿太皇太后說事,你以為扯上太皇太后,朝里的人就會給她面子?他們連朕都敢頂撞,還會顧忌一個老嫗?」
見他仍是不鬆口,華媖忍不住哭了出來,撲騰一下跪在地上,拉著他的袖子哭著道:「是華媖說錯話了,陛下息怒。大哥他也知錯了,再也不敢了,陛下就幫他最後一次吧,還請陛下看在……看在與華媖一夜夫妻的份上,幫幫大哥吧……」
那本是她有生之年都再不願提半句的恥辱經歷,可人到了絕望時,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不惜放下尊嚴垂死一搏,大哥若被問罪,倒的可不自是他一個人,整個平安侯都會受牽連,她唯有將最後的希望覬覦在兩人曾經的露水姻緣上,希望他看在這一點情義上幫她一把。
哪知燕旻一聽她提起這事,頓時勃然大怒,厭惡地扯回自己的袖子,彷彿再被她碰一下都覺得噁心,「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要挾朕?你以為你上過朕的床,就是朕的什麼人?你還真當自己是一回事,你和宋寶果然是一家人啊,都是不要臉的下作貨!娼婦!」他本就陰鷙的雙眸此時更是陰森可怖,咬著牙槽從牙縫中擠出話來,「華媖,你給朕聽好了,你若再膽敢提半句那晚的事,朕就讓你和宋寶那頭豬一塊去死,省得他一個人上路寂寞!滾!別再讓朕見到你!」
對於他來說,那晚的事何嘗不是羞辱?這麼多年來,想方設法爬他床上的女人多了去了,他原本也不覺得什麼,反正父皇本就有意讓他娶她,提前洞房而已。可不久后,他偶然聽到宮裡小內傳和宮女碎嘴,說華媖郡主心儀睿王世子多年,奈何人家世子爺看不上她,還狠心拒絕了她,她傷心之下為了報復世子爺才設計引誘了太子。自小處處被燕詡比下去,燕旻心裡本就對燕詡懷著不可告人的怨恨,這下簡直是奇恥大辱,像是吞了只蒼蠅般窩囊,心裡更加恨透華媖和燕詡。
華媖跌跌撞撞地跑出承德殿,殿外春/光明媚,風和日暖,可她卻是禁不住冷得渾身發抖。平安侯府最近似遭了咀咒似的,事事不順。先是父親平安侯被人彈劾剋扣軍餉、虛報兵馬,其實這種事情哪個掌兵的沒做過?大家心知肚明,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可偏偏那些言官咬著平安侯不放,連一些陳年舊賬也被翻了出來,父親為此事焦頭爛額,只好讓她大哥偷偷進京打點。
也是合該平安侯府背運,他大哥宋寶竟在翼城見到了他曾經深愛的一名小妾。那小妾原是府里丫鬟,自小伺候宋寶的,兩人情份非同一般,宋寶未娶妻前便將她納了為妾,誰知妻子是個容不得人的,趁他離府公幹時竟將那小妾賣到青樓,待他一個月後回來時謊稱她得了急病死了,宋寶很是傷心抑鬱了許久。
其實宋寶也是個做大事的人,做事一向沉穩有度,不然平安侯也不會讓他進京打點,奈何那小妾是他軟肋,無意中得知她沒死,就在翼城一個青樓里凄苦渡日,他哪裡還按捺得住,當即去青樓找那女子,好巧不巧便被人撞到了,第二日便因被人告發他國喪期間狎妓而鋃鐺入獄。
平安侯慌了,派人來找華媖,讓她務必保住她大哥,她當然也知道其中利害,眼下平安侯府正風雨飄搖,未出大哥這件事前,朝里也有些平安侯舊交替他說話,可若大哥再因這種醜事被定罪,侯府就算完了。
華媖其實根本不想找燕旻,她第一時間找了太皇太后,畢竟是自己娘家的人,太皇太后心裡也急,奈何她早就被燕詡架空了,只有干著急的份。華媖無奈之下才轉而找燕旻,其實在找燕旻之前她就料到,燕旻這個皇帝當得憋屈,處處被掣肘,不可能一聲令下就保住她大哥。他剛才口口聲聲指責平安侯的那些話,不過是因為他根本就沒辦法,又顧及面子不願承認,藉此掩蓋自己的無能罷了。
她沒想到的是,燕旻幫不了她也就罷了,竟還說出那些惡毒的話來,將她罵得那樣的不堪。她又傷心又絕望,也恨透了燕旻,渾渾噩噩之下獨自一人在偏僻的林蔭小道漫無目的地徘徊,一想到自己情路坎坷,唯一依靠的平安侯府又陷入沼澤,不僅悲從中來。
恍惚之中,前方小路上悠悠轉來一道修長的身影,陽光正好,自婆娑枝葉透下,恰到好處地灑落那人身上,他分花拂柳地從林蔭小道朝她走來,依舊是那樣的風神俊朗,溫雅如玉。華媖頓時停下腳步,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待看清來的人正是自己深深愛慕,偏又求而不得的男子時,不由呼吸一滯。但也僅僅是片刻而已,她猛然轉身,疾步離去。
她何嘗不知找誰才真正救得了大哥,救得了侯府,可她也很清楚,那個人根本不會幫他。她已經傻過兩次,她雖愛慕他,但她也有她的驕傲和尊嚴,俗話說事不過三,她再怎麼愛慕他,也不允許自己再三送上門任讓他羞辱。
但她才走了兩步,燕詡已冷冷開口,「想救宋寶就站住。」
華媖身子一僵,難以置信地回過身來,卻不敢開口,只怔怔地看燕詡。燕詡在幾步開外停下,側身看向小道旁開得正艷的桃花,漫不經心地道:「整個朝堂,能救宋寶和平安侯府的人,唯有我一個。不想聽聽我說什麼嗎?」
在剛剛遭受過燕旻無情的凌遲后,此時燕詡的一句話,無異於向她扔出一根救命繩,可華媖仍是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你……你會幫我大哥?」
燕詡沒有看她,一雙鳳眸只看著離他最近的那朵桃花,嘴角泛起淺笑,比那嬌艷的桃花還讓人炫目,「我只是說……我能幫,但世上沒有無端的好事,我可以幫你,前提是……你嫁入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