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浮世

70.浮世

嫁入睿王府……

華媖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燕詡。嫁給燕詡,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但經過前兩次慘痛的教訓,她不認為自己還能幸運地獲得燕詡的青睞,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愛他,愛得難以自拔,但她也不是白痴,不至於被他一句話就沖昏了腦袋,失去理智。

她緊緊攥住袖中微微顫抖的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還請世子明言。」

燕詡站在原地,鳳眸輕輕瞥了她一眼,似乎比較滿意她的態度,又繼續看向那株桃花,悠悠道:「平安侯掌晉西二十萬兵馬,睿王府不希望平安侯做燕旻身後的靠山,雖然睿王府也沒將這二十萬兵馬放在眼裡,但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宋家站在敵對面。該怎麼選主子,你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但晉西離翼城山高路遠,平安侯病倒了,宋寶還在大理寺,你這個做女兒的,是時候替家裡做點事了。」

華媖本是聰明人,短短几句話,她已聽出他話中的多重意思。一瞬間,她腦中不斷劃過各種片段,包括最近朝野上傳得風風火火的繼位傳言,包括為何平安侯府被咬著不放,為何他大哥那麼巧合,一到翼城就遇上那個念念不忘的小妾,而這所有的巧合,都離不開那隻在背後默默推動一切的手。

而那個人一步一步實施這些計劃的最終目的……她腦中乍然響了個驚雷,驚得她忘掉了矜持,掩嘴驚呼,「你、你是想……」

燕詡側過臉,朝她莞爾一笑,隨即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把話說出來。那妖異的一笑,讓華媖心驚肉跳,就在她的心砰砰亂跳之際,那蠱惑人心的聲音再次響起,「所以……華媖郡主嫁入睿王府,對睿王府和平安侯府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她咬著唇,飛快地在腦中理順自己的思路,這麼說,燕詡看中的是她娘家的勢力,所以才改變主意要娶她。她原本早已枯敗的心,忽然被澆灌了些許雨露,深埋泥中的種子有了萌芽的希望。她早就知道燕詡非池中物,說句心裡話,她更願意看到高高坐在龍椅上的人是燕詡而不是燕旻,所以在聽說燕旻被那個繼位傳言弄得焦頭爛額時,還偷偷在心裡幸災樂禍一番。

她才不管什麼謀不謀逆,在她眼中,燕詡是名至實歸的王者,哪怕他對她無情,她依然覺得燕詡有朝一日定能一飛衝天。而如果她有幸在他的征途上為他添一分力,只要他給她機會,赴湯蹈火她也在所不惜。

她知道他心裡沒有她,他心裡只有惜月,可那又如何,只要她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側,陪著他一直走向問鼎之路,便是上天對她的眷顧,是她最大的榮耀。更何況,如果她答應了他,不但能化解平安侯府眼前危機,將來燕詡成事,宋家功不可末,地位會更牢固,比嫁給燕旻那沒用的傢伙強多了。

她腦中幾乎已經臨摹出一幅盛世宏圖來,燕詡頭戴冕冠昂然而行,她則身穿鳳袍走在他身側,兩人牽著手一步步走向玉階上的寶座……她極力壓抑著心中激動,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無異,「承蒙世子青睞,華媖願嫁入睿王府,盡一已之力,替世子分憂解難。」

燕詡滿意地笑了,「好,很好。」

可隨即,華媖還未從巨大的喜悅中回過神來,便聽到他的聲音輕飄飄地傳入她耳中,「我父王平日喜歡書法,尤其喜愛前朝大家杜知秋的瘦金體,每日定會練上一個時辰。他還喜歡養八哥,在朔安府中便養了不下十隻,每一隻都會說幾句喜慶話。穿衣只喜歡蜀國的冰絲綢,墨要用端州老坑硯,瓷器要用汝瓷,飲食方面獨愛吃魚……」

她對他忽然轉變了話題有些迷惘,可也只是一瞬間,她驀然驚醒,腦中轟的一聲嗡嗡作響,可他那帶著磁性的聲音仍在繼續,「最近幾日太皇太後身子不適,父王每日巳時都會進宮探望,陪她老人家用過午膳才走。我只給你十日時間,若在十日內你不能得他歡心……便備好棺材替你大哥收屍吧。」

頃刻間,華媖只覺天璇地轉,方才美好的願景轟然倒塌。

睿王府,西北角小院落的屋子裡,雲竹垂手站在一旁,看著安逸從容地穿上已洗乾淨的衣物,兩手鬆了又攥緊,攥緊了又鬆開。他終於要離開,她本應高興才是,畢竟這禍害躲在自己閨房裡,就算說自己是被迫的,但孤男寡女日夜相對,她水洗不清。可沒想到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此時此刻,她心裡竟然有種難以言語的難過,似不舍,似不甘,似失落,又似心酸。

他自昨晚聽聞葉萱被明焰司擄走後,便沒再說過一句話。早上她醒來時,他已安靜地坐在桌前,一絲不苟地擦拭著他的劍。隨後便告訴她,過了辰時他就走。此刻,他身上衣物已穿戴好,忽然伸手將頭上的玉簪拔掉,任由一頭烏髮散在肩上,然後在她梳妝台前坐下,沙啞著聲音道:「勞駕,替我束髮。」

雲竹只微微一怔,便上前拿起牛角梳子替他梳頭。他的頭髮又黑又濃密,此時柔順地披在肩上,讓他刀削般的臉看起來少了幾分剛毅之氣,多了幾分柔和。雲竹的手有些輕顫,但安逸絲毫沒有察覺,他自懷中掏出那根魏太子留給他的簪子,拿在手中細細摩挲,想起那日他把簪子交給自己時的話,不由怔怔出神。

「阿逸,我知道你心裡不屑什麼天下不天下的,可你要明白,我們活在這世上,總是有許多身不由己,我們以為自己可以洒脫地遠離世俗,不受世俗束縛,殊不知,世俗從來沒離開過我們,一日身在浮華世塵,一日就不能擺脫世俗的煩擾。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你的身世,註定你此生沒有坦途可走。你有沒有想過,世人為何嚮往權力?因為只有權力,才可以讓我們變得強大,只有權力,才可以讓我們做我們真正想做的事情,只有權力,才可以讓我們免於被人控制,從而反過來去控制別人。阿逸,好好想想吧,別再倔犟了,回魏國吧,只有在魏國,你才會成為真正的你。」

也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有點明白了為何燕詡一再尋求十方策。可是當年為了十方策,他差點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流盡身上的血,還有他的父親襄王,當年他若不是妄想得到十方策,孜孜不倦地四處收集十方策的消息,又怎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兜兜轉轉了這些年,他難道還要重蹈覆轍,踏上父親的舊路?

他用力攥緊手中簪子,緩緩閉上雙眼。

雲竹梳著手裡的烏髮,仔細且耐心,她自鏡中看到他閉著眼睛,劍眉微蹙,薄唇緊抿,那一瞬間,她忽然很想伸手替他撫平緊鎖的眉頭,但她不敢,仍是繼續手中的動作。他的燒已退了,身上的傷雖未全好,但也無甚大礙,只臉上有些病色。手中觸感柔軟順滑,鏡中男子恬靜沉默,她梳著梳著,便有了一種現世靜好的錯覺,只願光陰可以停留在這一刻。

但安逸很快便睜眼看了她一眼,「動作快點。」

她的臉一紅,有種被人看穿心事的窘迫,但安逸顯然沒往那方向想,他只道:「你放心,我說話算數。」

原來他以為自己在擔心極樂丸的事,雲竹垂眸盯著他的腦袋,不敢再朝銅鏡看一眼。說來也是怪,這三日來她心裡雖恨他將自己陷入險境,卻從來沒有擔心過他會食言不給自己極樂丸,她也說不上為何會這樣,但心裡偏生對他有種莫名的信任。

她加快了動作,最後他將那根簪子遞給她,將髮髻固定好。他在鏡中左右看了看,道了聲手勢不錯,接著在她妝台的木格子里取過一隻圓形小瓷甌,揭開蓋子朝她遞去,「解藥在此,拿去。」

她一看頓時大為惱火,那根本就是清熱瀉火的清心丸,她前段日子常熬夜守在無荒山,雲問特意給她送來的,「你要致我於死地,出門喊一聲便是,雲衛自會將我綁了交給世子處置,何必再費心思戲弄我。極樂丸你不願給我,我早就料到了,只恨我命苦,每次遇上你就沒好事。我不要再見到你,你滾!」

其實前一刻她心裡還不曾懷疑過他,還以為自己在他心裡多少有些特別,不指望他兌現那晚的諾言,自己不吃也會留給她,但至少也會顧念一下她連日的照顧給她留幾顆,沒想到他竟是狠心如此,用清心丸來敷衍她。

安逸嗤地一笑,臉上難得帶了些歉意,「這三日得你照顧,我心裡感激不盡,但我想著我嘴巴說得再好聽,大概也抵消不了你對我的怨恨……」

她搶過話茬,心裡已絕望,眼眶發紅,「所以乾脆再戲弄我一次?臨走也要看我笑話?姓安的,就當我世前欠了你,你若真的對我一絲感激之情,現在就給我一劍,省得我受極樂丸之苦生不如死。」

安逸見她臉色灰敗,忙道:「哎哎,你這是怎麼了?我話還沒說完呢,其實那晚我給你吃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極樂丸,進屋時隨手自這甌中拿了幾顆葯而已,你那晚不也說了,我身上若有極樂丸,早在獄中就被人搜去了,哪還輪得到你?方才不過與你開個玩笑罷了,你莫往心裡去。我走之後,保證你活蹦亂跳,健康長壽。」

雲竹呆怔當場,那晚她心慌意亂之下也沒細想,現在聽他這麼說,細細一想,那晚那藥丸化在嘴裡的味道,可不就是清心丸的味道?可恨自己一向細心謹慎,可每次一到他面前,便像傻子似的被他耍得團團轉,不由惱羞成怒,將手中梳子劈頭朝他扔去。

安逸笑嘻嘻地躲開,一邊道:「彆氣彆氣,是我不對,你若想出氣,我站好了讓你打,別打臉就行。」

他說著果然站在那兒不動,挺起胸膛示意她往他身上招呼,雲竹憤恨地舉起手,可舉了半天,那手終是沒有落下。也許今日一別,再無相逢之日,她緩緩垂下手,心裡五味陳雜。

院子那頭忽然響起荷露和幾個小丫頭的聲音,「呀,快看,是孔明燈,誰大白天的放孔明燈啊,還那麼多。」

安逸聞言,飛快推開窗子朝天上看去,果然有不少孔明燈升到半空,還有幾隻就在王府上方。他回過身來,在雲竹肩上輕拍一下,收起臉上的戲謔神色,正色道:「雲竹,謝謝你,我走了,你保重。」

雲竹心裡一陣失落,勉強笑笑,回了他一句保重。安逸不再猶豫,轉身走向門口,可才打開房門,便見到雲問獨自一人站在門外,正波瀾不驚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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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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