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暗涌
她妝容美艷細緻,衣飾華貴,原本少女特有的圓潤臉頰,如今略顯瘦削嬌俏,眉眼顧盼間倒是比以往多出幾分嫵媚來,看得出婚後睿王對華媖頗為寵愛。
她姿態從容,長長的裙擺拖曳身後,緩緩走燕詡面前站定,一雙杏目秋波流轉,在燕詡臉上掃了幾個來回,這才悠悠道:「世子爺好雅興,這種雨天也有興緻賞荷。只是,聽聞今日有八百里加急軍情進京,世子身為朝廷重臣,不上朝替陛下分憂,只顧自己風花雪月,若傳了出去,怕是有損睿王府聲譽。」
燕詡兩手背在身後,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都說不經事的人永遠長不大,果不其然,這女人自從嫁入睿王府後,彷彿一夜之間蛻變,從以前那個驕橫任性的千金小姐,蛻變成一個心思敏捷又野心勃勃的王侯婦人,如今見到自己,再不復以往那戰戰兢兢既喜且怕的模樣了,只可惜總去不掉那自以為是的優越感。
他忽然抿嘴一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宋側妃所言極是,但這會朝也下了,我再往宮裡趕也於事無補,若真的惹來非議,那可如何是好?」
他不笑倒好,這一笑可真是風姿無雙,華媖先是愣怔了一下,隨即臉色一僵,以往兩人見面,他總是不屑一顧,話里話外針鋒相對,從沒試過這般和顏悅色地順著她接過話題,倒叫她一時有些無措。
若是在以往,燕詡這樣對她說話,她會高興得手心冒汗,但如今的華媖早已沒了當初那份天真,一雙杏目只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連語氣也平靜如水,「世子又何必這樣嘲諷我?如今翼城的傳言,有哪一句不是世子想聽,所以才流傳在外的?我雖是困於內宅的婦人,但外面的事,多少也知道些,敢非議世子的人,怕是還沒生出來。我只是見王爺憂心世子耽於美色,一時情急才出言相勸,讓世子見笑了。但王爺畢竟年紀大了,愛說大道理,若是他的話說得過了,還請世子別放在心上。」
燕旻滿意地勾了勾嘴角,「難得宋側妃處處為王府著想,父王這回可真是娶了個賢內助。以前的是是非非都過去了,如今咱們關起門來也算是一家人,什麼話能傳出去,什麼話只能爛在肚子里,我想聰明人自懂掂量。」
華媖朝他嫣然一笑,「既然世子都這麼說了,那華媖也不兜圈了。我既嫁給睿王,這顆心自然栓在睿王府里,華媖雖然不算聰明人,但也看得出世子胸有丘壑,魏國來犯,若世子有用得上宋家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燕詡臉上笑意更濃,在心裡暗贊了一聲,真難為她短短時日就學會了拿得起放得下,這份識時務懂大體的胸懷,比燕旻強多了,「宋家的心意我知道了,請替我向平安侯道聲謝。我記得下月便是平安侯壽辰,我會讓人準備薄禮的。」
見他沒有起用宋家兵馬的意思,華媖心裡有些忐忑。睿王才識過人,儀態瀟洒,遇事沉穩睿智,如今正當壯年,正是一名男子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時候,華媖當初雖是迫不得已嫁他,但短短數月,已是開始接受了這個男人。
當初燕詡那句「翼城最不缺的,便是你這種仗著娘家優勢自以為得天獨厚的女子,像你這種愚昧又自大,虛有其表的女子,只配燕旻這種庸才」,一直深深刻在她心裡,她恨他,恨得心裡滴血,但她也知道,要在睿王府立足,除了迎合睿王,還得依附燕詡,她是很希望娘家人能助燕詡一臂之力,好穩固她在睿王府的地位的。
她柳眉一挑,問道:「世子是擔心晉西兵馬難以對陣魏兵,還是……世子這次沒打算領兵迎戰?」
燕詡淡淡看了她一眼,只道:「聽說你有個族妹進了宮,頗為得寵?」
華媖嫁給睿王,平安侯雖對當時的情勢心知肚明,但事後又怕燕旻心裡對宋家有怨懟,畢竟當初先帝是想把華媖留給燕旻的,為了不得失這位年輕的帝王,他將族中另一名宋氏女送了進宮。沒想到那女子竟頗得燕旻歡心,據說他琢磨木頭時,只留她一人在身邊伺候。
她才表衷情,燕詡卻忽然提起這茬,頗有些怪責宋家首鼠兩端的意思,她不由一陣尷尬,但燕詡已接著道:「陛下年少,又頂著那些風風雨雨登基,難以在朝中立威,如今魏人犯我國土,若我是陛下,必定親自帶兵討伐逆賊,揚我國威。」
華媖當場怔住,他的意思是……讓燕旻御駕親征?她遲疑著道:「可眼下正是主少國疑的非常時候,若陛下御駕親征,萬一出了差池,那可……」
他渾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子,「沒有萬一,他雖無能了些,怎麼說也是我大晉朝的天子,我斷不會讓他出什麼差池,他須頭須尾地去,必定須頭須尾地回。」話說到這裡,再沒說下去的必要,他抬腳要走,又忽然頓住,戲謔一笑,「你怎麼不想想,萬一他真的出了什麼差池,好處會落到誰的頭上?」
他說罷也不管她是何反應,徑直走了。華媖一動不動,看著他走到出遊廊,葉萱正舉著傘在遠處等他,他一走出遊廊,她便迎了上去,將傘高高撐起替他遮雨,他不知對她說了什麼,她笑靨如花,挽著他的胳膊走進細雨里。華媖雖看不到此時燕詡的臉,但不用看她也知道,他此時臉上的笑,必定是自心裡發出的笑,與剛才應酬她時的笑有天淵之別。
她冷冷看著兩人的背影,直到他們在雨中消失。他最後那句話,她聽懂了,燕旻若真的有什麼不測,得益的人自然是睿王。她雖不清楚燕詡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為何既說會保燕旻須頭須尾地回來,又要扔下這麼一句讓人浮想聯翩的話來,但她想,既然他胸有成竹,她應該進宮看看那位妹妹了。
七月初,正午時分,日頭猛烈,曬得地面似浮起一層熱氣,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連本應吵得煩人的知了也消停了。
魏國西北邊陲小鎮的一家小酒館里,零零星星坐了些做買賣歇腳的食客,老掌柜正殷勤地替一位教書先生添茶,「夫子,茶燙,你小心些喝。您剛才說什麼……晉國的那位少年天子果真攻下了瀘州三城?」
小酒館不大,統共就五六張桌子,此時那些原本打牙祭的人都停了筷子,個個豎起耳朵,看向掌柜添茶的桌子。掌柜口中的夫子是一位留著山羊鬍的老者,他在一眾焦慮的目光注視下,顫著手吹了吹茶碗,哧溜了幾口,這才慢吞吞道:「可不是,遼州三城如今全降了。原本魏人都怕晉國那位雲帥,還慶幸這次雲帥沒有隨軍出征,可誰曾想,那位少年天子自御駕親征以來,如有神助,打遼州才用了短短十日,這可是天要亡魏啊。」
小酒館里一時炸開了鍋,做生意的人已經討論起要將那邊的產業變賣了,最角落的一個年輕人沒有參與討論,他穿著半舊的灰色短打,身板孱弱,面目卻清秀,看模樣像是專門替人跑腿送信的雜役。
他默默坐在角落裡,邊聽眾人討論,邊慢慢撕著手中饢餅,當聽到那老夫子說到襄王已率軍攔截晉朝大軍時,他將饢餅用布包了塞進包裹,掏了三個銅子放到桌上,垂著腦袋出了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