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十六)
馬車出了神劍山莊的範圍便一路向南去往兀蒼山。
江元重的這位神醫朋友喚作蕭清霖,據說是不喜俗務,一心鑽研醫術,繼承了他師父的衣缽后便尋了一個山頭安家落戶,至今已在兀蒼山待了八年有餘。
雖然蕭清霖為人十分低調,但論醫術確實他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甚至江湖傳言只有蕭神醫不想救的活人,沒有他救不活的死人。
蘇慕仙在馬車裡坐得無聊,正湊到前頭和江元重搭話,聽到蕭清霖被神化得這麼厲害,隨口問了一句:「那要是蕭神醫也沒法解我的毒呢?」
江元重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
蘇慕仙:「……哦,我知道了。」
所以說如果蕭神醫也拿呂晟的毒無能為力的話,那她還是趁早回去收拾收拾,準備好棺材等著入土吧。
蘇慕仙心裡剛閃過這個念頭,江元重就開口了。
「如果蕭清霖也沒有辦法,那我就去找呂老頭。」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視前方,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彷彿說的只是極為平常的一件事,一點也看不出當初拒絕呂晟時的果斷。
蘇慕仙不敢置信地挖了挖耳朵:「你說啥,剛才風大我沒聽清。」
江元重:「……」
「沒說什麼。」他一抖韁繩,馬匹頓時往前沖了起來。
蘇慕仙盯著他的側臉彎了彎眉眼,一縮頭躲回了車廂內。
嘛,總有人喜歡口是心非。
……
臨近中午,江元重把馬車停在了路邊,三人躲在樹蔭下圍在一起吃起了王猛親手製作的烤野味。
也虧小侍女想得周到,在行李塞了幾小罐常用調料、少許茴香和一把青蔥,大大增加了他們現在的幸福感。
這一處路勢較低,離不遠就是一個小山坡。蘇慕仙啃著雞腿,眯起眼看著小山坡的方向,越看越覺得那裡走來走去的身影是個人。
她拱了拱江元重,指著黑影說道:「你看那是不是個人?來來回回走了有三趟了吧。」
江元重顯然早就知道了那人的存在,淡定地點點頭:「是人。」
「那他這是在幹嘛?」
說話間,那個不知名的人已經又繞著山頭走了一圈。
江元重繼續淡定地說道:「迷路了。」
蘇慕仙:「……」
她有些吃驚地揉了揉眼睛:「他在那個山坡上迷路?那裡不是什麼都沒有一片平坦嗎?告訴我這怎麼迷路?」
江元重緩緩說道:「可能他腦子不好使。」
王猛在一邊笑呵呵地看了半天,忽然開口道:「江兄弟應該認識他吧?」
江元重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乾脆地承認道:「確實認識。」
話音剛落,他一縱身躍了出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出現在了對面的山坡上,對方看到他的出現似乎驚訝地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被江元重抓住后領唰唰又飛了回來。
會輕功了不起哦。
蘇慕仙默默腹誹著,低頭去看被江元重丟到地上的男人。
那人穿著一身灰白的衣裳,乾淨的面料上不知在哪裡蹭了灰,左一道右一道,看著有些落魄。他大約二十三四的年紀,面容白皙,氣質溫潤如玉,長而密的睫毛下一雙眼睛清澈如水,隱隱流露出慈悲之色。
他似乎對自己忽然出現在此處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著身後負手而立的江元重,水汪汪的大眼睛真的立刻浮起了一層水霧。
「小江江,你又欺負我。」
江元重似乎被他噁心到了,嫌棄地後退了一步:「別拿那種語氣和我說話,滲人得慌。」
灰衣男子從地上爬起來,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袖,用正常的語氣平和說道:「誰讓你一見面就這麼粗暴的,不膈應你一下,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江元重:「……」
江元重自動忽然了灰衣男子的話,對上王猛和蘇慕仙好奇的眼神,向他倆介紹道:「他就是蕭清霖。」
蕭清霖,蕭神醫。
江元重的那個神醫朋友,能解她身上的毒的那位。
蘇慕仙的腦海里瞬間給出了註解,再看向蕭清霖的目光就變得灼熱了不少。
「蕭神醫,幸會幸會。」
蕭清霖淡然地點了點頭,舉止神態頗有高人之風。
王猛帶著他憨厚的笑容問道:「不知蕭神醫剛才在山坡上轉來轉去可是在找什麼東西?」
蕭清霖淡然的表情一僵,很快又恢復過來,眺望著天際,用一種「你們這些凡人是不會理解我」的口吻說道:「我在找草藥。」
「別聽他瞎扯,就是迷路了而已。」
江元重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謊言,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坐了下來。
「在他眼裡,一條路走第一遍和走第二遍是不同的,倒著走和正著走又是不同的。別說光禿禿一個小山坡了,就是條筆直的官道,他最後都指不定走哪個旮瘩里去。」
「我這有新制的毒藥,吃了保證一輩子別想開口說話,你是不是想試試?」蕭清霖斜眼望著江元重,後者一臉從容地從烤雞上撕下了後腿遞給他。
「有什麼葯你留著自己試吧。」
蕭清霖看著雞腿卻不接,目光在江元重臉上徘徊了一圈,又在王猛和蘇慕仙臉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在了蘇慕仙的身上。
「兀蒼山離這兒不遠,你是準備去找我吧?」
江元重坦然點頭,讚賞道:「看不出你的腦子還算能使。」
蕭清霖:「……」
他閉了閉眼提醒自己不要生氣,萬一生氣動起手來自己也不是眼前這個傢伙的對手,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呼,不生氣不生氣。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眼說道:「你去找我是想讓我給人治病吧?瞧你生龍活虎也不像是快要死的樣子,另外這位氣息綿長,內力深厚也沒有什麼毛病……那麼就只有這位姑娘了吧?」
他打量著蘇慕仙的面色,她雖然膚色白皙,但普通的白和身體不健康導致的蒼白還是有所區別的。望聞問切本來就是習醫之人的基本功,以他毒辣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不對。
蕭清霖除了在認路這方面看著腦子有點問題,在其他方面卻精明得很,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問題的關鍵。
江元重再次點頭:「確實有事求你。」
蕭清霖皺起了眉,說道:「我最近很忙,忙著試新葯呢。」
「沒關係,也不是治病,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的。」江元重似乎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
「嗯?不是治病?」
江元重微微彎了彎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確實不是讓你治病,只是讓你替她解毒罷了。」
蕭清霖:「……」
蕭清霖:「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開玩笑,能讓江元重親自來找他解的毒不是很麻煩就是非常非常麻煩,他吃飽了撐的才願意為難自己。
江元重看著他起身卻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漫不經心地微笑道:「走吧,如果天黑之前你能從這一帶走出去的話。」
蕭清霖:「……」
他默默坐回原位:「不就是解毒嗎,天底下能超過我的還沒有幾個人。」
江元重嘴角的笑意不動聲色地加深了幾分:「你能這麼想真是再好不過了。」
邊上蘇慕仙偷偷地壓低了聲音問王猛:「聽說他到現在所有醫治的人沒有一個失手過,真這麼厲害?」
「所謂神醫嘛,救不活不能救的人不救,自然不會有失手了。」江元重順口回答道。
蕭清霖哼了一聲,說道:「你別污衊我,你說的那是庸醫,何況我有說見死不救嗎?」
江元重連連搖頭:「自然沒有,蕭神醫宅心仁厚自然不會做出見死不救的事來。」
蕭清霖:「……」
他皺著眉頭想了半天總覺得這話有哪裡不太對勁,卻又找不著錯處。最後輕哼一聲,看著蘇慕仙掏出了帕子,說道:「把手伸出來。」
蘇慕仙知道他是要把脈,乖乖地把手攤在他面前。
蕭清霖將帕子覆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兩指輕輕地搭了上去。
蘇慕仙瞅著他的行為心裡有些沒底,小聲嘀咕道:「這樣看得准么?」
隔著一層帕子真的還能摸到脈象嗎?她平時摸自己的脈象都覺得不太明顯,更不用說現在還有異物遮擋了。
江元重誠實答道:「不準。」
「咦?」
「有一回他給一姑娘治病,結果人姑娘看上了他,說是有了「肌膚之親」,必須要他負責,從此以後他給人問診,不論男女都備著一塊帕子了。」
肌膚之親……
蘇慕仙看著蕭清霖搭在自己腕上的兩根修長的手指,默默失語了一陣。
不知道是不是隔著帕子確實影響判斷,蕭清霖摸了一會兒脈象便緊皺著眉頭拿掉了手絹。兩手都探了兩三次,他才深沉地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麻煩。」
蘇慕仙的心隨著他的動作一緊:「真的沒治了?」
果然必死無疑啊,還是趁現在還沒毒發趕緊準備後事去吧……
蕭清霖抬起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說道:「誰說你沒治了?」
「你不是……」
「我只是說麻煩,又沒說不能治。」蕭清霖動作優雅地將帕子疊整齊放進懷裡,語氣里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我說了,我的醫術全天下都沒幾個人能超過我。」
其實這還是自謙,照江元重的說法是他認第二都沒人敢認第一,不過他想謙虛,也沒有人會想糾正他。
蕭清霖看著江元重,認真說道:「人,我幫你救,就算是還上一次的人情。」
江元重勾了勾唇角,淡淡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