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低入塵埃

當四周逐漸陰沉暗淡，

理性悄然隱沒了光線，

希望的火燭搖曳欲熄，

我在孤獨中徘徊茫然。

——《給奧古絲塔的詩章》

侍者手持銀色的托盤從卡座旁走過，綠色的液體裝盛在透明玻璃杯里，堆砌著像一座通透的翡翠塔，這麼漂亮的顏色，理當被人稱讚。

不久，身後的座位上傳來女孩子的感嘆聲。

「這個顏色真好看。」

「它□□日將逝。」

男生的語調帶有一種紳士特有的低沉，就算宋恩英看不見對方的樣子，但她也知道，對方一定是微微含笑，雙眼溫柔的注視。

「它很美對嗎？」李秉浩看向金真兒，「和你正好相配。」

「是這樣嗎……」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握著杯子的手，不好意思的說，「謝謝。」

這世上讓人感到無措而又甜蜜的事，大概就是被自己愛慕的人稱讚了吧，金真兒從來不是一個容易被漂亮的話語所影響的人，因為這樣的話她從不同的人嘴裡聽過許多，但從來沒有一次有過像這樣的心跳頻率。

撲通撲通在左胸口熾烈的跳著，無法抑制的想要露出笑容，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她明明知道這個人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卻依舊飛蛾撲火的，願意為他踏過這路上所有的荊棘。

黃寶燦看見對面的宋恩英自從李秉浩開口之後就一直蒼白著一張臉，她將自己的手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上，然後用力把對方緊握成拳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扳出來。

被繁雜的葉子遮擋，宋恩英透過縫隙將視線放在光滑的玻璃上，她想看看身後那個人的表情，卻只能從鏡面反射的影像中看見自己一張蒼白的臉。

燈光下，她的眼睛里就像蒙了一層薄薄的霧，彷彿下一秒，這裡就會下起雨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當身後卡座里的人都離開之後，她還是保持著這個動作。

半晌，黃寶燦聽見宋恩英低低的開口，「這裡，是我們的開始。」

她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那時她還是一個自私的，任性的小姑娘。因為沒有同伴而命令他人的靠近，又因為對方的虛偽狠狠地推開，一個人躲在左岸里寂寞的喝著度數不高的薄荷酒。

然後就遇見了他。

端著一杯藍色薄荷酒來到她面前，修剪整齊的指甲襯著晶瑩剔透的藍，十指纖細。

「這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宋恩英抬眼看向對方，發現他的視線落在她點的酒上，她勾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那你覺得什麼才是好的選擇？」

李秉浩坐在她對面，將她點的酒移到桌子中間，然後抬手，在宋恩英驚訝的注視下，將自己那杯藍色薄荷悉數倒入她的杯子中。

「雖然沒有紫羅蘭，不過藍色薄荷加白色薄荷也足夠調出一杯好的彩虹酒。」

她對兩種溶液混合出來的顏色有一瞬間的驚艷，收回自己有些驚異的表情，她讚歎道。

「它真美。」

李秉浩輕輕一笑，「早知道一杯酒就能讓你高興起來，之前我就不用躊躇那麼久了。」

宋恩英沒有理解他說的這句話的意思，事實上聽見他說躊躇，她還小小的驚訝了一番。

這個人……她知道。年級很有名的一位優質生，成績好家世好，性格也很溫柔。

其實宋恩英有一個小秘密，這個秘密早在一年前剛入學的時候就已經悄悄的埋藏在心底。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我好像沒有明白你的意思。」

李秉浩將酒推向宋恩英的位置，然後執起她放在桌上的手，輕輕吻了一下手背。

「其實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他的聲音帶著少年時期特有的沙啞，娓娓道來的時候好像吧台上傳來的古典爵士樂，她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起來。

「你周圍總是有人陪著，可卻好像一個人活著，我不止一次地想，你和你所存在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眼睛深邃迷人，被他盯著的人會有一種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錯覺。

「你走在街上，雨傘擋住雙眼，人來人往，卻漫不經心。你是如此神秘，小姐，我想你抓住了我的心。」

那個入學時彷彿太陽一樣高高在上的代表，此刻就坐在她面前，向她傾訴著自己的心意，這一切都值得她為他如此神魂顛倒，因為，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主人，就是她自己……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宋恩英看著黃寶燦淡淡地問。

黃寶燦抿著嘴不可置否，其實她不回答宋恩英也知道她的答案，就好像只是為了接著之後要說的話，宋恩英頓了一下又自顧自的說道，

「我也不相信。至少在那之前是的。」

「所以是他讓你相信了么？」

宋恩英攪動著杯子里的吸管，她低著頭，黃寶燦並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然後她聽見黃寶燦這麼說，

「某一個瞬間，你鬆懈的時候，某個人從小小的縫隙中鑽進了你鋪滿灰塵的某個角落……帶給你無盡的傷害，然後毫不猶豫的離開，你要做的就是抹去這一段痛苦的回憶，然後不在觸碰，最後留下一道象徵著年少輕狂的痕迹，僅此而已。」

「不。」

出乎意料的，宋恩英第一次露出如此堅決的一面，她眼神灼灼的看著黃寶燦。

「喜歡就是喜歡，不管是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你的生命中都留下了那個人的痕迹。」

像是懷念起了什麼，她的眉眼又柔和起來，「他走了，至少為你清理了一部分的灰塵，喜歡一個人就是會不免將自己低到塵埃里去。因為你願意，所以即使日後想起來會痛苦，你也是歡喜的，為這一刻，你什麼都可以不去想，將理智與後果通通都拋在腦後。」

黃寶燦怔怔地看著如此柔和的宋恩英，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想到了權至龍，那個給予她美好回憶，然後又毫不留情的傢伙。

她所有的熱情，全部的期待，統統都隨著歲月而深深埋藏。再也不要讓自己如此難受，她是這麼想的，所以一直克制著自己，遠離對方。

如果飛蛾註定要奮不顧身的撲火，那她就把自己裝在玻璃瓶里，原諒她的膽小，因為那樣太痛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一次的承受。

可是……宋恩英的話一直盤旋在耳邊，就像兩隻手一直在不斷拉扯著，黃寶燦開始看不清自己的心。

遠處的廣場上隱隱傳來勁爆的樂曲，華燈初上，在喧鬧聲與雲霧裡，一座座高樓若隱若現的展現著自己的優美身姿。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從那一次深刻談心之後，黃寶燦明顯感覺到宋恩英態度的變化，兩個人之間相處起來莫名的變得尷尬，後來更是見了面也不打招呼。

難道是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了？

上輩子沒有幾個真心朋友的黃寶燦深深地鬱卒了，她輕輕嘆了口氣，宋恩英的彆扭完全get不到要點啊。

嘆息消散在微涼的空氣里，身旁一直左右張望的吳初雨立馬就敏感的捕捉到了。

「你最近怎麼了？今天上課也心不在焉的。」

黃寶燦又嘆了口氣，「沒什麼，就是好像跟朋友鬧彆扭了。」

豪邁的妹子吳立馬拍了拍黃寶燦小朋友的肩膀，「這算什麼事嘛，借抄個作業，請頓飯，友誼麻溜的回來。」

黃寶燦一把拍開這二缺的手，用□□裸的小眼神鄙視著看向她，「智商又跑到濟州島度假去了么……」

然後換來吳初雨呲牙咧嘴的扭曲臉，「我這是為了逗你玩呢。」

黃寶燦長嘆一口氣，要不是手裡拿著畫板，真想按按自己的太陽穴。

形形□□的人穿梭在街道上，越接近美食街空氣中瀰漫著的食物香味就越濃。

「咕嚕嚕～」

隨著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吳初雨笑得十分狗腿的臉映入眼帘。

「寶燦寶燦～我們去吃炒年糕好不好。」

她看了很沒形象地扒著自己一隻手的吳初雨狠狠地皺了皺眉頭，然後沒有半點猶豫的拖著對方往攤子上走。

站在這裡拒絕她然後被她死乞白賴的拖過去，和直接過去。

黃寶燦表示果斷選後者……

廣場上跳著街舞的人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一個街邊樂隊，女主唱沙啞的聲音像羽毛一樣飄蕩在涼薄的空氣里。

然後猝不及防的，她看見對面十字路口處的玻璃門內，一男一女說說笑笑地在挑選著什麼。朦朧的燈光下，黃寶燦盯著他們，長長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陰影。

女爵士樂還在悠悠唱著，輕柔的歌聲拂過路邊每一片泛黃或泛綠的樹葉……

「折朵玫瑰寫信給舊時光，

銜枝翠羽裁寸光送給夢裡人。

才看清那無畏赤語已刻作掌紋，

也終於明白，原來這殘酷便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