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不離

94.不離

第九十四章不離

「我如果糊塗起來……」行霈頓了頓,原本打算糊弄她兩句過去,畢竟尋常的事情,他基本都在糊弄。騙別人,不騙自己。因為如果連自己都騙,那這個人就太他娘的渾蛋了。「何止是翻天,還要做個西遊記里的老猴子,那些煩心的渾蛋事,都去他媽的!」

前些日子,宋府內部發生了一些變故,城澄也有所耳聞,好在行霈都挺過來了。此時聽他說話,城澄突然覺得很爽快,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這老流氓,裝了半輩子,終於現出原型,可算叫她逮住!然而她很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感覺。也是,到了他們這個年齡,到了他們這個位置,拘束他們的東西也不多,唯有親朋好友,和自己的心罷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行霈啊,你說的對,有時候啊,真不用想那麼多。誰惹你,我就和他干一架。或者乾脆不理他,愛誰誰去吧!哈哈哈。」

「不,要女人保護,我還算男人嗎?」行霈信誓旦旦地說了一句,作為飽讀禮教的人,他不喜歡像男人的女人,也更痛恨像女人的男人。他就是這麼個人,雖然熬過延祚,又到新朝,可他沒有變。如果再來一輩子,他也不後悔今天的軌跡,該犯的錯,他還會再犯一次。因為有過遺憾的地方,重來或許可以補缺,但興許補缺了,也會有接踵而至的麻煩。

「我年近不惑,但走在路上拿著長柄傘,總覺得這是刀,是劍。待我牽白馬,還能遊歷大同,說大話,和文人醉酒,繼續和小孩兒講玄怪的故事。」天上月圓,又有幾粒星子,忽明忽暗。行霈看著她,忽然笑問:「你叫了一輩子行霈,知道望之是誰嗎?」

城澄覺得行霈這句話,非常出乎她的意料。這幾年來,他把自己壓抑的太狠了,沒想到改元之後還保有這份男兒的血性。為這句話,她得敬他一杯。

待放下金樽,聞得那句問話,城澄不由指著他笑了:「望之——不就是你么。」

是呀,行霈,這兩個字,她當真是叫了一輩子。按說按照慣例,她是應當叫他望之,或是,侯爺?可是,她從來不叫,她寧願叫他行霈,甚至是霈霈,臊得他老臉一紅,不好意思。「可望之不是我的知己,他屬於另一個人。我知道的,我從來都知道的。」

行霈把起金樽,一口飲完:「你們女人眼裡,好好的一個人,又非要分裂出幾重身份來。」他頗無奈地搖一搖頭,接著吃菜,也給她夾上一點兒。「發乎情,止於禮。但這些年下來,我費了好半天的力氣,也沒弄明白我們之間是什麼情,夫妻?不是,知己?也不全對。有時我覺得憤怒,莫名的憤怒——」

他喝得多了,話也多了起來,不大經過腦子就往外頭冒:「我講這話,你不要覺得我矯情。長刀所向,也曾架鷹走狗;殺伐決斷,可笑前朝阿丑;算計之中,建功立業何愁;二十年後,飲馬長江,裂土分侯!哈哈哈,來,老孟,當再飲一大白!」

「哈哈,喝!」與行霈喝酒,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他會陪她放縱,因為他本質上也是個瘋子。一杯辛辣的佳釀下肚,嗆得城澄不禁咳嗽起來,咳出了淚花,卻是忍不住笑了,難得開懷。「我們女人就是很奇怪的,別說你不懂,有時候就連我也搞不明白自己。」

是,他們不是夫妻,他們不是情人,他們是什麼,或許什麼都不是,但就是生命中不可割捨。「你是不是腦子裡進酒了?我嫌你矯情?我怎麼會嫌你矯情!若論矯情,你得拜我為師,哈哈哈哈哈!」

「今夜——今夜宮宴一別,恐怕再難相聚。」他放下酒盞,忽然嘆氣,「老孟,我要走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你或許不知,攝政王曾勸我入仕。為家族為子女,我也曾想過那樣的生活,然而終究還是做不到。只有學你當年任性一回,一走了之。」

城澄哭了。

她覺得很悲傷,行霈明明就坐在她身邊,可她忽然覺得他離她很遠,而且越來越遠。那超脫的模樣,彷彿好像隨時都會隨風而去,而她,留不住他。這種無力的感覺,叫她想起爹爹走了的時候,讓她很難受。

許是喝得多了,借著酒勁,做她平時不敢做的事情,將他的手臂挽在懷裡。「我不希望你想明白那麼多道理,我希望像以前一樣,我們什麼都不懂,傻人自有傻福。」她低下頭,將眼淚抹在他潔白的袖擺上,「望之,我知道我很自私,可你能不能別走,再慣著我幾十年?」

行霈想,或許他是真的醉了,不然城澄怎麼會碰他,不然他眼前怎麼忽然浮現出當年的情景。

那一年他二十三歲,在他人生的黃金時代。他有好多奢望,他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他才知道,生活就是逐漸受挫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他二十三歲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他以為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阻攔不了他。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他喝完酒,看著她,眼中似有融化了的月色:「那啥,老孟。」

城澄緊張地看著他。

「您可拉倒吧。」

城澄呼吸一窒。

「我怎麼可能離開你。」

城澄一愣,放開了他,不再哭泣。方才大概是喝的多了,借酒裝瘋賣傻,這些她自己都是知道的。糾纏半日,她想要的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句話,然而未來還很長,或許他騙她,但那些都不是她現在要糾結的事情。她只知道,現在應當笑。她指著天上月亮,笑著說:「老宋啊,你看,雲開,月明。」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趁著月色向外走去。

與君初相識,猶得故人歸。十三年生死之交,乃她之幸。只願同來者,得以同歸。

城澄走出門沒多久,就被慈寧宮的人攔住。昔年的蘇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早已被挪到承德,如今住在慈寧宮裡的太後有兩位,一個是新帝的生母,延祚帝的寧妃,另一個仍然姓蘇,就是那個與榮王府聯手翻雲覆雨的蘇臨水。

寧妃很聰明,知道自己母子受制於人,隱居慈寧不問事實,無論前朝後宮,一切事宜都單憑攝政王做主。蘇臨水雖然不滿意,卻也挑不著她的錯處,只得暫且留著寧妃。

蘇臨水想見城澄,為的是什麼,城澄不知道,總該不會是敘舊吧。然而她還真就拉著城澄一直閑話家常,直到城澄有些煩了,才聽臨水似不經意地說:「去年在靈堂,哀家也是傷心得糊塗了,才同王妃說了些糊塗話,王妃沒有同攝政王說過,是我透露給您的吧?」

原來為的是這件事。也是,榮王故意瞞她那麼久,若是知道泄密的人是蘇臨水,肯定不會叫她好過。城澄淡淡一笑,沒什麼表情地說:「我沒同他說過。」

「這就好。」臨水鬆了口氣,笑道:「王爺最近來慈寧的時候,面色總是不大好,我還擔心是為了這個。」

城澄眉梢微動,下意識地追問:「他經常去慈寧宮么?」

臨水笑道:「也不是經常,三五日來找我議議事,總是有的。」

三五日?議事?榮王本就是一個喜歡自己做主的人,他和蘇臨水,哪裡來得那麼多事情可議?

城澄看著眼前依舊貌美的蘇臨水,心中突然湧起一陣不舒服。依稀記得早年她曾笑問榮王他是不是代為寵幸了皇帝的後宮,那時尚且不過一句玩笑話了,現在心中的疑竇卻是野草一般地瘋長。的確有這個可能,她怎麼早先沒有想到,榮王去後宮的頻率未免太頻繁了些,先前明明有正當的理由殺了蘇臨水,他卻還是將她做的好事掩蓋下來。而且蘇臨水——

城澄得承認,比起她,蘇臨水要優秀得多。她是真真正正的蘇家嫡長女,太皇太后的親侄女,不僅容貌出眾,而且能力過人。從臨水的角度想,兒子和男人都沒有了,她總得找個依靠吧!榮王,不就是最好的依靠么。

「王妃怎麼了,是身子不適么?」臨水關切地笑道:「攝政王政務繁忙,興許顧不上您,但有什麼事王妃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城澄退後一步,冷冷地看著她:「怎麼會一樣?」

臨水好像沒看出來城澄的不悅一般,仍舊笑呵呵地說:「攝政王已經十多日沒有回府了吧?既然他住在宮裡,王妃要是有什麼,我也方便轉達不是。」

「不勞娘娘費心了。」城澄深吸口氣,退後一步說:「我想醒醒酒,就不陪娘娘了。」

臨水「哎」了一聲,還想叫她,卻見城澄已經轉身走了。看著她的背影,臨水漸漸收起笑意,目光逐漸冷凝。

經過這幾年她才知道,錯的不是她,而是命運。如果當初她嫁的是裴啟旬,那麼現今的一切都會不一樣,她也不至於平白遭受這樣多的苦難。好在兜兜轉轉,榮王再次大權在握,皇帝又已經不在了,如果她能把握住這次機會,還不算太遲。

至於孟城澄——讓她做攝政王妃,她,憑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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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她總是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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