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紅塵
第九十八章紅塵
一個日夜過去,城澄心中怒意未曾消退分毫,反而愈演愈烈。既是為了興師問罪而來,通傳也屬多餘,她乾脆拿出當年那份市井做派,繡鞋一揚,踢開木門后,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入得房內,城澄也不看他,徑自上前取出桌旁劍架上的太阿劍,將那閃著寒光的寶劍架在他脖子上,寒聲道:「稚子無辜,若有何過錯,皆因我這個娘親管教不嚴之故。你若要罰,何不直接問我的罪?」
裴啟旬原本正在白玉缸前投餵魚食,幾尾錦鯉探出水面張口爭食,手中餌料漸少,他索性盡數投入。耳畔忽的傳來一陣騷亂,他剛剛轉眸去瞧,就望見那一抹熟悉的紅影。
見檀木門被她一腳踹開,裴啟旬輕挑雙眉,微露詫異之色,何以幾日不見,她的力氣就這般大了,不僅如此,她還眼疾手快,但聽得劍身與劍鞘摩擦的一道冷冽之聲,劍鋒便直直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倒有幾分俠女的風範。
榮王唇邊揚起笑意三分,也不躲,只道:「養不教,父之過,與你何干?況且本王也捨不得罰你。」他突然間一動,劍鋒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男兒當要自己擔責,做母親的如何一味寵愛!」
事已至此,他猶然在笑,還能振振有詞地反問她,城澄當真恨不能一劍刺下去,以解她心頭之恨。可還未及她有所動作,他已兀自向前一步。鋒利的劍刃劃破他頸間肌膚,立時現出一道血痕。城澄心裡頭立即慌亂起來,手中的劍也握不穩了——剛才在氣頭上沒有察覺,這劍怎麼這麼沉?
「你……你別動!」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警惕地盯著他的眼睛,生怕他又胡亂動作,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索性把劍一丟,氣惱道:「你吃准了我不敢傷你,是不是?」
她本是氣急,可是此時卻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眼風還總是情不自禁地往他傷口上掃。一時間又是生氣,又是怪自己無能,惱羞成怒之下,城澄將劍一丟,上前將他一把攬住,惡狠狠地咬上他柔軟的唇。待解了點氣,還是不捨得咬得狠了,一瞬便放開。而後又是恨自己不爭氣,總是對他心軟。淚珠兒不知何時掉了下來,委屈至極:「你這個壞人……怎麼就那麼狠的心?好不容易把燁兒盼了回來,他要是被你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他的步子在她喝止之下微微一頓,繼而是刀劍落地的聲音。聽了她的話,裴啟旬不由淺笑。吃不吃定,還得看他在她心中位置如何。幸好,他沒有錯付這一生。唇瓣被她的貝齒所嚙,只是這一下,有些鑽心的疼,他倒吸一口冷氣,眼中卻沒有浮上一絲陰鬱。而後又將她攏入懷中,不肯放開絲毫。自發線凌亂處尋著她的唇,覆在上頭,只輕一吻,揩去她眼角的淚水,溫言:「我只是給元燁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個中的好壞,方能警醒他戒了這暴戾的脾性。你也太寵著他了。你可知曉,他不過因一點小事,便讓人把一個小廝打得半死,這才幾歲,以後長大了可還得了?……好了,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不能哄,一哄起來,心裡頭反倒泛起了更多的委屈,哭起來會沒個完。城澄半推半就地被他攬在懷裡,初時還做做樣子,拚命在他身上捶打著,恨不得將胸中所有怨氣都發泄出來。然而他征戰半生,哪裡會被她這點力氣所傷到,反倒是她,捶得手腕子疼。後來便不打了,躲到他懷中去,不讓他看到她眼睛紅紅的狼狽樣子。
「教訓?那你說他一頓,大不了面壁思過便是了,打他那麼狠做什麼啊!孩子還那麼小,我捧在手心裡頭都怕化了,你倒好……」一想起兒子皮開肉綻的樣子,城澄的眼眶兒直發酸。可是轉念想到他剛才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元燁只是無心,但到底差點鬧出了人命,誰家的兒子不是兒子呢。她只得咬唇忍住眼淚,小聲抽噎著。
她本是不願入懷,動彈許久終究消停下來。所謂母性,大抵如是。榮王對兒子向來嚴厲,只是城澄多年未有膝下之歡,一時寵愛孩子自是情理之中。榮王輕嘆一聲,吻干她眼角幾滴殘留的淚水,復又用下巴碰觸著她的額頭。「手底下的人有分寸,頂多是些皮肉之苦,不會有性命之虞的,你且寬心。」
他的步子隨著二人的胡亂走動被書案所阻,身子撞在桌邊,裴啟旬微微一怔,順勢將她抵在桌邊,臉上掛上三分笑容。手指自她的眼角落下,撫在肩頭,而後順著曲線而下,輕解羅裳,尋著她的耳畔輕輕一咬:「那你不生氣了?本王可許久沒有見過你笑了。」
城澄只覺他說得輕巧,昨天見到兒子皮開肉綻的模樣時,城澄的心都要疼碎了。有當年的事情在先,如何叫她寬心的了,放心的下。但他這人如何脾氣,城澄再是知曉不過,他是斷然不會因她三言兩語,便從此對兒子寬厚以待的。如今耐心溫言,不過是哄她兩句罷了。回頭在兒子面前,保證又是一副冰山面孔,哼。
但此時她也是當真生不起氣來,溫熱的觸感由眼角至肩頭,陌生又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沖昏了人的頭腦,只能軟綿綿地依偎在他懷裡。她由著他將自己抵在桌案邊,直到身上一涼,這才稍稍收回些許意識,側過臉避開他近在咫尺的唇,低聲提醒:「你別……這裡是書房……」
一室溫熱,氣溫逐漸升高。眼前的女子清瘦許多,但明眸善睞間,依舊輕易撩撥他的心弦。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疼愛過她,裴啟旬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環抱起她的**,繞在身後,兀自侵佔她的身體,口中還戲謔地說:「書房如何不可。嗯?」
「呀……」她低呼一聲,尚來不及推阻,已然被他侵入。因身後並無依靠,只得由他擺弄出羞人的姿勢來。書房如何不可,她亦不知,只是身側堆著幾座小山似的摺子,總是覺著彆扭,好像正被千百雙眼睛窺探著一般。
縱情之時,城澄免不得嬌縱,身子往後一躺,瀑布般的長發頓時鋪散在寬大的書桌上。信手拿來一本摺子,一本正經地念了兩句,覺得無趣,便又隨手丟到一旁——他教她讀書,半途而廢,讀成了個半吊子。看些花間詞句尚可,政務卻是一竅不通。城澄眼珠兒一轉,突然想到書房為何不可,又拈起一本奏摺丟到他身上,莞爾問道:「這督察院什麼什麼給事中是誰……為,為……什麼哪家的大人多娶了幾個小老婆,都要和你報備?」
她的話裡帶著些許無常和停頓,裴啟旬閉眸盡享這溫存,聞言兀自一笑:「朝中所有臣工,大到升遷貶謫,小到床笫之歡,本王都知道。當然只有一人,本王已經許久沒有知道了,那……就是你。」
城澄笑了笑,雙臂依戀地纏住他的頸,不免瞧見那道刺眼的血痕,又是自責又是心疼。她禁不住輕輕地用唇去碰,細聲細語地說了句「對不起」,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這裡,還疼么?……城澄……城澄不是故意的。」
她身上僅剩下一襲薄薄的輕紗,風姿卓現,傾國傾城。他自她的臉頰處吻下,突然在她的肩頭張口一咬,不重不輕,口中卻說:「我不怪你。」
這點皮肉之傷於他而言或許的確是小事,多年以來言語之上床笫之間榮王對她總是多有寵溺,然而上回發生在這裡的事情終究是落下一二心結,他認為是她要離開他,城澄以為是他不要她。她心裡不是不難受,說釋然也不盡然,只是由衷的捨不得。孩子或許只是一個借口,一個讓她光明正大地賴在他身邊的理由。或許很多年前她的確想要一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她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一個叫裴啟旬的男人,更沒想到他會用十二年的時間編織出一張無形的巨網,溫柔而強勢地將她捆綁在他心上。
儘管二人早已誕育子嗣,親密之時城澄卻總是多有赧然,然而放手卻是斷然不會,只因她亦貪戀這份被她拒之門外已久的溫暖。身下書桌不比柔軟床榻,觸之生涼,顫慄由背脊遍及全身,衝撞之間咯得生疼,卻又在疼痛中生出一種別樣的快慰,比之以往更勝,猶如潮水般襲來。城澄腦中漸趨向空白,聽不清他所言所語,只憑本能配合他的動作起伏。「我?」柔荑拉住他的手掌,覆於自己胸口之上,讓他感受那為他而起伏的心跳,又因那曖昧的位置,於此時多了一絲曖昧的意味,「我的心意,你可是知道了?」
桌案很大,通體烏黑,上面擱置著數十本奏本,在顛鸞倒鳳之下早已經掉落在地上錦毯之上。素手溫然,將他的手復又移到她的心前,如斯曖昧的地方他自然是要盡數佔有。每一次的動作都伴著桌案的抖動,不經意之下,桌角向著里處不斷地移動。
「本王知道了。」他將城澄自桌案之上抱下,使其雙臂支撐在案面之上,自她的後頭將她黑髮攏起,換個視角看她,同樣美得得以入畫。榮王突然覺得,此生所值得驕傲的,並非執掌天下權,而是有如斯美人在懷。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情動之時他免不得要折騰得狠了,城澄初時尚能承受,後來隨著桌案的移動只覺得整個人都要被他頂得散架,便不敢再迎合。好在此時被其抱了下來,反身置於桌案之上。她雙臂交疊,乖乖趴在那裡,隨他動作時不時發出婉轉嬌吟。
「永生永世?……那我豈不是,要被你拴住了……」城澄嘴上說著很嫌棄的話,心裡卻甜得開出了花,唇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大概,這就是他們的命數吧。
紅塵千丈,只為渡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