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簪子
貞書坐在地上目瞪口呆,恰仿如那日她在玉逸塵的卧室里尋到那件墨灰色銀絲花飾的袍子時一樣,許久許久都無法站起來。
原來當她不住追問金礦地圖去向時,那地圖就一直在她發間綰著,直到她最後扔還給他。就算她說:我不要你了。
他依然抓著她的手,要她帶走簪子。
他說:「這是我送你最貴重的東西,比我的心還重,就算你不願嫁給我,也一定要戴著它。」
他還說:「便是你不願嫁給我,這簪子必要戴著,你曾答應過我,戴上了就不會取下來。」
便是最後她懷了身孕,他決心要替她備份嫁妝時,那厚厚的銀票與房契上面,仍是這支簪子。這不起眼的烏木簪子,原來果真是他最重要的東西,比他的真心與他的愛還重。
他一直都願意給她,並希望她戴著。
貞書握著簪子坐了許久,直到夜幕盡黑才張羅著喂杜小魚吃飯,哄他上床睡覺。
她收了簪子帶到了涼州,約摸過了兩年時間,誰知又叫杜小禹不知從那裡翻了出來。這回,他不再拿它當個磨牙棒,改成了鋤頭整天趴在花園中挖土。貞書怕他將這簪子折斷或者叫杜禹發現了秘密,思來想去,有心要將它捐到寺院去。
既有了這樣心思,貞書便喚了個在廚房打下手的本地媽媽來問道:「咱們涼州城裡可有香火旺盛的寺院?」
老媽媽捂了嘴笑道:「娘子竟不知道?自打杜將軍來了以後,遊方的道士與化緣的和尚如今出城進城都要到城門口報備,不許亂走亂動四處化緣的。城中原來還有一座白塔寺,也叫他主張著給搬到城外去了。」
貞書有些驚訝,心道這杜禹好好的管些和尚的事情作什麼。因而又問道:「他們總要化緣為生,不讓他們進城,他們何處謀生計?」
老媽媽道:「聽聞杜將軍自己貼了銀子,在城門口就要打發他們。」
因到涼州后她就與杜禹竇明鸞分開獨自辟府而居,晚間杜禹回府後,貞書不顧已經大肚子的竇明鸞寒臉追到他府上追問,杜禹略顯煩躁,卻也耐心解釋道:「和尚道士總沒有好的,好好的男人正事不幹,去求些沒用的,我十分厭煩他們,所以不叫他們進城,也是個眼不見心不煩。」
貞書道:「你怕是那些沒用的艷情畫本看多了,總以為男子都像你一樣,見著個女子,眼睛上恨不得長兩隻無形的手將那女子的衣服全剝了看個精光。那和尚道士也有不好的,總是個別,大多數也是正經出家人,你以已之心而度,才真是可惡。」
杜禹最怕貞書拿這個說事,也怕叫竇明鸞聽見了兩人又有一場好氣要生,忙忙的辯白道:「千萬不要瞎說,我是最正經不過一個人。」
貞書道:「說正經的,我欲尋個寺廟去上柱香,本想叫你也趁此陪孩子出門玩一天,若你厭煩和尚道士不願去,十五我帶小魚一起去。」
杜禹雖與貞書已經成了陌路,總歸孩子還是自己的,自打到了涼州后,一邊是竇明鸞成日吃醋不許,一邊貞書也不愛叫他到自己府上,他總也難見一回小魚,這次難得她願意叫他帶孩子一起出去,心中自然十分高興,忙說道:「不厭煩,我很喜愛與老禿驢們聊聊佛法,若你不嫌棄,咱們就一起去。」
白塔寺出涼州城還要十幾里路才能到。十五這日,杜禹貞書帶著個小魚,湊起來也是一家子穿的清清減減徒步而行,出了城一望無際的軍屯田裡皆是正要成熟的粟與穀子,沿路兩邊皆是高直入雲的白楊樹,樹下澆灌屯田的溝渠中水聲潺潺,間或泥鰍游過,惹得小魚忍不住就要蹲下去撈,還走不到一半路,他早晨才換的新衣全都弄濕,連鞋子都濕透了。
杜禹忍無可忍撈起來扛到了肩上拍了兒子屁股兩巴掌道:「你娘本就不會作針線,為了這雙鞋手上戳了多少窟窿眼子,你竟不知道珍惜。」
杜小魚人小鬼大,撕心裂肺哭吼道:「你放我下來,你自己有家有老婆,你都不要我們了還管我做什麼?我不愛你。」
杜禹兩手抓緊了兒子屁股道:「我是你爹,你便不愛我我也打得你,你浪費她的東西就該打。」
貞書在後面跟了仰頭瞧著兒子微微笑著,雖心中不忍,也知這孩子須得要父親嚴教才能管好。
遙見白塔寺的白塔近在眼前,貞書這才要和杜禹找借口。恰路邊有個歇腳趁涼的亭子,她借口腳疼進去坐了,將那簪子掏了出來遞給了杜禹道:「玉逸塵的死全是由我一人造成,我雖罪孽深重卻無處可贖。這是我這些年唯一點念想,最近孩子總愛拿出來玩,我怕小魚將他折損,你今將它帶到寺院,或者供到佛前,若無忌諱,就請那寺中方丈主持們到佛前焚了去。」
杜禹自然認識這簪子,他在督察院當值的時候,玉逸塵不論換什麼行頭,頭上戴的總是這支簪子。當初從運河邊回到家中,貞書頭上便插著這根簪子,後來還是他抽下來藏了起來。誰知後來叫小魚翻了出來。
他見貞書要託付這東西到佛前,心中有些暗喜道:只怕她從此果真忘了那個閹人,願意回來好好跟我過日子啦!
他拉了小魚往前走,遠遠瞧貞書仍坐在那亭子里,風拂過她的臉龐仍是當初叫他動心的樣子,心中有著滿滿的歡喜,還未走遠已經開始想念,又心急要快快回到她身邊,一手撈了兒子在肩上就在這胡楊兩立的寬敞道路上狂奔了起來。
貞書坐在亭子里抿嘴笑著看他們走遠,直到他們拐進了白塔寺的路側,瞬時面上神色黯淡,仍是手搭了涼棚遙遙的眺望著。
杜禹攜小魚到了廟裡,大殿中拈香拜過,又各處皆燒過了香,才問那擊磬的和尚道:「師父,主持方丈可在?」
這擊磬的是個胖和尚,面上笑嘻嘻的,點頭道:「在。」
杜禹自懷中掏了簪子給他看了道:「這是我娘子俗家的一點東西,如今有心要供奉在佛前,或者無忌諱的話將它焚在此處,您看能否通稟主持方丈一聲?」
胖和尚接過簪子通體瞧了半晌,笑呵呵道:「貧僧瞧著官人有些眼熟,可是咱們涼州城中的杜將軍?」
杜禹握拳拜了道:「正是在下。」
胖和尚笑的不能自己,伸手請了道:「您供養咱們白寺塔也有段時日,主持方丈常念您的名號,也一直交待貧僧,若在知客時見了將軍前來,必要將您留住,他有話要與您相談。」
杜禹道:「我家娘子還在寺外等著,務必請您快些。」
胖和尚道:「必然,必然!」
杜禹應了,叫他帶到偏殿里坐下,又尋了個小沙彌支應著,自己一溜煙兒跑了。
小魚本就是個頑皮孩子,見只有個小沙彌在那裡立著也不害怕,不知何時跑到外間,將菩薩像前的木魚抱在懷中嗒嗒敲著。杜禹拿殺雞的眼神不能止,自己出去自他手裡奪了放下,誰知他又攀到菩薩像前要去摘那供奉的鮮花。杜禹無奈只得將他卡了雙手反架回內間,仍是鼻觀心的坐著。
他與貞書難得有今日這樣融洽的相處,心念貞書等的焦急,又急這主持怎麼還不來,一不留神小魚又不知竄到了那裡去。他只得與這小沙彌一同出了外間,一間殿一間殿,一座院子一座院子的找,最後才找見他跑到了甫一進寺院的蓮花放生池邊,正脫了一隻鞋子,拿鞋子當個容器在那裡摸魚。
杜禹氣的狠拍了他屁股兩把,在小魚的哭聲與罵聲中復又回到那偏殿內室去等方丈。如此等的半個時辰左右,實在心焦起身欲要走時,先前那胖和尚帶個小沙彌,端了一桌齋飯進來合掌拜道:「實在是罪過罪過,讓杜將軍久等。主持方丈與來客相談還要許久,貧僧備了桌齋飯來給您和小公子享用,可好?」
人言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胖和尚笑的十分歡樂,又端著一桌齋飯堵在門前,杜禹皺眉道:「我娘子還在外間等著,這齋飯就不用了,既主持無暇,杜某改日再訪。」
胖和尚攔了杜禹道:「不過一碗齋飯,也是貧僧們對杜將軍兩年來樂善好施的一點敬意,您請用過再走吧。」
杜禹無法,只得復又坐了回去,端了碗吃起來。
小魚畢竟孩子,素雞蘑菇之類的東西不愛吃,又兼米飯盛的滿滿一碗,便拿了筷子做起玩意來。杜禹自己三兩口扒碗了飯,心急端了過來道:「快些張嘴,我給你喂。」
小魚也知此時娘在遠處解救不得,自己要聽爹的話,張嘴吃了幾口搖頭道:「我不吃了。」
杜禹仍是拿殺雞的眼神瞪了道:「不吃小心我出去打你屁股。」
小魚見那胖和尚在門邊笑嘻嘻站著,也知他爹當著這胖和尚的面不敢打自己,咧嘴哭道:「就不吃。」
杜禹千哄萬哄哄他吃了半碗飯,自己將剩下半碗刨了,起身合掌道:「就此別過,改日再來拜訪。」
言罷架了小魚在肩上一路狂奔,往迴路上去尋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