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來信
童奇生與她還未呆夠,忙拉住了道:「咱們在一起有什麼名節不名節的,我好容易跑出來會你一趟,咱們多坐會兒。」
貞書道:「不行,山上寺廟裡也有和尚,如今還多有遊方的道士,萬一叫他們看見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童奇生一把將個貞書拉到懷中,輕聲道:「待我中了進士,就回鄉來娶你。好不好?」
這話他不知說了多少遍,貞書心裡自然是願意的,嘴上溢了笑回道:「誰知道你中了進士還能不能記得我?」
童奇生道:「你今兒若叫我好好香上一口,我就記得你。」
貞書掰開他箍著自己肩膀的手,自他懷中掙脫了出來,站遠了幾步才笑道:「男女授受不親,童監生竟然把這都忘了?」
童奇生還要跑來抓她,貞書已經嬌笑著跑遠了。
她與童奇生的事情,雖如今還未作定,但童秀才與宋岸嶸兩家都是知道的。只為了怕耽誤學業,童秀才才經常拘著不肯叫童奇生出來會貞書。貞書抱著一籮的槐穗子回了家,甫一進門就見蘇氏也在前院堂屋中坐著。
蘇氏與宋岸嶸夫妻分居多年,一個守在內院一個長住外院,雖幾步之遙也少有親近。然則蘇氏大字不識一個,他們見面,最多也是為了外頭有書信寄來,榮岸嶸為蘇氏讀信,蘇氏才會到外院來坐一坐。
貞書見他倆干坐著,將籮遞到廚房,又泡了兩杯熱茶端到前院,進門笑問蘇氏道:「娘,今日又有來信?」
蘇氏面有喜色,笑揣了帕子接了茶道:「大喜,京中來信,說要我將你們姐妹幾個一起帶回京中去。」
貞書道:「不是原來說不必全帶了去么?」
蘇氏道:「不知你祖母是如何籌畫,但如今她即說全都要去,你也該著手準備準備了。」
貞書見蘇氏一雙眼睛掃著自己的裙角,退了兩步搖頭道:「娘,我不纏足,我寧可不去京城也不纏足。」
蘇氏抽了帕子一甩道:「誰叫你纏足了?況且她們幾個要嫁去京城,你我還要留在蔡家寺替我養老送終,裹成個沒腳的蟹,怎麼替我倆養老送終?」
宋岸嶸折了信紙插嘴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這蔡家寺民風游朴又平順富庶,若依我的心愿,只願我幾個女兒都在徽縣找戶人家嫁了,也不願她們遠嫁京城,叫我牽挂。」
蘇氏瞪了宋岸嶸一眼道:「真是笑話,你何曾替她們操過一文錢的心?你當年京中那麼多舊相識,也不見你寫封信去拜一下門戶,好叫我們入京了也有個拜訪的去處,也好將女兒帶去四處叫人看看,多個門路多門親事。」
蘇氏一連生了四個女兒,如今大的已經足年,小的也眼看長起來,最憂心的就是女兒們的婚事。一為自己家中嫁妝單薄,二為徽縣僻遠小縣,再者就是女兒們個個如花似玉,就怕不能替她們找到富貴人家。
她見宋岸嶸不言語,又冷哼一聲道:「當年你遠走西域尋葯給李旭成治病,是有恩於榮妃的,榮妃那裡必有些王侯勛貴之家的苗子,叫你多寫幾封信給她,要她替咱們留意著,你總不肯。每回寫信,我說了一籮筐的字,你也不過薄薄一頁紙就寫完了,我托她替咱們幾個女兒瞅著苗子的事,只怕你是一句都未說過吧。」
宋岸嶸道:「她久居深宮,又如今年級比我還大些,只怕不願意管這些閑事,我說一次她不作理會,就不能再說第二次。」
蘇氏帕子揚的老高,甩著道:「誰說的,女人那裡能與男人一樣。女人天性就愛管些閑事,就算不關自己的事,那裡有個未婚男女都要多瞅上幾眼,恨不得立馬替他撮合一個,況且她兒子在外有封地,自己又受寵多年,外面那些王府侯府,達官貴人們,那一個不願意去她那裡走動?她在宮中寂寞多年,上回我去的時候,就聽聞她最會保媒拉縴……」
宋岸嶸嘆口氣道:「好好好,全憑你作主。」
說罷,端起茶杯往書房中去了。
蘇氏見他跟個木頭一樣,越發氣的不知怎麼才好,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們姐妹的婚事,還是我來想辦法吧。」
到了後院,三朵嬌花兒全在貞怡的屋子裡做綉活兒。聽聞蘇氏說姐妹幾個皆要上京,貞媛面露喜色,笑道:「正該如此才是,將貞書一個人留在家中,她多委屈?」
貞秀冷哼道:「她那個粗皮黑樣兒,倒能叫京城那些小姐們多笑上幾日。」
姐妹幾個中貞秀容樣最普通,生的最胖,好在她皮膚夠白,腳也夠小,綉活做的也比別人好些,只是天生性子狹促嘴上不饒人的。
貞書才替她們端了冷調的槐穗兒進來,聽貞秀說了這話,立馬取走一雙筷子道:「我麵皮黑怎麼了?我成日在外替你們端茶供水,連痰盂都是我倒著,炕都是我燒著,有什麼好笑的?離了我你們保准一個個哭天搶地。嫌我黑就不要吃我的東西。」
貞秀冷笑不語,趁貞書不備,奪了一雙筷子先挾一筷子吃起來,咬了兩口啐到盤子里擦了嘴道:「什麼破東西,裡面還有沙子。」
貞怡也扔了筷子道:「娘,你瞧瞧三姐……哦四姐,她……」
貞媛這樣的好性子都受不了,放了筷子道:「貞秀,你若不吃,自放下筷子即可,吐到盤子里算怎麼一回事?你的閨儀學到那裡去了?」
貞秀道:「在這窮鄉僻壤講什麼閨儀?若真有閨儀,就該吃燕窩喝銀耳湯,誰會吃這些山野俗菜?」
蘇氏自已也在房中捂了小半年,一口青菜沒有見過,正要嘗上一口,見貞秀這樣,伸手在她頭上拍了一巴掌道:「我生出的女兒裡頭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刺兒頭,長的丑不說,脾氣又壞。心眼兒又小的針尖一樣,連自己的姐妹都不放過。」
貞秀幾步逃到門口,捂著腦袋道:「我那裡丑了?是你們自己不開眼罷了。等到了京城,我必要嫁個好門戶,叫你們都瞧瞧,叫你們後悔今日小瞧我。」
蘇氏氣的無可奈何,嘆道:「罷了罷了,她竟是個柴骨頭。」
她一口啐進盤子里,別人又如何下得去楮。貞書收了盤子對蘇氏道:「我不要再與貞秀住一屋子,她連個痰盂都要我伺候,還三更半夜不睡覺,不知在床上戳戳些什麼,擾的我夜夜睡不穩。」
蘇氏嗯了一聲道:「就這麼多屋子,我那裡給你騰房子去?」
貞書道:「她可以與貞怡睡。」
貞怡白了貞書一眼道:「我才不要她。」
貞媛也插嘴道:「我也不願與她同睡,成日與她拌嘴,誰受得了?」
貞書扔了盤子道:「你們都不願意,難道我就願意了?」
貞怡躲到蘇氏懷裡嬌笑道:「誰叫你不纏足,又不愛作綉活兒,活該。」
貞書忍著怒意道:「我不纏足,不愛作綉活兒,與我不願意和貞秀一起睡,這之間有關係嗎?」
蘇氏見幾個姑娘又要吵起來,高聲止了道:「人家別人家的女兒們整日里歡歡笑笑不知道多親近,你們幾個見面就要吵吵。」
她指著貞書道:「家裡就這麼多的床,你又能苦上多久?這會到京城都給我爭氣點兒,等你大姐說好人家出了嫁,我就與那童秀才再去商量商量,後腳就把你嫁到他家去,有了自己的家,想怎麼睡還不是由著你?」
貞書還要反駁,就聽蘇氏又道:「若貞秀再這麼個樣子,這次就不帶她了。你們幾個把你們的閨儀都給我拿出來。雖則咱們被分在這窮鄉僻壤里,可你們是京城宋工正府上的大家閨秀,閨儀是不能丟的。到了京里一定要給我爭足面子,也好叫我把你們一個個都嫁出去。」
聽了這話,貞媛皺眉,貞書長嘆,貞怡依偎在蘇氏懷中,撫梭著塊帕了道:「待我長大了,一定要嫁一位風流倜儻英雄瀟洒的王爺,侯爺也行,到時候就可以每日逛綢緞莊,打金銀首飾……」
貞書提醒道:「但凡能封王封侯的,只怕都是比父親還老的老頭子了。」
貞怡瞪了貞書一眼道:「誰說的?必然有那種十六七歲的少年王爺……」
貞書與貞媛見她小小年級,也發這樣的痴夢,皆是笑而搖頭,不再搭理她。
晚間回了房,貞秀破天荒自己拿了痰盂,還替貞書鋪好了床被。貞書上床看書時,她也沒有過來滅燈。
「今天對不起。」貞秀忽而言道。
貞書余怒未消,埋頭在書中不願理她。
「母親將希望寄托在大姐身上,期望她能嫁個高門大戶,並從此把我和貞怡也嫁進好人家去,實在是想的太天真了。」貞秀又言道。
貞書這才合上書道:「那照你的意思了?」
貞秀冷冷道:「婚姻看的是彼此的地位,財富,嫁妝,容貌生的好當然能占些優勢,可那占的太少了,現在男子多愛金蓮,一雙好腳勝過好容貌。況且大姐性格柔弱又多愁善感,莫說與人相處,就連交往的能力都沒有,又怎麼能找到一門好親事?」
貞書想聽她要說些什麼有用的,嗯道:「所以了?」
貞秀道:「母親給大姐和貞怡裁了許多上好的綢緞布匹做衣服,又置辦了許多首飾,給我就只有兩身衣裳並幾樣簡單釵環而已,她是想這次上京隆重的把大姐推出去,卻沒有想過我。」
貞書道:「你皮膚白皙面如滿月,穿素色的料子才能顯出氣質來,打扮的花盆一般,反而不好看。」
貞秀冷冷掃了貞書一眼道:「不要以為我會信你這些。論交際,論口才,我並不比大姐差到那裡去,況且我如今正是好說親事的年級,若把我一起推出去,等我找到了好的再提攜你們……」
貞書打斷她道:「我不需要你操心。」
貞秀哈哈笑了兩聲道:「你以為童奇生就一定是你的?真是天真。」
貞書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貞秀道:「明年大考,他必定是要進京大考的。等到了京城見過些名媛閨秀們,你以為他還會瞧得上蔡家寺土裡土氣黑乎乎的你?」
貞書叫她說的啞口無言,她憶起今日在渭河邊與童奇生的一襲談話也是不歡而散,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半晌又聽貞秀言道:「再者說了,你閑書讀的太多,平常總是一幅女子不輸男兒的論調。他自幼受祖父教誨,學的都是朱程理學的東西,與你如何能說到一起去?他喜歡的必然也是溫柔賢惠順從的女子,而你又不溫柔,還讀了許多閑書讀野了心思,待你倆成了親他不但得不到你的寬慰,整日還得哄著你的小心思,長久以往他能受得了你?」
不得不說貞秀分析的很對。
貞秀見貞書叫自己給說動了,才又言道:「往後你就好好兒伺候我,再不要總到母親跟前說我壞話,等進了京,我是必然能找以一門好親事的,到時候我必不會忘了提攜於你。」
貞書聽她又說得不三不四,忽而才反應過來,瞪了一眼道:「小毛丫頭片子,你比我還小兩歲,倒教訓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