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國公
「不認罪?」洶洶燈火下,這瘦高的閹人忽而一笑,那兩條長眉高高挑起,面上展露著動人心魄的美,他負手前後走了一圈才道:「將他們送到我府中去。」
徐秀垂手應了,又問道:「公公可要去看看婦儒?」
玉逸塵搖頭:「婦儒直接送到應天府去,那是竇侯的所在,想必也能得些照應。」
他話音才落,不至竇天瑞,他的幾個兒子亦罵了起來:「閹豎!閹人!短子絕孫的東西。」
竇天瑞掌著應天府,且不說明面上得罪過多少人,暗地裡結了梁子的亦不少,自己的婦儒送到那裡,且不說全須全尾而退,只怕就此貞潔都難保。
竇天瑞忽而伸長了脖子冷笑道:「你這個閹貨,竟敢將徽縣一事安到老夫頭上,你不要以為老夫不知道徽縣之事為何人所為。」
玉逸塵本已邁步要出大殿,聽了這話回頭,冷眼盯住了竇天瑞尖了嗓子道:「既然竇侯知道,那少不得洒家在你府上尋處僻靜院落,咱們就此好好談談。」
貞書見那人半天不再出來,索性自遠處討了兩個看熱鬧人家的小馬扎來,與趙和兩人一人一個坐在侯府門外等了起來。原本頂崗的那個見這兩人不走,只得悄悄進去尋方才拿了銀票的那個,許是尋找了打通好了,才出來對貞書言道:「如今玉公公還在侯府里,等閑我們也不敢亂夾帶人出來。你且等著玉公公走了再說。」
貞書點頭應了,與趙和兩個直等到了三更時分,才見內里一陣腳步聲,幾個掌燈的快步竄了出來站好,玉逸塵才自侯府大門內走了出來。後面隨地的御林軍反綁了許多人串成一條線往前拉著,其中就有竇可鳴。
他仍上了那抬轎子,手放轎簾的時候,似是往貞書所在的位置瞧了一眼,貞書心中猛然一跳,慌忙背轉了身半晌才敢回頭,回頭時玉逸塵的人已經走完了。
又等得半個時辰,天方大亮時那人才懷抱了個孩子出來,遞到貞書手裡哀嘆道:「為了你這幾個銀子,我今日險險丟了官服又丟了性命,這孩子確實燒的厲害,快些帶了去尋郎中。你那姐姐就莫想了,若玉公公判他們有罪,革了爵事小,只怕命都難保。」
貞書接了小包被過來,果然見孩子面上兩舵紅紅的,小嘴唇都燒的紫了,覆唇在她額頭一試,滾燙的嚇人。忙與趙和兩個抱著就往回趕,趕到郎中家門外直接就開始硬砸門。砸開了一邊叫郎中開藥,一邊拿溫帕子替孩子擦拭。
他倆回到裝裱鋪時天已大亮,貞書將孩子抱到後院小樓上給蘇氏看著,自己下樓去熬藥,心急火燎熬好了葯上來,見蘇氏給孩子擦臉的帕子不知何時已然冰涼,孩子這樣燒著,就算一直給她擦都不會涼,想必蘇氏將帕子撩在旁邊已經不知多久,不由怨道:「孩子燒成那樣,叫這涼帕子驚抽了如何是好?為何不喊我換些溫水來掏澄?」
蘇氏怨道:「我那裡會弄這些?」
貞書反問道:「那我們幾個你是怎樣帶大的?」
蘇氏低聲道:「我那裡會帶什麼,你們還不都是你嬸嬸帶大的?」
說是嬸嬸,其實是蘇氏當初的陪房丫頭,將她們幾個皆帶大了自己卻熬死了。
貞書又換了溫帕子來不停替孩子擦拭。拿湯匙攪了葯給孩子餵了,又餵了她些溫水,便一直守在孩子身邊替她擦拭。早晨貞秀出來,見貞書房中多了個孩子,又打問得知是貞玉的,遂冷笑道:「她當初那樣待你,你倒是個忠臣,還花銀子替她把孩子偷運出來。」
貞書道:「我與你整日叮叮吵吵,但當初貞玉手下的媽子們打你的時候,我也會上前替你去辯。並不是因為我認定你沒有拿銀子,而因你是我姐妹。姐妹之間,平時吵吵鬧鬧算得什麼,關鍵是大難之中能相幫,才不枉彼此血親一場。」
貞秀道:「大道理總是你說的,好人也是你做的,我們自做我們的壞人唄。」
說罷掩門而去。
貞怡自幼愛孩子,倒是不停替貞書上下端葯端粥,換水取尿布。貞書自己沒有孩子,也沒有帶過孩子,去一回北順侯府就恨不能將這孩子抱來在自己床上養兩天,這回孩子真來了,才猝不及妨知道帶個孩子究竟有多麻煩。她困及才眯了半刻,便聽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起來,忙抱著起來哄了好久,孩子仍是哭個不住,直到孩子將她身上穿的包的皆尿透了,貞書才明白這孩子竟是尿了床。忙將她身上衣服全脫掉扔給貞怡叫去洗了,自己翻了件自己的大衣服來將孩子包了放在床上,眼看便到了中午喂葯的時候。
堪堪將中午的葯才餵過,孩子又哭了起來。貞書伸手進去一摸,被子里皆是火燙的一大片尿。這回不僅褥子,被子都濕透了。她又忙喚了貞怡將自己屋裡的被褥拿來換上,姐妹倆累的傻子一樣笑著。這回換了褥子孩子倒睡的安穩,貞書也趴在床前好好悶了一覺。等醒來就見孩子退了燒卻也蹬了被子光身子在床上躺著。她嚇的魂飛魄散,忙把被子替孩子壓好了,誰知她又一腳蹬開,這樣反覆多次,貞怡瞧見了進來笑道:「你瞧她混身綿綿的多可愛?」
貞書也試著摸了兩把,囡囡叫她們逗的笑了起來。兩人遂將這光著的孩子拿大衣服包了抱在膝上玩耍。貞秀不知何時弄來兩件衣服扔進來道:「既有心要做忠臣就該去買兩件衣服來給她穿,否則孩子也太委屈了些。」
貞書不理貞秀的損嘴,拿過來與貞怡兩個替孩子穿上,又將她頭上稀梳幾根頭髮替她抿好,復又逗弄了起來。
不一會兒孩子又大哭起來,貞書摸了沒尿,又摸了也不燒,急的團團亂轉道:「這又是怎麼了?」
蘇氏畢竟帶過孩子,進來問道:「莫不是她餓了?」
貞書這才拍額頭:「不知她的奶媽可也逃出來了,不然那裡去給她找奶?」
忽又憶起竇明鸞昨夜來了今日卻不在,貞書忙又到前面去問宋岸嶸,宋岸嶸才解釋道:「她昨夜就走了,說是去杜國公府相商,只怕如今仍在杜國公府。」
貞書記得昨夜她說府中大腳的丫環們皆放出來了,如今只不知囡囡的奶媽是大腳還是小腳,可放出來了不曾。便問蘇氏道:「咱們能不能雇個奶媽來?」
蘇氏搖頭道:「我如今那裡替你找奶媽去?」
貞書無法,又下樓問那王媽媽,這樣小的孩子可能吃些大人的東西,那王媽媽自己帶過孩子,上樓瞧了瞧搖頭道:「她如今的胃不過能喝些湯水,卻也不能頂得飽的,須得還是吃人奶。」
貞書急的無法,終是下樓央了宋岸嶸與趙和兩個出去打聽,才尋到對面一家成衣鋪里掌柜家的娘子,如今也奶著孩子的,過來給囡囡吃了一回奶,這孩子又尿了一回弄濕了貞書滿身,才心滿意足的睡了。
貞書抖著濕裙子叫道:「這可如何是好?」
蘇氏道:「這是好事,叫孩子尿一身,看來你今年婚事有著落了。」
貞玉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從侯府中脫困出來,這孩子卻一日幾回要吃奶,沒有奶媽是堅決不行的。況且她自己的奶媽帶起來總要順當一些。思到此,貞書下樓又喚了趙和來道:「趙叔,又須得麻煩你陪我到杜國公府上走一趟,我須得問一問竇姑娘囡囡的奶媽可放出來沒有。」
趙和應了,兩人趕天黑又往杜國公府上而去。杜國公府恰好也在城東,離皇宮很近。兩人在府門前報備過,便是有人開了角門請他倆進去。因趙和是家人,進了正院就只在外面等著不往前走,貞書一人往內進去,也不知拐了幾近院子,深夜的杜國公府四處黑壓壓著,唯各處門上才有兩點火光。
到了一處大殿外,那家人叫貞書等著,自己先到門上通報,過了半晌才有人出來喚了貞書進去。貞書進了大殿,見內里空曠四周無人,試著叫了聲:「竇小姐?」
忽而一人自一架屏風後轉了出來,瞧著貞書問道:「是你要找竇姑娘?」
貞書見這人四十由旬,生的十分高大偉岸,頜下一抹長須,眉目間仍滿是英氣,忽而就意識到這人必就是杜國公。他與杜禹長的實在是太像了,她本早已忘了杜禹的模樣,見到杜國公的一刻立刻便想了起來,杜禹若年長,肯定就是杜國公現在的樣子,沉穩,持重,滿身的男子氣息。
想到此貞書忙斂衽道:「小女是當年宋工正膝下二房的姑娘宋貞書,因我二姐姐嫁在北順侯府,生得個小女兒,今早我託人將那孩子抱了出來,如今孩子沒有乳母,想問竇姑娘可知道孩子乳母去了何處?」
杜國公一邊聽著一邊點頭贊道:「你做的很好。」
他喚了人去叫竇明鸞,自己在大殿交椅上坐了問貞書道:「聽聞你與玉逸塵有些交情?」
貞書揣度這必是竇明鸞先說了些意思,又自己今早抱了孩子,叫這杜國公當真了,遂忙解釋道:「小女能抱出孩子,全是給守門的一個官員塞了些銀錢才能抱出。至於玉逸塵……」
她總不能說我馬上就要跟他成親了吧。
竇明鸞自殿外走了進來,已經換過乾淨衣服,跑過來抱住貞書道:「你把囡囡帶出來了?」
貞書點頭,問道:「你可有她乳母的消息,或者知她住在何處,我須得尋著她給囡囡哺乳。」
竇明鸞搖頭道:「出府所有人都四散了,慌亂中我並不知那乳母去了何處。」
想必也是這樣。貞書道:「既是如此,我須得趕緊回去連夜尋個乳母來,先別過了。」
她辭過杜國公出了站,就見國公夫人楊氏在院中站著,身邊跟了個五六歲的半大小子。貞書略一斂衽便要往外走,竇明鸞趕了出來一把拉住了道:「既你能抱出孩子來,何不將貞玉一併也弄出來,還有我五哥。」
貞書知她也是誤以為自己是通過玉逸塵的關係將孩子抱出來的,忙又解釋道:「我是花了銀子才叫人偷偷將孩子抱出來,大人如何能弄出來?」
她回頭望了眼國公府大殿輕聲道:「為何你不求杜國公?」
竇明鸞搖頭道:「杜禹一直在涼州不回來,杜國公如今在皇帝面前也氣短三分,若不是他還領著護**節度使的名號掌著兵權,只怕皇帝連他也要捉拿,他那敢幫我們?」
貞書那懂這些朝堂上的事,嘆了口氣辭過竇明鸞往外走了,到外間會上趙和,兩人一路走著也是愁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