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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太監才挾了炭,也不敢再慢,雙手端了就抱了進來往上面罩著罩子。玉逸塵扶貞書在炭盆旁坐了,接過那小監手中的腳爐自添了煤進去塞在貞書腳下,見她仍抖個不停,起身道:「我叫他們燒了熱水,泡個熱水澡或者會好一些。」
貞書哆哆嗦嗦應了,裹著羅衣等著。
不一會兒玉逸塵進來道:「水燒好了,走,去洗澡。」
貞書到了盥洗室,見熱騰騰一缶水,旁邊爐子上仍有熱水,桶中還有清水。自解了衣帶道:「你先出去吧。」
玉逸塵叫她有些尷尬的神色惹得一笑道:「你混身那裡我沒有瞧過?我便替你洗又如何?」
貞書心道如今咱們可不是那樣的關係。見他過來替自己綰著發,終是沒有將這話說出來,乖乖脫了衣服坐進了浴缶中。
浴逸塵舀了水替貞書身上澆著,從脖子往下慢慢揉搓著,在她耳邊問道:「你可曾想過我?」
貞書小腹一酥,忙閉上眼睛答道:「沒有。」
她撒謊的時候眼睛忽而瞟他一眼,閉上眼睛抿著嘴,可笑的像個剛準備騙過大人的孩子。
玉逸塵心中所有的煩憂瞬間消散,此時心中敞快的想要大笑。終是忍著又試探道:「那顯然是你又找了旁人了。」
貞書氣的拿眼瞪了玉逸塵道:「我會找誰?我能找誰?」
她嬌嗔的樣子更可愛,帶著點微微的凶意,像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的理直氣壯。
玉逸塵此時替她揉著脖頸,她便微微揚起頭閉眼等著。玉逸塵一雙眼睛盯緊了貞書道:「或者是個男人,真正的男人。」
貞書睜眼側眸瞧著玉逸塵,搖頭苦笑道:「只怕這輩子我也嫁不出去了,至少京城裡是不會有男人要我的。」
玉逸塵自拿水從她身上往下澆著,慢慢湊到她耳邊輕言道:「就算你不願嫁給我,但永遠也不能再愛上別的男人。因為我將你慣壞了,我的小掌柜。」
他眉眼間皆是融融笑意。若他永遠如此,身後沒有那些可怕的事情該有多好。貞書這樣想著,忽而問玉逸塵道:「若你不是個太監,而是個真正的男子,你仍會這樣待我嗎?」
玉逸塵停了手,眉間漸漸浮現起那帶著些許嫵媚的愁悵,許久才一笑道:「我竟沒有想過,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我不是如今這樣這個問題。因為該死的是,那個東西它永遠不會存在了。」
又停了許久,他才又笑道:「也許不會,也許我仍會碰見你,仍會愛你,因為愛你是由我心而發的事情,可不會如此深切能體會你心中的痛意與無奈,更不會如這樣般寵著你。因為,如果我真是個男子,得到愛與被愛,將會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得不說他答的非常理智而又中肯。
貞書低了頭道:「不論你是什麼樣子,如今這樣或者是個真正的男子,我愛你皆不為你能給我的一切,不為錢財,不為你的溫柔小意,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你所有叫上天和這個人世間奪走的東西,我不能給你,但我希望能彌補你。」
她停了一會又搖頭道:「可我什麼也幫不了你,我甚至不能勸你停下。」
玉逸塵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不會也不可能停下。至於我曾做過的一切,我只對不起你一人。」
他終究不肯認錯,不肯承認自己引韃子入中原是有罪的。
貞書轉身盯住了玉逸塵,眼淚止不住外涌著,結結巴巴道:「若你就此停手,你曾經做過所有的事情,我願意和你一起承擔罪過,即使到了地獄里我也願意替你擔一半,所有《地藏經》里那些可怕的刑法,我會替你受去一半,夫妻同當。但如果你不停手,我不但不會嫁給你,而且永遠都不會再見你。」
玉逸塵取了帕子來替她擦乾全身,又取了她原來穿過的長衫替她披上,仍用那羅衣好好將她裹緊了出到外間,此時各處置著炭盆,比之剛才熱了許多,貞書還是冷的打了向個噴嚏。
她才扔了羅衣鑽進被窩,就見玉逸塵端了一隻小盤子進來也上了床,替她也斟了一盅道:「喝點熱的驅寒。」
貞書復披了那羅衣坐了起來,兩人一頭一尾坐在被窩裡,捧著杯暖暖的黃酒。玉逸塵伸了腳尋著貞書暖暖的一雙腳,尋著了便將自己一雙冰冷滲人的腳伸到她暖暖的腿窩中去。這才道:「咱們今天不談外面的事情,只好好喝盅酒如何?」
貞書從一遇到他就不停勸到現在,也見他是勸不動的,遂也無奈點頭,輕抿著杯中的黃酒。玉逸塵含了口黃酒在口中溫著,見貞書拿指肚轉著那酒盅沿邊默默無言,起身將盤子推扔到地上,含著一口黃酒就壓了過去,將一口黃酒皆渡到貞書嘴中,才又問道:「你真的沒有想過我?」
貞書吞了那口酒,攀上他唇吻了一氣才道:「想。」
見他又吻了下來,貞書歪頭躲了一雙眼睛盯住玉逸塵一字一頓道:「但我決計不會嫁給你。」
他的手已經自她敞著帶子的衣服里鑽了進去,上下游竄著。貞書弓起背銷丨魂蝕丨骨哼了一聲,玉逸塵得了這樣的鼓勵,伸手取了桌上那泡在金盞中的羊眼圈並偎於溫炭中的緬鈴,一路兩瓣唇摸索了下去,仍是去尋那能叫她歡樂至死的源泉。
這一夜他不知折騰了多久,弄的她疲憊不得下身乾澀時,便渡了津水於她仍是伸了手不停攪動,一樣樣將那缽中的東西試過一遍又一遍。貞書叫他弄的身上無一處皮膚不起著酥意,頭髮絲上也森森透著酥麻之氣。最後精疲力竭也不管他仍在那裡痴纏,閉眼沉沉睡著了。
等貞書睡了一覺猛然驚醒,就見玉逸塵仍是那身太監宮服穿著齊備,正依在床邊望著自己。見她醒了,玉逸塵才笑著親了親她額頭道:「我要入宮去了。」
貞書睡意還未醒,見外頭半明半亮,問道:「幾更了?」
玉逸塵道:「還不到四更,你再睡會兒。」
最近朝中事態多變,李旭澤疲於應付,他每晨必得要叫起,陪著上朝,比那些上朝的大臣們還要早更兩刻鐘,才能趕上。
貞書見他已經收拾齊備,知他立馬就要走了。忙跳下床自己也裹了件外衣在身上,復又將那件羅衣披了,胡亂套了雙靴子道:「走,我送你出去。」
玉逸塵將她衣服帶子繫緊了才道:「好。」
他在前面走著,她在後面跟著,一前一後下樓出了小樓,就見外面不知何時已停了雪,院中厚厚一層透著瑩白色的積雪。玉逸塵先走進雪裡,腳下靴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貞書在身後跟著,呼吸著外面無比清冷的空氣,一直送出小院到了外面路上,再送到角門上到了正院大門上。
她曾無數次想過,若結了婚,她就這樣早起送他去當值,傍晚再做好飯等他回來,然後兩人一起吃著飯,談一些白日來各自遇到有趣的事情,晚上再相擁而睡。
不會有孩子也沒關係,她願意和他生活在一起,一生如此。
而事實上也許她送他,這一生中,唯有這一次而已。
到了大門上,車已套在門外。貞書見玉逸塵停了轉身,自己也在門內站了,仰頭望著他。玉逸塵轉身過來,手心中仍握著那支木簪子,遞到她手上道:「今日起的晚,無法替你綰髮,你能自己將它綰上嗎?」
貞書反將簪子扣到他手裡道:「我不能嫁給你,亦不會再要這東西了。」
玉逸塵將她擁在懷中,輕聲道:「好。只是你須得答應我一件事情,只要我還活著,你就不能嫁給任何男人。」
貞書點對道:「好,我必不會嫁給任何男子。」
玉逸塵補上一句道:「若我見你嫁了旁的男子,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言畢,將那簪子握回手中,轉身出門去了。
貞書在大門上站著,一直瞧著那掛了風燈的馬車與隨行的太監們將一巷雪皆攪亂出巷拐彎而去,才又進院回到小樓內。經了方才的冷氣,她腦中清明混身通泰,躺到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遂也早早起了床穿上衣服,與那守門的老頭打了招呼,仍往東市裝裱鋪中去了。
人死字畫價值翻番,這本是字畫市場上的常事。宋岸嶸無官無品,一介白丁而功底過人,又差點當了大內總管玉逸塵的老丈人,這樣傳奇的人物去世,字畫價格日漸飈漲。
但不論外面如何言論,宋氏裝裱鋪中宋岸嶸的書畫也仍是丈六整張一千兩文銀,依次漸遞,四尺整張二百兩,遞減到小品鏡心扇面,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只是如今他人即已亡故,除了外面掛的那些,藏在樓上的便漸漸不肯往外發賣,裝裱鋪中也就鮮有再掛他的字畫。
因見宋氏裝裱鋪中有了惜售之意,外面許多願意收藏字畫的人越發將他的字畫炒了起來,到了來年三月頭上,一幅六尺對開竟要炒上過萬銀子去。
貞玉如今住單獨賃了院子在外住著,被黜的北順侯在獄中就已死去,五個兒子死了四個,章氏帶著還未出嫁的竇明鸞,如今便跟著竇可鳴與貞玉一處住著。貞玉嫁妝一分不少從被查封的北順侯府拉了出來,但是如今侯爺份位已無,家產全封,她雖背著座金山在身卻仍有種坐吃山空的感覺。漸漸的也欲要給自己生息些銀錢,只是她自幼不往民間走,那知道作買賣的行當該是怎麼樣。
今番聽聞外間傳言二叔宋岸嶸的字畫一張價值千金,心有憤憤道:若真是如此,那貞書可就發財了。誰知道當初宋岸嶸七叉八豎替她畫了多少張傍在身邊,再一想老太妃那麼大一注銀子叫貞秀一口氣吞了個光,自己派了幾十個人整天滿城轉著也未找到貞秀。
心道二房一家佔了這許多好處,若那字畫真值錢,不如叫貞書送自己兩幅來也藏著,將來好做個生息或替囡囡兒作陪嫁。計議已定,便寫了封書信言明欲討要宋岸嶸兩幅書法,掛在家中遙記二叔之音容。
因她刻意言明自家房屋寬敞,要最大開幅的畫,倒把個貞書弄的難心。概因六尺以上的畫太耗精力,宋岸嶸所畫很少。而那樣大開幅的字雖有幾幅,但也皆是他的心血之作,如今她要珍藏不肯往外的。
選來選去,貞書拿了一幅六尺並一幅斗方,六尺是畫作《達摩圖》,斗方是前朝杜甫的一首《飲中八仙歌》中的四句: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