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她將這兩幅畫包好,也不叫車,知會了一聲叫華兒替守著櫃檯,出了東市隨了貞玉的家丁便往貞玉府上而去。貞玉買的宅子離當初的北順侯府不遠,只隔一條過街,宅院卻要小上很多,也不過如玉逸塵所置一樣一所簡單小院,但如今京中地價論尺來賣,這樣一所小小宅院也要數十萬銀子之巨,由此也可見貞玉嫁妝之巨。
她家中仍是當初在北順侯府時陪嫁的那些陳設,因搬動了一回,比之原來便有了些磕磕碰碰,再不是當初的新鮮明凈樣子。況且此時府中婢僕散去多數,她身邊也唯有一個寄春仍貼身伺候著。
貞玉滿心以為貞書會替自己拿兩幅珍品來,忙叫寄春展了畫看過,見那達摩是個拜佛的苦臉老頭,又見斗方上龍飛鳳舞不過寥寥四句,心中已有些不喜,暗道貞書以為自己落勢,竟拿這樣東西來糊弄自己,意興有些闌珊,兩人只在小榻床上枯坐著。
她忽而憶起自己被圈禁時在北順侯府遇的驚嚇,又貞書與那玉逸塵談婚論嫁過,玉逸塵到宋府弔喪時還曾對貞書有過的溫柔小意,也有人傳到她耳中,便端了茶杯道:「言說姐妹是至親,我到如今都不能忘了你能將囡囡從府里抱出去的恩情。只是我們被圈在府里,一家子女人被關在侯府後頭大房子里,又冷又餓又困,熬得多少日子,此生我都難以忘得。」
貞書道:「孩子容易弄出來,畢竟她才多大?大人卻難。」
貞玉淡淡道:「也是人心。」
貞書聽貞玉口中之言,仍是在怪她,當下也抱之一笑。
貞玉又問道:「你與那玉逸塵,還有無往來?」
貞書搖頭道:「我不過是發了回瘋,如今好了。」
貞玉冷笑:「我看未必吧,聽聞他還去咱們府里吊過喪,對你頗有些舊情未忘的樣子。他一個閹人,總是少了那麼一點,卻能將你勾上叫你忘了女子該有的羞臊,也是個厲害人物。只是我到今還未見過他的樣貌,究竟如何?」
貞玉喜男子貌美,不然也不會瘋了一樣一心要嫁竇可鳴。貞書閉嘴再不肯言,貞玉知她嘴緊,心裡暗罵了幾聲裝正經的小娼婦,忍不住又問道:「比竇五還俊美?」
貞書憶起玉逸塵模樣,臉上便忍不住浮起笑意來:「並不是。他不是一般男子的樣子。」
貞玉道:「我說了。你能看上眼的,怕也不是一般男子。只是可恨他怎麼沒把竇五給殺了,居然還給放了出來。」
貞書聽她說的咬牙切齒,問道:「放出來不好么?」
她此生也忘不了竇五像狗一樣被鎖在屋子裡哀嚎的樣子。
貞玉冷哼了一聲道:「放是放出來了,一條腿瘸了,臉上也叫打的沒了樣子。關鍵是他整個人都變了,萎萎瑣瑣一點精神都沒有,整日只知道喝酒。我若勸得一句,那老虔婆還要作勢來訓我。」
老虔婆想必就是章氏了,她如今丈夫已亡,封號被革,也算寄人籬下,在家裡的職位也自婆婆升任了老虔婆。
見貞書不言,貞玉又湊近了悄聲問道:「你可說實話,那玉逸塵可真是個太監?我聽人傳言他並未去勢,而且下面那活兒還是個帶勾的。」
貞書忙道:「怎會,是真的。」
貞玉暗道:一個太監還能上手哄女人,那可真是個人材。只不知他究竟會些什麼,那滋味又是如何。
貞玉又問:「你們可曾有過貞秀的音訊?」
貞書搖頭道:「沒有。」
她在裝裱鋪外一直布著兩個探子打探,怎會不知道貞秀一直都沒有去過裝裱鋪?
貞玉長嘆一聲道:「如今老太妃雖能出山,等閑卻不肯見人。我聽聞如今她一直求著皇帝要去涼州養老,若皇帝真放了老太妃走,我在京中越發無了依靠。」
人的際遇豈是能自己掌握的。貞玉前番因老太妃重新出山,著實高興了一把,可如今老太妃除了叫她追查失銀,餘事一概不涉,她漸漸又要來重新攏絡貞書。
貞玉忽而又似記起什麼來一樣一拍手道:「對了,明鸞言說若你來了,記得要我叫她一聲,她要當面向你言謝,我竟忘了。」
說著伸手招了寄春來就要她去叫竇明鸞,貞書忙止了道:「我並未想再見旁人,你也不必再刻意叫她過來。」
貞玉道:「你又何必如此?當初若不是你勸著她寫信叫杜禹回來,如今我們只怕全都叫那玉逸塵大筆一揮從應天府拉出去流放,這朝中怕也成了玉逸塵一人天下,她當面要謝你,你就受了又如何?」
貞書起身道:「你也不必叫她,我須得去鋪子里照應著。」
貞玉還要相留,貞書已經快步出了屋子往外走了。
她才出了院子在夾道上走著,忽聽得前面一陣銀鈴樣的笑聲傳了過來,是竇明鸞的聲音:「謹諭哥哥,你須得去見見我這姐妹,她與別個女子可不一樣。」
貞書聽言知杜禹也在隨行,嚇的轉身就往前走,走了幾步見另一邊有門開著,忙在門廊內躲了,靜等那兩人進了貞玉院子,才拎起裙角幾步飛快的走了出來。
竇明鸞拉著杜禹兩個進了貞玉屋子,遠遠就叫道:「宋貞書!」
貞玉怕她聲音大吵醒孩子,趕忙出來問道:「她方才出院子,你們竟沒有碰上?」
竇明鸞搖頭道:「沒有,沒見巷子里有人。」
貞玉笑道:「她本腳大,步子生著風的,只怕走的快些與你們錯過了。」
她讓了兩人進屋,才問道:「婚期訂在何時?」
竇明鸞笑著望向杜禹,就見他坐穩了往後仰了頭道:「總得到六月間,先妻亡故才滿三年。」
貞玉還要問,竇明鸞忙擠著眼睛不肯叫她出聲。貞玉終是忍不住道:「你這個魚肚皮,如今也弄的像個大人一樣。」
杜禹無奈搖頭笑著指了貞玉道:「也就你敢叫我魚肚皮,若是旁人,看我不打死他。」
貞玉見他如今已不是小時候的頑皮樣子,雖面容不及竇五俊俏,但其身形高大健碩,混身一股男子精氣,遠不是竇五那樣的形容萎瑣,心中不竟又暗怨道:我竟瞎了眼看上個竇五,便是這杜禹,如今比他強到不知那裡。
這樣想著,又恨起玉逸塵來。若是玉逸塵把竇五弄死了還好,她一幅嫁妝再嫁又是太妃親侄女,仍能找個好的。可那玉逸塵就給放回來了,而且還是弄成個不能起陽的兔子才放回來,用又用不得,扔又扔不得。
貞書回了裝裱鋪子,老遠就見小樓外一輛馬車下幾個學徒正在不停往下搬卸東西,猜知是蘇氏與貞怡兩個回來了,她久未見她們,心中也著實想念。幾步跑過去撿了兩個大包袱提到樓上,就見蘇氏在外間椅子上坐著喝茶,撫著腿道:「還是城裡舒坦,樓上不冷不熱又無潮氣,那農村的熱炕真是將我睡成了個癱人一樣。」
貞怡卻道:「我倒覺著農村更好,人少,又各處皆好玩。」
蘇氏瞪了眼道:「如今你也大了,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與那些學徒們躲遠著些。他們不過是些匠工,往後要干苦力討生活,你這樣的相貌生段,怎能委屈在他們身上。」
貞怡噘了嘴道:「你當初還一心要替大姐姐尋個侯門貴婿了,如今她不仍落到了一個莊子上,還半身無靠的擔懸著?我再不聽你的。」
蘇氏道:「她是自己傻不肯爭,你比她要聰明多少,怎能自甘下賤?」
兩人正言說著,見貞書提著包袱上了樓,蘇氏忙道:「快替我燒口水來喝,我叫馬車顛了一路顛的頭暈眼花。」
貞書聞言下樓燒了水泡了兩杯茶端了上樓遞給蘇氏與貞怡,就聽蘇氏問道:「前番章家大兄弟來信說,章瑞叫玉逸塵給下了大獄,你可聽聞此事?」
貞書道:「我成日在這裡守著鋪子,怎能得知?再者,玉逸塵不過是個太監,那裡有想把誰下大獄就能下大獄的權力?」
蘇氏道:「無論是不是,他掌著大內又還是個將軍,聽聞還監著京畿督察,他要放個把人是很容易的,你去跟他說一聲叫他把章瑞放出來回劉家莊跟你大姐團聚,可好?」
貞書聽了苦笑道:「我是誰,能與他說這樣的話?」
蘇氏道:「當初你為了要嫁給他,受了你爹一腳病在床上兩個月不能起來,就為這個,他也該幫你。」
貞書心道就算將章瑞放出來,他頭一個要去的也是秦樓楚館,而不是劉家莊。更何況自己與玉逸塵如今再無勾扯,也深恨玉逸塵攙和到這些事中,那裡會替蘇氏去辦這種差事。當下便擺手道:「娘也不必再提,我是沒有那個本事。若要通天,還是得咱們的蘇姑奶奶,就連皇帝昨夜的夢話,她都比別人知道的更多。」
言罷轉身下樓去了。蘇氏端著茶在那裡思忖半天,才道:「也對,蘇姑奶奶不是認得個什麼王府尹嗎?意欲娶貞書的那位,不如與她商量一番,若能叫他娶了貞書又放了章瑞,豈不是兩全齊美的好事?」
貞怡見蘇氏自言自語著,勸她道:「為何非要幫那個章瑞,我瞧著劉家大哥人就十分好,又會照顧孩子,又體貼大姐。若沒有章瑞,叫大姐與他成親了又何不好?」
蘇氏瞪了眼道:「他是個獨子,那肯如贅?章瑞畢竟是親口答應了我的半子,我在他身上花了那些銀子,若就此滑脫,我的銀子豈不就白扔了?」
貞怡反嘴道:「你若現在再幫他,那就是白扔更多的銀子。」
蘇氏瞪了貞怡一眼,猶自在那裡疇畫著。
次日一早,蘇氏也不敢央貞書替她寫信。而是出外到東市上找了個信差,給他傳了封口頭信帶到開保寺丁家,要那蘇姑奶奶快快的來裝裱鋪後面小樓見她。蘇姑奶奶本是個巡城御史,一年三百六十四天都在外胡逛的,是以當日並未收到她的口信。而是次日早起兒媳忽而憶起,才知會了她。
蘇姑奶奶聽聞自己侄女帶話,猜想一半定與作媒有關,略吃了幾口東西喝了些水潤唇,挎個小籃子便往東市而來。她敲門上了後院小樓,見蘇氏坐在那裡蔫蔫的,忙問道:「侄女兒,你可是有心事?」
蘇氏請蘇姑奶奶坐了,使著貞怡端茶端果子,才道:「姑奶奶有所不知,前番我替自己認了個乾兒,叫他也與我大女兒貞媛訂了親事,欲叫他上門入贅替我做個養老送終的半子。那孩子也是個爭報的,去年這時候春闈,中了個二甲進士。」
蘇姑奶奶手拍了大腿道:「這是大好的事情呀,前番你不是說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