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分歧

10.分歧

細小的風不知從什麼地方一點一點彙集過來,在祖婆婆周身盤旋怒嘯,她失去光澤的乾巴巴的白毛在旋風中飛舞,僅剩的一隻右眼精光閃閃,竟然隱隱約約有了一種銳不可擋的氣勢,周邊的白狐懾於威壓,紛紛退避。

顧長清隔得挺遠都能感受到她傳來的強烈壓迫感,心下微微一凜,看來不管什麼樣的種族,只要足夠古老,總會有一些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存在。

祖婆婆伏低身體,冷冷地盯著昏迷中的男人,亮出尖銳的爪子,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一名長老猶豫道:「祖婆婆,白狐一族向來不愛主動挑起爭端,這人類目前並沒有要與我們為敵的跡象,不如先弄明白他的來意再做打算不遲?」

另一名長老也勸道:「是呀,與人類相關的事情,還當慎之又慎才是,據說他們又狡詐,同伴又多,這時不由分說殺死一個,萬一他的同伴找來,卻發現是我們理虧又如何善了?」

風停了下來,祖婆婆凌厲地眼光轉向兩名長老。方才千鈞一髮的凝重變成了一種無言的沉悶,兩名長老在重壓之下身上見了汗,卻還是硬著頭皮迎上了她的目光。卻感覺到她的目光有如實質,重逾千斤,壓力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知道祖婆婆這是不滿了,只得強打起精神努力抗衡。

祖婆婆直到兩名長老快要承受不住四肢癱軟了,才指了指自己左臉上的一道舊傷——那是一道極長的傷疤,從左嘴角一直貫穿左眼(左眼自是看不見了),延伸到額頭上,顯得格外猙獰——淡淡道:「看到這個傷疤了嗎?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類闖上雪山只為獲取白狐的內丹煉製邪葯,整個山頭血流成河。為了阻止那妖人,白狐一族死傷過半,老婆子的一隻眼睛就是在那時候瞎的。」

她微微眯起眼睛,彷彿詠嘆又像預言一般地吟道:「茫茫的雪山上都是造物的精靈,人類則是外來的強梁,象徵著戾氣與厄難,把鮮血和死寂帶給這世外的桃源。現在白狐一族久未經歷戰火,竟然連防患於未然的勇氣都沒有了嗎?何時長老中也出現了這樣的軟骨頭?」

眾白狐在她籠罩著不祥的預言下都往後再次退了退,似乎怕這個被定義為「會帶來厄運」的人身上有什麼病菌會沾染到他們。顧長清抿了抿嘴唇,的確,對於大部分動物來說,人類意味著災難。

兩位長老顯然還有些猶豫,但祖婆婆一頂「軟骨頭」的大帽子扣下來,眼見族長似乎在考慮什麼也沒有出聲,便也把到口邊的反駁之詞吞了下去,俯首後退。顧長清偷眼看向狐爸,只見他眉頭微皺,似乎也有些難以抉擇。

祖婆婆眼見無人再上前阻攔,施施然邁步上前,她的步子極為緩慢,有點腿腳不利索的感覺,卻無端帶出一種凝重的氛圍。狐群中的竊竊私語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一齊看向走向近前的老狐。

只見她在離男人幾步之遙站定,忽而神色一厲,身子一綳,本來似乎搖搖欲墜的身體突然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騰起中露出雪亮的獠牙,張口便咬向男人脆弱的脖子。眾狐屏住呼吸,似乎見到了鮮血四濺塵埃落定的一刻。

忽然,一道小小的白影飛快地竄了出去,眾狐還未回過神來,只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半空中砰地撞在了一起。

眼見祖婆婆一張口直奔男人要害,顧長清來不及細想便撲了上去。剛一碰到祖婆婆的身體,只覺得撞上了一塊鋼板,腦子裡「嗡」的一聲震蕩,喉間隱隱泛上一股腥甜,身體重重地向後飛出去,撞到山壁上,又咕嚕咕嚕滾落下來。幸好落地時本能地卸了一些力,總算沒有傷到要害,卻還是覺得五臟六腑都震了震,一時間爬不起來了,伏倒在地上低低叫喚了兩聲。

內心齜牙咧嘴地想,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人,果然總有幾把刷子,看上去馬上就要散架的樣子,真正對上憑自己現在的能力卻仍然毫無一戰之力。

祖婆婆出其不意地被半路攔截,一下子也沒有反應過來,落到地上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驚疑地看過去,發現阻止自己的竟然是一隻小奶狐狸,不由得更加驚訝了。

眾狐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不由得目瞪口呆,一時間整個場面鴉雀無聲。最後還是狐媽媽先反應過來,越眾而出,焦急地跑到顧長清身邊,叼起來舔了兩口,發現兒子沒有大礙才鬆了口氣,不可思議地低聲道:「長清,你瘋了么?剛才是在做什麼?」

顧長清掙扎著站了起來,他沒法眼睜睜看著一個同胞就這麼死在自己面前,又無法對白狐們解釋自己剛才的舉動,只好歉意地看了一眼狐媽,垂頭不語。狐媽實在無法理解自己兒子的作死行為,正待追問,卻見眼前一暗,祖婆婆走到了他們面前。

她神色晦暗不定,眼神像針尖一般狠狠盯了長清一會,開口道:「竟然是你這個小傢伙,剛才為什麼要阻止婆婆?你想救這個人類?」

狐媽急忙俯首上前:「祖婆婆,小兒不懂事,剛才……」

祖婆婆冷厲地眼神睃了一眼狐媽,狐媽一窒,頓時說不出話來了。祖婆婆施施然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這小崽偏袒人類總有個理由,是一句沒有多加思索可以矇混過去的嗎?」

顧長清本還在想著找個什麼理由圓一下剛才的行為,一見狐媽受斥,心下頓時升起幾分愧疚幾分憤怒來。自己剛才的行為雖然不妥,但這祖婆婆也實在倚老賣老得有些過分了,誰的面子都駁,把攻訐別人當做直率,現在還因為自己的事波及了狐媽,實在有些難以忍受。

他是個護短的人,不由地急上前幾步把狐媽擋在了身後,道:「祖婆婆,剛才長清行為魯莽有失妥當,可以向您道歉。您若大人有大量不予計較自是婆婆氣量大,若心下不悅也可降下責罰,長清絕無二話。母親不過憐惜幼子,想幫著解說一二,祖婆婆不體恤這一片苦心,反而嚴加斥責,恐怕也欠妥吧?」

祖婆婆冷冷道:「呵,要是計較了就是心胸狹窄沒氣量了是吧?老婆子今天還就計較了。養不教,母有責,小子不但無禮還胳膊肘向外拐,身為母親自然是要代兒受過的。」

顧長清怒道:「婆婆,方才長清行為的確不當,卻也不是沒有理由,您不問青紅皂白扣一定大帽子卻也有些過分了吧?」

祖婆婆冷哼一聲,卻聽從旁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從來只聞養不教,父之過,看來祖婆婆是要追究我這個做父親的責任了。」

卻是狐爸走了過來。狐爸畢竟是一族之長,祖婆婆再怎麼蠻橫也要給一些面子,卻又不願意開口示弱,只得恨恨地盯著長清。狐爸看一眼長清,道:「長清,有什麼話該趁早說,一聲不吭地衝撞了祖婆婆,還覺得自己有理了?」

顧長清雖然激憤,但在狐媽面前還敢撒嬌耍賴,到了狐爸面前卻總是不敢放肆。偷眼見他面色不虞,想想狐族向來尊敬老者,也自知有些理虧,只得不太情願地開口:「祖婆婆,長清做事不周到,向您道歉。」

狐爸面色稍霽,又道:「你平時不是一個沒分寸的孩子,方才舉動又是為何?說出來讓大家聽聽,若真是你無狀了,為父也該給祖婆婆陪個不是。」

顧長清看一眼狐爸,暗自吐了吐舌頭,看來護短是白狐們的特性啊。狐爸表面上再說他不對,實際上卻是在說祖婆婆不分青紅皂白橫加指責了。

但要說到理由……顧長清定了定神,說:「我剛才阻止祖婆婆,除了方式不妥當外,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那男人的身邊極其奇怪,似乎有什麼東西擋著阻止別人靠近,之前我靠近時被掀了個跟頭,怕貿然發動攻擊會有危險。」

祖婆婆不屑地嗤之以鼻,覺得小狐狸把他的經驗和自己相提並論,實在有些小題大做。

長清繼續道:「第二,我覺得之前兩位長老說得有理,這個人類並沒有對我們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不該就這麼殺了他。」

祖婆婆怒道:「人類屠殺白狐的時候會討論這些嗎?甚至猛禽和岩蟒吞食白狐的時候會顧及應不應該嗎?這人類闖入了我們白狐的地盤,是生是死難道不該由白狐來決定嗎?再說,等他醒來做不好的事情就晚了。你當能爬上雪山之巔的人類會是省油的燈嗎?他們千里迢迢千辛萬苦爬上來會沒有什麼目的嗎?打這裡主意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

顧長清低頭不語。的確,第二條理由極其牽強,說到底還是他的私心作祟。也許是活得太久了,祖婆婆語氣非常像人類,邏輯也比一般的白狐清晰得多,說出來的幾點他完全沒法反駁。

雖然祖婆婆態度強橫,但理智告訴顧長清她說的沒有錯,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男人拼著去掉半條命也要爬山大雪山,所圖必然不小。如果跟白狐一族產生衝突,很有可能會給白狐帶來重大災難。但他畢竟做不到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一條人命消失在眼前,一時衝動之下卻害得狐爸狐媽也受到牽連,不由得心下難受。

祖婆婆見小狐狸無言以對,頓時趾高氣揚地看向狐爸,大有「雖然你是族長但是教子無方也得下罪己詔」的架勢。顧長清急了,狐爸是一族之長,要是當眾被掃了面子,以後怎麼統領全族?

「其實未必完全如婆婆所說,」出人意料的,狐爸再次平靜地開口了,「很少有人類上這雪山上來,每次出現往往會對白狐一族產生重大影響,但這影響說不定是好是壞。我的傳承記憶告訴我,也有一次,一名神醫上山採藥,白狐一族正遭遇瘟疫,是他用靈藥幫大家起死回生。」——白狐一族有一些傳承記憶,只交給每代族長。

祖婆婆沒想到這時狐爸還在「偏袒」自己兒子,不可思議道:「現在白狐一族有遭瘟疫嗎?還有,你看這男人的樣子,像良善之輩嗎?」

顧長清把眼光轉向男人,他很年輕,估計不上三十,長得很不錯,五官稜角分明,灰敗的臉色也掩蓋不住他的英俊。只是眉宇間有種肅殺之氣,即使陷入昏迷也沒讓他的眉眼顯得柔和一點,反而更有種凶戾之感撲面而來。

氣息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比如一頭獅子即使陷入沉眠,你也不會把它當做無害的家貓。這男人猛一看過去,的確就不像什麼良善之人。再加上初見時矯健的身手,顧長清覺得,他更像個江湖上的亡命徒,只不知為何上山了。

狐爸爸卻依舊不慌不忙道:「婆婆,以貌取人往往會讓我們誤入歧途。而他本身良不良善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上山,我們白狐一族會出現什麼重大變故,萬一他是我們唯一的契機呢?」

祖婆婆哼了一聲:「我不關心別的,只想知道,族長是鐵了心要保下這個人類了?」

狐爸道:「原本沒有下定決心,但傳承告訴我,要重視兩種意見,一種來自老者,他們豐富的閱歷可以幫助我們少走彎路,另一種來自孩子,他們往往掌握著真理。」

顧長清心中一凜,只有自己才知道,他並不是原裝的小孩,但是狐爸把他的行為當做一種判斷的依據了?心下頓時有些慌亂起來,只聽得祖婆婆和狐爸又交涉了一些什麼,最後長老們也參與了討論,待得回過神來,祖婆婆已經非常不甘心地離開了。男人還好好地躺在不遠處,也就是說,最終狐族決定不管這個闖上上來的人類了?

狐群陸續散去,狐爸看一眼有些魂不守舍的長清,輕巧地走到他身邊:「怎麼了?」

顧長清茫然地搖搖頭:「爸爸,人類非常危險,我怕他真的像祖婆婆說的那樣……。」

狐爸突然笑了笑:「你到底是想殺他還是不想殺他?」

顧長清歪了歪腦袋:「我不想殺死他,但是留著他恐怕……」

狐爸不由分說地道:「那不就得了,白狐一族向來不喜殺戮,何必為一些尚沒影的理由,故造殺孽呢?」

眼前他還是憂心忡忡,狐爸伸爪在顧長清腦袋上拍了拍:「好了,爸爸這邊也會做好萬一的準備,放心吧,白狐一族什麼事情沒經歷過,還用不著你這隻小狐狸操心。」

說完便招呼狐媽、長尾一起離開,顧長清回頭看看男人,狐爸乾脆把他留下了:「也許你和這人有緣,那就留一會兒看看他吧。別靠太近,他醒了的話就報告一下族裡,大家有個心理準備。」

狐媽媽似乎有些擔憂,但還是聽狐爸的話走了。長尾為剛才的爭執有些害怕,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狐媽媽離開了。眾狐看看地上不知死活的男人,有些走了,有些留下來圍觀一會兒,見男人始終一動不動,便也無趣地散開了。

很快只剩下了顧長清一個人。他看看這個不速之客,心裡有些不安,又有些鬆了口氣。

遠處,狐媽對狐爸說:「長清這孩子的態度不太對勁。」

狐爸「嗯」了一聲,安慰道:「這孩子心思重,怕還為剛才的事轉不過彎來呢,就由著他一些吧。」

狐媽擔心道:「會不會真出什麼事?」

狐爸道:「放心吧,事情從來不會只向最好和最壞的兩極發展,況且有時天意又哪是我們努力就能改動的?不如順其自然。說不定長清的反常正是一種啟示呢。」

狐媽點點頭,帶著長尾回洞穴了。狐爸繼續去了族裡,討論接下去的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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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家的小狐狸[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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