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捲軸……」陸扶桑面上的喜色淡了幾分,眸中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風兒會是個好皇帝的!對嗎?」
「皇姐……」陸扶風眺望著遠處的人,一掌揮開扯住她衣袖的曹旻。雖然她沒等崔景回來,她卻已然明白,陸扶桑與崔景做了怎樣的交易。
不……不是崔景……是陸扶雲……
陸扶風握緊袖間的捲軸沖著陸扶桑喊道:「皇姐,扶風不會遵從您的遺命的……」
什麼陸扶桑非陸家血脈,什麼宋允原是陸家兒郎,什麼若是娶了陸扶雲陸家無子嗣便將宋允隨意許一女子,什麼她陸扶桑要做她的主夫……
陸扶桑憑什麼這般安排她的陸扶風的生平?憑什麼?
「寡人遺命已留於冬藏處,風兒回朝後,自會有人安排登基事宜。寡人為政,雖不仁,也算勤,故,算不得辱沒了陸家的列祖列宗……風兒若是不……」陸扶桑見陸扶風面色有異,便知陸扶雲並沒有依照她們所計劃的行事。
此地,扶風本是不該來的。
但,來了,她心亦喜之……陸扶桑凝眸看著遠處喋喋不休的女子,心道,果然與一人訴了衷腸,那人便會變。若是她方才在車輦中不與扶風說那些話,她此刻許就不會來了……
情之一字,究竟是什麼?陸扶桑抬眼看了看不遠處虞國的長者,心頭違和地躍出一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情深……
許多事,若是不戳破,那便是一輩子的稀里糊塗。若是戳破了,或是飛蛾撲火,或是破繭成蝶,都甘之如飴。
早些年,不願信人有情,殊不知,視線在一個人身上凝久了,便再也解不開。
但她陸扶桑豈是甘心暗戀之人呢?即便是在車輦上才悟出了自己的心思,她也不介意在車輦上說出來。
情場如戰場,陸扶雲沒她的膽子,亦難勝過她的氣度。於一情竇未開之人,如何能靠守護去贏得她的芳心呢?想著扶風對陸扶雲所扮的姚伶雲相思入骨,陸扶桑不禁笑出聲。
扶雲,今日我們或是可以將一切做個了斷了……
陸扶桑留戀地看了陸扶風一眼,又測了測自己與虞國主的距懸崖的距離。她要為扶風謀算,為陳國謀算,為自己謀算……一絲一毫,都不能容下絲毫的差錯!不能!
「皇姐……你何必顧左右而言他?扶風既說過不要皇位,自然不會要。既說過要護著皇姐安危,自然會護,皇姐何必在此處,說些臨終之語?」見陸扶桑低頭在看虞國主的足尖,陸扶風抬手朝著虞國主方向射出一根冰箭。
「啊——」陸扶桑的尖叫聲吸引了在場兩國士卒的視線。
「為什麼?」不敢置信地看著擋在虞國主身前的陸扶桑,陸扶風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人卡住,她要窒息了。
「因為……不能讓虞國主死在我陳國的國土上呀……咳咳……」忍著胸口的劇痛,陸扶桑輕咳兩聲,朝著身後退了幾步。
「國主!」曹旻見陸扶桑已是帶著虞國主退到了斷崖邊上,連忙大喊了一聲。
「國主小心!」虞國將軍也隨之大喝。
「虞國主你——」虞國主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後的情況,他俘著陸扶桑已是奔了三十里。期間雖折損了幾百將士,卻儘是依照著他所謀划的線路來的。
唯一的失策是,陳國主陸扶桑竟邀了他虞國重臣前來狩獵,美其名曰,護衛他周全。進而導致,這圍場上,明面只有兩方勢力,暗地卻是三方制衡。虞國小國,力不足以制衡四海,民不足以消百萬強兵,勻江之戰,耗血良多,他身為國主,豈能不以千古為重,死生為輕?奈何,他今日竟是被自己的士卒逼到了這圍場的盡頭……
虞國主暗暗後退,他看到了曹旻的箭頭已經對準了他的眼睛!咦,怎麼足尖一疼?
虞國主不敢置信地看向陸扶桑的眼睛。
「啊——」陸扶桑驚慌失措的聲音在莽原中顯得格外突出。
「皇姐——」抓緊時機瞬移拽住陸扶桑的衣袖,陸扶風壓抑下心頭的惶恐,不解地看著拽住虞國主的陸扶桑。
她方才明明看到,在懸崖邊時是皇姐故意踩了虞國主的腳。
「風兒,你說,陳國的衣物,料子是不是都不好?」陸扶桑看著陸扶風的眼睛。
「別說話,我這就拉你們上來!」陸扶風欲施力,卻發覺身子一僵,皇姐做了什麼?
「陸扶桑,你定是想不到綏王這般賣力吧……哈哈哈,天不滅我劉孝躬!」見陸扶風只是拽這陸扶桑的衣袖,虞國主大笑一聲,抓住陸扶桑的腳踝正欲施力,卻見陸扶桑袖間寒光一閃。
「啊——皇妹……」
依舊是驚慌失措的聲音,但陸扶風卻從陸扶桑眸中看到了與聲音截然不符的神采!
從容,沉穩,一步一步,皆是成竹在胸!
皇姐,你是要與虞國主以命易命么?換個方式難道不可以么?
趴在斷崖上看著越來越遠的人影,陸扶風心神恍惚。
她怎麼覺得臉上有些濕呢?
「殿下……」陸扶風晃覺有人扶上了她的肩頭,將她從懸崖邊拉起身。
「夏合?」陸扶風感覺視線模糊的厲害,卻不妨礙她認人。
「國主已逝,殿下節哀。」夏合雲淡風輕的樣子在一片跪地慟哭的人群里顯得格外刺眼。
「不該派人下去尋么?」陸扶風踉蹌著朝著懸崖近了一步。
「國主有遺旨,骸骨不用尋。」夏合從袖間遞給了陸扶風一個捲軸,「殿下莫要傷悲,殿下與夏合有比傷悲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事?」陸扶風倚在夏合的肩上,她想下去尋陸扶桑。
「你看那人?」夏合抬指指了指不遠處白髮蒼蒼的男子,「那個是虞國握著虎符的人。」
「然後?」陸扶風不懂夏合的意思。
「殿下只消記住一件事,國主是被虞國主害死的,也是被虞國主拉下懸崖的……」夏合湊近陸扶風的耳側。
「這便是你們不下去尋皇姐,或者皇姐不讓你們尋她的緣由么?」陸扶風感覺背脊發涼。
「是。」夏合看了看四周,發覺無人,才繼續道,「殿下莫要在此時意氣用事。國主籌謀此事已久,包括國主以身為餌……從選皇夫到刑宋允,從要曹旻攜兵卒開道,到要李茂俞盜書……甚至是二皇女反宮平亂……皆是在國主的掌控之中……」
李茂俞?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陸扶風不禁想起了那個被困在牆頭,喜歡覽書,通曉禮法的女子。
「李茂俞有何能力去盜書?」陸扶風面無血色。
「殿下忘了么?早些時候,李茂俞不是跟著七皇子去了殿下府上么?七殿下是皇室宗親,怎麼可能是李茂俞能相助的……聖上只消睜隻眼閉隻眼,便能讓她們暗度陳倉……」夏合道,「那虞國主原是從方賢處得了一份圍場的地圖……」
「方賢如何能得到地圖?」那不該是機密么?陸扶風忽地想起了宋顧。呵,原來宋顧來她府上,做得是監視之職。
「殿下該是明白了……」夏合見陸扶風面色有變,連忙拜了拜。
「本殿還有一事不明。」陸扶風不想承認自己的腦子很亂,「為何虞國臣子不願助自己的國主?」
「呵呵……因為,國主邀的是七皇子的岳丈啊!」夏合晦明難辨的笑了笑,「殿下以為七皇子劉孝雍何如?」
「性耿直而少齷齪……」陸扶風睜著眼。
「國主果然未看錯殿下……」夏合躬身請陸扶風前行,「國主要的不單單是虞國主死,而是要為陳國謀划百年。」
「本殿……不明白……」縱使有AI協助,陸扶風也不能參透夏合話里的玄機。
「殿下以為七皇子比虞國主何如?」夏合循循善誘。
「不如。」陸扶風道。
「那……世上哪有給敵國尋上一個頭腦簡單的國主更穩妥的事呢?」夏合笑望了陸扶風一眼。
「人是會變的。」陸扶風的腦子浮出這麼一句話。
「那,加上李茂俞母儀天下呢?」夏合又往陸扶風手中添了一個捲軸。
「嗯……」陸扶風瞳孔一縮。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個以弘禮為己任,迂腐古板的太后,足以改變一朝民風……」夏合意味深長,「李茂俞早已去往虞國了。」
「七皇子不是還在……」陸扶風想起不久前還看到的那張桀驁不馴的面龐。
「但,改朝換代的臣子早已等不及了……殿下……」夏合拉著陸扶風的手朝著虞國重臣的方向走,「皇位坐不坐的穩,以及誰做,與沒權勢的人並沒有什麼關係。縱然七皇子心中記掛著他的兄長虞國主,但正如殿下所說的,人是會變的,他註定會被權利所腐蝕……」
「為什麼?」陸扶風感覺風越來越大,身子越來越冷。
「因為……殿下聽過捧殺么?七皇子來陳國,本是悲憤與不甘的,但……殿下可知,七皇子在陳國的生活,比國主還好。他的一頓膳食有近百道菜肴,且皆是陳國貌美的女子侍奉……雖陳國為女主之土,但不乏甘為國捐軀的女兒家……所以,待他歸國后,必是極苦的……」
「那個時候,李茂俞又會出現么?」英雄末路,美人施救也是一俗氣的圈套。
「是的。李茂俞會以一個大商人的角色出現……宋允的大業不能功虧一簣不是嗎?」夏合眨眨眼。
「那……宋允的大業現在由誰經手?」陸扶風發覺自己從未看懂陸扶桑。
「崔林。」夏合猶豫了片刻,和盤托出。
「為何是他呢?」陸扶風的步子頓了頓。
「因為,他喜歡殿下呀。」夏合握住陸扶風的手,「殿下要記著,這世上有許多的情愫是不用回應的,因為那些許情愫的根並不在殿下身上,而在他自己心裡……」
「那為何宋顧會成為扶風的皇夫?」陸扶風晃覺陸扶桑算計了所有人。
「因為宋公子對殿下無心呀!呵呵呵……」夏合低笑出聲,「正如今日是夏合來見殿下,是因為秋收於國主有恨,冬藏於國主有忠,春盈對國主有愧……夏合除了社稷,對別物皆是無情呀!呵呵……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刃,無欲則剛……殿下的心性還需再精進,方能不負國主所託呀!」
「皇姐去了,你不難過么?」陸扶風看向夏合。
「國主謀算自己死是錯么?」夏合反問。
是錯么?一邊是社稷,一邊是此生……陸扶風晃覺心頭沉了沉。
「你覺得呢?」陸扶風屏息。
「殿下,這世上,沒有對錯,只有選擇。」夏合如是道。
選擇么?陸扶風眼前不禁滑過她與陸扶桑在朝堂上那短暫的對視。
「皇妹今日不用歇著么?」
「多謝皇姐掛懷!扶風不過是太久未朝,欣喜所至……」
「是嗎?春盈,送綏王殿下下朝。」
……
皇姐,若太平盛世是你的選擇,那扶風,自當儘力。
「綏王殿下……您莫要哭了……」曹旻的聲音環盪在陸扶風的耳側,「你看看,虞國的使臣已是到了殿閣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