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陳國志·桑帝傳》:『桑帝系陸系長女,稟德厚志,尚武崇文……』,殿下以為何如?」夏合舉著手中寫著的卷宗,緩緩念與陸扶風聽。
「夏合大人喜歡便是了……」陸扶風看了夏合一眼,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本殿依著你的意思,已放劉孝雍回國,但……」
「大軍壓境了?」夏合挑挑眉。
「大人高見!」月如從殿外抱著一堆奏摺走進,「都是殿下非要給虞國送屍身惹得禍!」
「屍身歸國,不是人之常情么?葉落歸根,人死便應魂歸故里……」輕笑著搖搖頭,陸扶風抬手繪著地圖與冬藏,「宋將軍,待會你便寫此圖前往曹旻曹將軍處……」
「是……」冬藏領命離去,而月如則是抽了抽嘴角,「殿下倒是不覺得惹了禍……試問殿下,兩個一起跳崖的人,一個屍身只剩骨架,另一個卻坐在宮苑內錦衣玉食……」
「你該知道那坐在宮中的只是骨架……」陸扶風任著宋顧服侍著她飲參湯,「顧,本殿有東西給你。」
「什麼?」幫著陸扶風打理奏摺的春盈愣了愣神。
「本殿收到了一封密書。春盈且猜猜看是誰寄來的?」陸扶風挑眉。
「莫不是聖上?」春盈喜出望外。她是待國主心中有愧的。
「不……是姚家主……」陸扶風的笑滯在臉上,她也是期著收到陸扶桑或是陸扶雲的來信,但自她那日從圍場歸來,便再也未見過二人。雖然分析儀告訴她,她們還活著,但她們卻也沒有來尋她。轉眼已是從冬日到了初夏,她們卻音信全無。真是狠心呢……陸扶風想著自己書房內默了數遍的《長恨歌》,搖搖頭,繼續對春盈道:「春盈,本殿要休了顧。」
「什麼——」宋顧手中的湯碗落到了地上,「殿下怎能說這般的笑話……」
「呵呵呵……你看本殿是講笑話的模樣么?」陸扶風從袖間除去一塊布帛遞到春盈手上,笑道,「本殿便把顧交到春盈手上了……」
「殿下……」春盈握著帶著體溫的布帛半晌未動,待宋顧行至她身側才『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姚氏伶雲謝殿□□恤……」
「伶雲你——」宋顧見春盈在陸扶風面前交了底,一時愣在原地。
「顧兒——」春盈輕咳一聲便拉著宋顧跪好,「謝殿下厚恩了,春盈不日將與秋收一般換與族中,共謀陳國大業。」
「那豈不是婚期將近了?」陸扶風伸手去扶春盈。
「是……不過……」春盈看了看陸扶風,「臣想向殿下提一計策……」
「什麼?」陸扶風任著春盈湊近她的耳側低語。
「哦……不錯……」春盈話罷,陸扶風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宣旨意吧,綏王之夫宋氏,夜寒體弱,亡於途,寡人感二人情深,特許綏王終身不娶……」
半月余。
「國主。」
「國主。」
「聖上。」
陸扶桑聽著沿途與她問安的聲音,眉頭皺了皺,她不是已死么?宮中竟是沒有半個仆婢被她嚇到。
「綏王在何處?」陸扶桑隨手拉住一個侍婢,問了問陸扶風去處。她本不欲再歸宮來,待在劍閣之內,與扶雲在一處,品茶飲酒賞花論劍……無論從何處言,都較宮中快活。雖然扶風不在側,但她為國主時,扶風依是不在側。
「回國主,綏王殿下在宸宮呢!」一旁婢子嬌笑一聲便搖曳著要從陸扶桑身側晃過。
「在宸宮做何事?」陸扶桑止住婢子的步子。
「聽說是準備婚事……」婢子抬頭怯生生地看了陸扶桑一眼,「不是國主硃筆批得婚事么?」
「你是說崔氏景?」陸扶桑嘴角抽了抽,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何今日早上陸扶雲會那般殷切地要她起身。原來是要她觀禮……
「國主果然明察……」婢子嫣然一笑,匆匆而去。
見著婢子匆匆而去,陸扶桑卻是捏住了身側的月季。
嘶,原來扎著手是這般觸覺……陸扶桑後知後覺地發現入目皆是紅綢。呵,她竟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陸扶桑看得入神,卻發覺有人近了身。
「靖玉皇姨……」看著一身素袍與明謁禪師同行的婦人,陸扶桑有些驚詫。她不在陳都的日子,究竟是誰,許了這些人入宮?
「你還喚我皇姨?」靖玉對陸扶桑的稱呼不滿。
「那該喚什麼?」陸扶桑暗覺今日她踏入了一個圈套。
「你今日也該與風兒成親了。」靖玉幽幽地朝著陸扶桑丟出一句話。
「那又如何?」按捺住心頭的雀躍,陸扶桑知曉這不是靖玉口中最打緊的話。
「哼,那又如何?真是沒良心的丫頭!若不是今日老身派人擋住陸扶雲那丫頭,皇夫之位,又怎生輪得到你……」靖玉面色有些難看。
「原來是……」陸扶桑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眼前的婦人。
「喚『娘親』吧。」靖玉嘆了口氣,拉住陸扶桑的走,帶她朝著自己的院落走。
而陸扶桑則是被『娘親』二字弄得有些暈了頭。
她在劍閣時與陸扶雲研究過卷宗,宋允在卷宗中記的出身是宋家幺男之子,其母不詳。故而,這便是她的出身,宋家幺男之女,其母不詳……但陳國雖是女子主政,卻依舊是女子延綿血脈……一個不詳,便是蓋過了千百玄機。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那倒酒爹爹是如何掩人耳目,偷龍換鳳的?宋家固然是大家,但,卻還不至於被一代君主厚遇到這種程度。
「皇姨方才的話是何意?」被靖玉壓在妝鏡台前坐好,陸扶桑驚詫地看到靖玉取出了一塊玉遞到她的手上。
「殘玉重圓日,母女相見時。桑兒不會忘記自己脖子上掛過的半塊玉吧……」靖玉愛憐地動手去拆陸扶桑頭頂的髮飾,「多年前,我願助宋允奪位,不過是他拿了那半塊玉給我……」
「原來真如爹爹所言的,那半塊玉才是我陸扶桑登基的法門……」陸扶桑勉強穩住自己的聲音。
「是啊……」靖玉輕嘆一聲,「老身也未想過先帝竟是那般狠的心。」
「何意?」陸扶桑不解地看向靖玉。
「若不是陸扶雲那丫頭遞卷宗給老身,老身便是拼了性命也會圓了宋允登基的大夢……而宋允,便是尋常人家血脈……」靖玉伸手摸了摸陸扶桑的頭頂,「老身想,郭皇夫定然是早知你是老身的血脈,才對你厚遇,召你入宸宮……要知道老身在宸宮也是待了些許年……你與扶風都是老身看著長大的……」
「那……先帝是懷了讓我們自相殘殺的心思么?」陸扶桑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太女之位也來得如此蹊蹺。
「何止!她是懷了把這萬里河山拱手與人的心思。」靖玉抿抿唇,「她還懷了改朝換代的心思……」
「何意?」陸扶桑有些茫然。
「若是陳國與虞國一般,也是男子主政,那兩國合一,便沒什麼難的了……」靖玉如是道。
「宋允何德何能?」陸扶桑嗤笑。
「你是不知……為娘在做太女時,先帝負責商貿……如今在虞國,宋允的地位與國主無異,不過是無冕罷了。」靖玉抬手抹了抹淚,「今日是好日子,與你說這些作甚。為娘的扶桑且坐好,念在先帝與為娘的扶桑起了這般好的名字的份上,為娘也不與她計較……」
「什麼?扶桑也算得好名字么?」陸扶桑並未回過味,她也不覺得身後立的是她的娘親。血脈罷了,哪裡作得了真?
「是啊,日出於桑。」靖玉凝望著手間的青絲,目光變得綿遠。她已是能想到當年先帝看到扶桑時愛恨交加的心境。殺或是不殺,厚遇或是薄待么,端端的都是心境。好在,扶桑終究未因年少失志而亡於途。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皇姐,靖玉該謝你么?靖玉的心緒有些紛亂。雖然先帝還了她江山,卻拐走了她的女兒。這算是現世報么?
思來想去,靖玉終究還是尋來了她做了多載的嫁衣。本是給宋允做皇夫用的,奈何皇夫如今換了人。
陸扶桑看著靖玉端來的衣物,也未作難,只是順從著穿好,蓋上帕子,被靖玉帶著朝宸宮的方向去。
沿途似乎有不少婢女撒著花瓣?
春天,真是個好季節呢!
聽著身邊此起彼伏的『恭迎綏王』,陸扶桑暗覺自己的眼角有些濕了。她為帝多載卻未娶皇夫,莫不是就為了此日?若是她娶了皇夫,今日立在此處的,許就該是扶雲了吧。
陸扶桑緊了緊袖間的手,卻被跟在身側的靖玉掰開。
「好日子,莫要做些豎子嬌態。」
人母之言,諄諄入耳,陸扶桑心頭一動,忽地嚮往起夜間的洞房花燭。她與風兒的良宵,想來應比初見時更香艷吧。
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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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志·靖帝傳》:『天降災於國,桑帝中道夭。綏王宮遇長者,聞其名姓為靖,乃其祖之親,又感懷德行,遂以先帝遺旨相贈,迎其為帝,稱『靖』』。
《陳國志·綏王傳》:『綏王有夫,性懦且嬌,綏王感其體弱,故於國勢大定之時,掛印而去,與其夫四海攜游。終,不為世人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