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陽錯[bug]
屋內的幾個小丫鬟合力把昏睡后格外重的孟卿扶到了床上,隨後看著孟朝躬身退了出去,站在門邊的兩側。
屋內就只剩下了一個貼身的老婦人和孟朝兩人。
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顯得孟朝的神色很是晦暗不明,身邊的嬤嬤腳步動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小姐,真要這麼著急嗎?」
孟朝的手輕輕扶了扶孟卿散落在臉上的髮絲,睡夢之中的孟卿渾然不知,唇邊甚至還帶著一抹笑意。
「不能讓他知道……祖父進京無非就是為了首輔一脈人黨,當今皇上昏聵,首輔御下放肆,幾次欺君犯上卻無人敢說,眼見皇上要不行了,哪怕是為了天下百姓,阿卿就不能和殷家再有什麼關係。」
嬤嬤嘴唇動了兩下,到底是沒能說出來什麼,暗嘆一聲又隱到了陰影之中。
謝必安和范無救一直在一邊看著,這時候才突然想到,「現下是夏朝,皇帝昏庸無能,朝中奸臣當道,新任狀元殷修輔佐新君登位,平了建安水患……」
這麼一個為國為民的狀元,又怎麼會是負心鬼?
謝必安不由得看向孟卿此刻睡容恬淡的臉,分明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李嬤嬤,」孟朝又看了一會兒孟卿,隨後將手腕上的一個白色玉鐲去了下來,交給了她,「這是父親走前留下的,進京之後,祖父就會安排阿卿出京,你帶著他,不准他再進京一步。」
孟朝又看了一眼孟卿,說道:「這個鐲子你磨成粉后摻在水裡給他喝下去,他就能醒了。」
「小姐!」李嬤嬤頓時大驚,慌忙跪在了地上,臉上儘是慌亂,「此去前程不明,可老爺並不一定就會有事啊!小姐,少爺還小,老婆子只識得幾個大字……」
「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孟朝臉上的淚水止不住,「我身子本就不好,祖父能應我一起前往京城已經是開恩……孟家不能沒有阿卿了。」
之後就是兩個婦人家抱頭痛哭,謝必安垂眼,帶著范無救一起出了門。
「現在朝中首輔是展智遠,為官三十七年,現今五十七歲,已經算的上是平步青雲。可人一老,地位到了那種程度,免不得就對帝位有了歹念。」謝必安對於人間的事情一清二楚,聽了那麼一席話很容易就想了通透,「殷家是展家的人,恐怕是正好和孟家站了對立面。若是我沒猜錯,這天下怕也是要亂了。」
「地府鬼魂並沒有暴動。」范無救按了按謝必安緊皺的眉,「奈何橋上亡魂很少,這一場戰役該是兵不血刃,新任人皇名為龍照,按照紫微星君排寫,應當是一代明君。」
那碗葯裡面有什麼兩人並不知道,只是孟卿第二天也都沒有醒。
孟府的動靜很大,可殷修卻沒有出來一次,謝必安看著連夜收拾,只剩下了一點東西的孟府的馬車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阿赦……」謝必安遲疑了一下。
范無救冷著臉,側過身用餘光看謝必安有些不安的面容,輕飄飄的哼了一聲,「你去就是了。」
謝必安抿唇一笑,「若是得了空閑,我便來這裡看你。」
轉輪台的幻境池進入后,兩地傳音實在是很麻煩,來回起來和人間速度差不了多遠。
他自己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用不得縮地成寸了。
「你最近身體不好,我來看你。」范無救丟下了一句話,生怕自己反悔一樣馬上就離開了謝必安身邊。
謝必安眉眼彎彎,站在原地又是等到范無救看不見身影,轉身才跟上了車隊。
*
就和那一晚夜設想中的一模一樣,京都甚至已經準備好了一套宅子,孟朝到了京城之後臉色就差的不能再差,謝必安站在她的對面,甚至都能感受到青白的死氣。
這孩子怕是已經開了記憶,凡人的身體已經要承受不住來自於九尾天狐一族強大的魂魄了。
孟老爺子期間只來過一次,和孟朝商談了關於孟卿安置的事情就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他們兩人不能見面,倒是可以透過水鏡聯繫。
第一次看到范無救的臉出現在面前的時候,謝必安還真的就楞了一下,隨後才想起來,那件水鏡就是自己在范無救百年時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范無救收到禮物顯然有些開心,雖然並不明顯,可他彎起的雙眼和時不時上翹的嘴角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個時候,他拿著剛到手的水鏡就在冥宮四處的迴廊上面走動,走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就要用一用,看看自己在做什麼。
謝必安勾唇一笑,想著那時候范無救的樣子實在是可愛得緊。
「長安,孟家走的那幾日殷修被關在了屋子裡面,外面有四個小廝守著,就連丫鬟都是老太太身邊的人。」范無救很快就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謝必安,隨後說道:「前幾天殷家就有些不太平。老太太前些日子昏過去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大夫說怕是活不久了。」
謝必安瞭然點頭,透過鏡面也看到了飄繞在殷家上下弄弄的死氣和怨氣。
「殷修現在有了孟家的消息了嗎?」謝必安回頭看了一眼。從姑蘇到京都已經過去了五月有餘,可孟卿依然如同那晚一樣,睡容安詳,不吃不喝,連出恭也沒有。
「他知道了。」范無救面無表情,一手在鏡面前虛晃了一下,一張被他刻錄下來的紙張就映入了謝必安眼前。
謝必安雙眼頓時瞪大,道:「這怎麼可能?」
上面清清楚楚的是孟卿的字跡,寫明了自己已經被定下了親事,算算時間,正好是再過一月就完婚。
「信是什麼時候送過去的?」
「孟家進京第二日一早。」范無救道:「送信的是孟朝身邊的丫鬟,回去之後就死了。」
「……」謝必安一下沉默了。
「孟朝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凡人,斷然不會再平白沾染血愁,送信的是她的貼身丫鬟……」謝必安抿唇,忽然道:「下手的怕是孟家老爺子。」
范無救不再談論那個已經死去的丫鬟,轉而道:「殷修得了信之後一語不發,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面哪也沒有去……我看他倒不像是個平凡人。」
謝必安聞言笑了一下,又和范無救說了兩句話才關掉了鏡像。可即便是如此,他也倒退了兩步,虛虛扶住了一邊的座椅,無力的坐倒了。
*
這種表面無波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孟朝一早領著身上背著包袱的李嬤嬤進門的那一刻,謝必安就知道,時間要到了。
孟朝被幾個小廝輕手輕腳的送上馬車,李嬤嬤和孟朝又哭了一會兒,也擦乾了眼淚進了車廂,抱著包袱看著後面,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孟朝的身影,這才從包袱裡面拿出了一小包葯倒入了一個水囊裡面晃了晃。
謝必安一路跟著,看著李嬤嬤說受不得顛簸想要歇一會兒,隨後就拿了水遞給他。
小廝喝完水之後倒在路邊,被李嬤嬤安置了之後就駕著馬車一路向西,再也沒有回過頭。
與此同時,身邊的鏡像也突然出現。
那邊范無救淡然的臉出現,謝必安透過縫隙看了一眼,滿眼的素白。
「殷老夫人去世了?」謝必安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卻沒想到范無救否認了。
「只是一個人,我就不用聯繫你了。」范無救的聲音冷冷的傳了過來,自己離開鏡面前,將目標放在了外面。
除了牆上掛著還未拆卸下的素凈的白帆……就是滿地的鮮血。
謝必安頓時臉色一變。
就在這個時候,范無救才又將鏡面轉向了自己,道:「殷家一夕之間被滅族,闔家上下除了殷修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活口了。」
「來的人身上,帶著禁衛軍獨有的章紋。」范無救左右看了看,從一個地方找出了一個破布條兒,上面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一個『衛』字。
現在的禁衛軍是孟家管轄……謝必安一愣,隨後道:「這個破綻這麼明顯,殷修怎麼會信?」
「誰都不會信。」范無救皺眉,「可領頭的人,長了一張和孟卿一樣的臉。」
謝必安頓時楞了一下。
「怎麼會這樣?」謝必安想了一下,道:「我記得人間也有很多奇人異仕,會是易容術嗎?」
范無救點頭,隨後道:「領頭的人臉上有一層膜,看著樣子像是羊膜,手段確實是很高明。」
他停頓了一下,又接著道:「殷修往來書信之中不乏有高官,殷家早就已經不太平了。他大概是覺得以一己之力能夠護住孟卿,卻沒想到朝中莫測,他太大意了。」
謝必安聞言也是很頭疼,「現在殷修在哪裡?」
「……被殷家旁支的人帶走了,現在應該正在趕往京城。」范無救摸了摸下巴,隨後駕雲飛了起來,謝必安看著他身後飛速消失的景象道:「展家怕是要倒台了吧?」
范無救點了點頭,「近些年因為殷家不作為,展家已經很不滿了。這次禁衛軍出動展家知道,卻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一是想要棄掉殷家,二則是要用殷家換一步棋。」
謝必安聞言頓時吃了一驚,皺眉思索了一下,沉吟道:「朝中的局勢已經很明朗了,再過不久就是科舉,殷修既然是狀元,想必皇帝也要換人了。」
隨後他將視線轉到了房中的孟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