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山依舊
前幾年聽聞,魔族王上單槍匹馬闖到幽冥地獄,重創了牛頭鬼面以及十八位判官,只為摘一朵彼岸花觀賞。
此事傳到天庭,眾仙譴責他邪惡猖狂,大殿下驚嘆他修為竟已如此之深,七公主羨慕他活得瀟洒,可以恣意妄為,小拾吵著也要看那彼岸花。只有天婈甚為同情,為他擔憂了好幾日,生怕那魔族王宮太無聊、帝王寶座太寂寞,將好好的一個孩子折磨成瘋子。
如今看來,她是瞎操心了,想來閑來無事闖一闖龍潭虎穴,正是這位魔君獨有的的嗜好。
天婈淡淡道:「原是夙公子,賤妾玉璃月。」
雖知道以夙野的修為,一眼就能看透她的真身,她卻不願用天婈的身份與他相處。
夙野微微一笑:「玉姑娘。」
天婈正色道:「妾已為人婦,外子正是青龍山莊少莊主。」
夙野「哦」了一聲,指了指應招,道:「這位正是紀少爺的詩畫師傅,既然姑娘是紀少爺的內人,那也就是姑娘的師傅了。」
天婈:「……」
夙野忒壞了,她要是喚了應招師傅,七妹知道了,非與她斷絕關係不可。又道莫怪紀長安那手丹青如此出色,原來師出名家。
天婈轉臉對幻兒道:「去準備一下,我請兩位客人進屋坐坐。」
「是。」幻兒歡歡喜喜地走了。待她消失后,天婈問應招:「一年前,我七妹到魔族尋你,你為何閉門不見?」
應招垂下眼瞼,面無表情道:「此事我日後自會向七公主解釋,想必王上有許多話要和三殿下說,屬下暫且迴避。」說完,迅速隱了身影。
他的畫天婈沒見過,他的冷酷天婈倒是領教過數次了。七妹有一回咬著牙罵他,說他傲慢說他冷血說他沒心沒肺,除了他的王上,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看來罵得沒錯,越有才的人性情越孤僻,高手都是藏在深山老林里,此話倒不假。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跟夙野,天婈看到他肩上落了幾片碎葉,忍不住想伸手替他拂去,到底忍住了,他畢竟不是她弟弟。
夙野靜靜地望著天婈,低著嗓音道:「天婈,對不起。」
隔著一丈陽光,天婈其實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跟眼底的情緒。
不過瞧他那低眉斂眼樣,倒跟小時候不小心打碎她一隻玉碗的表情一模一樣,心便如那蠟燭上的松脂,軟了。琢磨著好歹她也是個有身份的神仙,既然他都主動跟她道歉了,她也不能太小氣,因道:「你這黑色的眼眸不錯,少了些邪魅,多了些深沉,頗有韻味。」
夙野長了雙招人的碧色眼眸,十分有特色。如今下來凡間,許是怕世人驚異,招來麻煩,施術隱了身上的氣息,並換了相貌,黑眸黑髮,就如普通的世家子弟一般。
「是嗎?」夙野淡淡笑著,眼睛黝黑髮亮,漸漸有光溢出。
他自幼就是個特別好看的小孩,五官深刻,濃烈的粗黑眉毛下兩隻眼睛異常深邃,鼻樑挺峭嘴唇薄。如今這張臉生得越發魅惑動人。天婈記起那天晚上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心念一動,掏出那塊玉髓,問:「哪裡偷來的?」
夙野笑了一笑,伸手撫了一下玉髓,有道白光迅速從他指尖消失,他回答道:「在一個狼窩裡撿來的,本來是塊黑乎乎的石頭,老狼拿它當枕頭,我瞧著有些靈氣,剝開外面那幾層石皮,裡面就躺著這塊玉髓。
天婈上下拋著玉髓接著玩,嬉笑道:「這麼個寶物說送人就送人,一點兒也不心疼,想必你那王宮裡有不少寶貝吧。」
夙野輕描淡寫道:「你要喜歡都拿去。」
這話聽得天婈心甚是欣慰,不枉當年罩了他一場。
如此,她與他算和好了。
幻兒做的雪梨糕味道甚好,天婈記得夙野愛吃甜食,正邀他進屋嘗嘗,應招似根冰柱子從天而降。回來得早不如回來得巧,天婈招呼他:「一起進去吃點心吧。」
「多謝三殿下,不用。」應招依舊面無表情,朝她略一拱手,轉身向夙野呈上一封書信,道:「鈴凰來信,王上請速歸!」
夙野接過信件,閱完后神色凝重,久久不語。
應招突然單膝跪地,懇請道:「王上離宮甚久,如今既已找到……」
「閉嘴!」夙野厲聲喝斷他,面上寒霧籠罩,君王威嚴盡顯。天婈見他這樣,往後退了兩步,佯裝看天,不是害怕,她父君發起火來要比這厲害多了。
實是尷尬,生平最怕遇上這種場景,旁人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應招看了天婈一眼,默然閉上嘴巴,起身立到一旁樹影下。天婈心裡很有些納悶,應招對她似有隱隱敵意,態度雖恭敬,卻總是冷冰冰的。她思來想去,實不知哪裡得罪了他,抑或是七妹招惹了他,他是在遷怒?
有機會定要好好問問七妹,不過若真是這樣,那他堂堂一族軍師,氣量未免太小了些。
「你剛剛說要請我吃什麼?」夙野走過來牽住天婈的手,臉上已是溫溫笑意。暴風雨去得太快,天婈一時沒反應過來。
待她恢復了神識,已被他牽著走了好幾步,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手心卻很冰涼,似一塊千年寒冰貼在她手背上。
夙野邊走邊與天婈閑話,天婈一邊若無其事地回答,一邊心情無比糾結複雜。雖小時候他們經常這樣牽著手走路,但那會畢竟年幼無邪,現在都這般大了,再做出如此親密動作實在有些難堪羞澀。
都說男子晚熟,難道他竟熟的這樣晚?難怪到現在還沒個王后,聽說連個侍妾都沒有。
天婈很想抽出手來,又怕突突地抽出來傷了他的面子,毀了剛剛重新建立起來的情誼。剛巧看到一顆棗樹,她心下一喜,問他:「要吃棗子嗎?」
邊說著邊用力抽手想去夠那樹枝上的棗子,誰想夙野卻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天婈一下沒抽得出來,不好意思再抽第二下,只好看著他問:「約莫你不想吃?」
夙野卻自行放開了她的手,道:「有刺,我來。」
天上雲淡風輕,陽光從鼠耳大的細葉中穿過,碎碎點點地灑在地上。
夙野貼心又細心地仰頭摘了一大把棗,碧青碧青的。
天婈納悶地問他:「你為何獨獨避開那紅色的?」
他望著她愣了一愣,道:「我覺得青色的好看些。」
天婈哭笑不得:「好看歸好看,都沒熟怎麼吃啊?」
夙野:「啊?」
幻兒做的雪梨糕果然很合夙野的胃口,他一連吃了十二塊,毛團兒弓著背虎視眈眈地瞅著他,似乎他再敢多吃一塊,它就撲上去咬他。天婈將它拎起放到腿上摸著,哄它:「晚上讓幻兒給你做魚吃。」它才安分了下來。
夙野放下筷子,嘴角含了一抹滿足的笑容。見他吃好了,天婈指著幻兒問:「這丫頭的手藝不錯吧?」
幻兒滿含期待地望著夙野,臉上的表情又是嬌又是羞。
「甚好。」夙野抬眼說著,朝幻兒劈了一掌,幻兒「啊」了一聲,立倒,可憐的腦袋「咚」地一聲撞到地上。毛團兒「喵」了一聲,嚇得一溜煙跑到床底下躲去了。
天婈十分詫異:「你這是做什麼?想將她扛回去做廚子也不用這樣啊!」
夙野道:「我有些話要與你說,她在這礙事。」
天婈很是無語,嫌她礙事大可以找個借口將她支走嘛,何必這麼簡單粗暴?莫怪世人懼怕魔族,實不按常理辦事。
她嘆了一口氣,搖了一回頭。
夙野忽道:「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