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依蘭花
屋內布置得倒還不錯,窗戶上籠著蟬翼紗,下方擺了兩張黃梨花木玫瑰椅,東面牆上掛了幅煙雲清曠的山水畫,頗為典雅。只是高几上的青白瓷瓶里放了束火紅的玫瑰,毀了整個風格,艷俗又礙眼得很。
秦如月讓丫頭奉上茶水,裊裊霧氣中,輕聲細語地說道:「這雪山龍井,不知姐姐是否喝的慣。」
天婈瞧她眼角隱隱透了股小得意,卻不知道得意什麼。因素來對茶葉無甚研究,倒對古董頗感興趣,以為她手裡捧著的灰不溜秋的杯子是個寶貝,於是端起茶杯上下左右仔細瞧了瞧,沒瞧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一個普通得再不過的杯子,索性揭開茶蓋一口氣喝了個干,喝完略遺憾道:「這麼熱的天,喝這個燙了些。」
退到一邊侍奉的小丫頭頗為伶俐,快嘴道:「后廚還有些綠豆湯,一直拿冰鎮著,要不取些來用?」
天婈拍手叫道:「這個好,驅熱解暑之佳品。」
秦如月似是嫌那丫頭多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股子凌厲勁兒跟換了個人似得。天婈擺弄著手裡的茶杯蓋子,裝作沒看見。
倒是紀長安說道:「你去取些來吧。」
薔花苑這小廚房比朧月閣的檔次要高得不是一點點,連個綠豆湯都燉得甚講究,端上來時是一汪碧綠的湯汁,拿勺子一攪,才發現裡面不止綠豆,還有百合、青梅、桂花、蓮子、蜜棗等數十種料。
天婈一連喝了兩碗,由衷贊道:「這湯確實不錯。」
秦如月得意地看了她兩眼,懶懶道:「母親疼我,特從臨安請了個廚子來給我用,那廚子曾在宮裡的御膳廚房當過幾年差,廚藝勉強還過得去。」
天婈微微一笑,道:「你如今有孕在身,自是嬌貴。我今日來,主要是聽說你為我落入蓮花池之事深感不安,當日之事我雖無多少印象,卻也不怨你,你無需介懷。」
秦如月愣了一愣,狐疑地將她望著,轉瞬一笑:「姐姐如此說,妹妹就放心了。」
天婈心知她並非信她所說,只是面上功夫,也不再多話。
喝完綠豆湯,秦如月已連打了好幾個呵欠,天婈心道該說的說了,該送的禮也送了,便抹了抹嘴,起身告辭。秦如月欲送她到門口,被紀長安攔了下來:「你身子不好,已撐了這許久,快些到床上躺著去。」
秦如月勾住紀長安的手臂嬌嗔:「哪有那麼嬌弱,就你總把我當小孩子一樣慣著。」紀長安順勢摸了摸她的頭髮。
幻兒憐憫地望了天婈一眼,見她靜靜立著,沒啥反應,小眼神甚是疑惑。天婈轉身往前走了幾步,想想還是沒忍住,頓住身形,回頭時餘光掃到幻兒一臉躍躍欲作戰之勢。
她納悶地望了她一眼,指著屋內對秦如月道:「那束玫瑰早日換掉罷。」
幻兒瞬間焉了。
從薔花苑出來,日頭已然西斜。
天上的雲一層層堆著,似那冬日裡白白厚厚的積雪。幻兒憤憤不平地連聲「呸」了三下,道:「不就個雪山龍井嘛,就那麼要獻寶?」
天婈很沒見識地問:「雪山龍井是個啥?」
幻兒大呼小叫道:「小姐,這個你也不記得啦。」
沒等天婈回答,她又自行解說道:「雪山龍井是茶之精品中的精品,產量稀少,一般只供應皇室享用。皇上每年會賞賜一些給四大山莊,因數量不多,莊主自己捨不得喝,都是拿來招待貴客用的。」
哦,那倒是挺珍貴的。不過喝起來也沒甚特別的啊,那香氣倒跟加苑煮的茶葉蛋味差不了多少。
幻兒又恨恨道:「瞧那狐媚樣子,迷得少爺團團轉,當著小姐的面故作那姿態,真令人作嘔。」
天婈見那丫頭整個臉扭曲得快變形了,勸她:「積點口德吧,情到深處,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自然流露,雖旁人看起來膩歪了些,然當事人只恨不得融為一體才好。」
幻兒嘴巴長得老大,一臉不能置信的表情:「小姐……你……」
天婈瞭然道:「嗯,你還小,等你遇到心愛的人便會明白了。」
幻兒閉上嘴巴,整了整表情,開始羞澀起來,扭捏道:「人家……小姐……人家……」
天婈沒等她扭捏完,又加了句:「還有,秦如月那瘦不拉幾的形貌,最多算得上清秀可人,離狐媚還差得遠呢。」
真正狐媚的可比她美艷媚惑多了。
譬如夙媚兒。
雖然她不願承認,但畢竟她是個很客觀並且很具審美觀的神仙,夙媚兒的美貌的確是無可否認的。
魔族統治者是狐族,夙媚兒是狐族裡最美艷的銀狐。容貌傾城,眼波如水,天生尤物,媚從骨子裡散發出來。剛來仙族那幾年,好多仙家子弟都被她迷得心神亂動,無心修鍊,以致眾仙家聯名上書,請求父君將夙媚兒關入鎖妖塔中,以免禍亂天庭。
後來母后將她安排到華瓊殿跟著蘇夜黎修鍊玄心正法,不準其踏出華瓊殿一步,天上才漸漸消停了下來。
這小家碧玉的秦如月跟夙媚兒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想到夙媚兒,天婈腦中乍然一閃,忽然記起在薔花苑聞到的那股味道,心中凜然一抖。
七妹天桑素喜丹青,自幼天賦極高,師從無然上神,自認書畫界無敵手。后得知三界推崇魔族軍師應招之畫作為當代之最,天桑心有不服,纏著天婈陪她去找應招較量。
天婈認為這種虛名無甚好計較的,更犯不著跑到人家地盤上去爭這個第一,首先便跌了架子。可天桑不聽,日日來纏她,她被纏著沒法子了,只好應了她。
她們在魔族尋找應招的時候,曾在一個叫梨蜀的地方小住過幾日。當地有一種聖花,叫做白依蘭,花香清淡,若有若無,便是她先前聞到的那種味道。
白依蘭素有迷情擾性之功效,是邪惡之花。它不該在人間出現,更不該在青龍山莊出現。這裡面定存在什麼陰謀,不過天婈卻打算到此為止,不再深究下去。
一來她現在自身難保,就算想管也沒有能力去管這個閑事;二來青龍山莊若連這等小事都解決不了,也不配守護這人間入口了。
路過一棵梧桐樹,樹上開滿了白紫色的梧桐花,挨挨擠擠,仿似一串串緊密相連的鈴鐺。天婈的葭瑤宮也有一棵梧桐樹,不同的是,那棵樹上開出的花能夠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她養的兩隻小鳳凰最喜迎著那音樂,翩翩起舞。
幻兒望著仰頭凝望梧桐花的自家小姐,忽然覺得這樣的小姐真美,她總覺得落水后的小姐不一樣了,之前說不出哪裡不一樣,此刻恍然,原是氣質,對,氣質。
以前的小姐雖然美,可眉目浮躁,眼神不屑,從未這樣沉穩過,她心裡想著,嘴上跟著說了出來:「小姐,你變了好多。」
天婈沉然道:「哪裡變了?」
幻兒眨巴著雙眼,道:「幻兒覺得小姐一下子像換了個人似得,脾氣變好了,話也少了許多,就連見到姑爺都沒什麼反應了。」
哪裡是像換了個人,明明就是換了個人!你那個姑爺也就玉璃月當他是個寶。
奈何沒人信她,未免再被當作有病之人,天婈半真半假地做出一副歷經滄桑后大徹大悟、憂鬱又空靈的表情,仰望天空目光迷離道:「曾經我以為愛情是全部,直到我沉入蓮花池底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有的東西註定不屬於你,有的人註定與你無緣。就是我死了,紀長安也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我認清了現實,便不再愛了,不再愛,便洒脫了。」
幻兒含著淚道:「小姐,你太可憐了。」
天婈亦抱著她抽泣:「你對我好點便是了,晚上我想吃紅燒蹄髈。」
幻兒連連點頭,暗下決心,今天晚上,一定要想辦法讓小姐吃到紅燒蹄髈。
轉身離開幻兒懷抱的時候,餘光掃到一角白袍隱入了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面,再仔細去看,卻什麼也沒見著。
天婈揉了揉眼睛,心想這玉璃月的眼睛原也不大好用。
隱入牆角的白袍少年緩緩走出,望著梧桐樹下漸漸遠去的青衫背影,臉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