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夜話
其實白木染早就想獵只野兔子來開葷了。
在這山裡住了一個月,她多少也算是習慣了這種悶得讓人發瘋的生活。但別的都還好,就是吃食方面,最令她無法忍受。
不給口飯吃就算了,還天天讓她吃草?她真快要變成兔子了。
朝陽觀雖是道觀,卻不太拘什麼清規戒條,有些道人在山下還娶了家室生了孩子。觀裡頭倒是都不殺生也不吃葷不飲酒的,但若饞了,幾個師兄弟便一起去後山獵些野雞野兔子。
這一個月裡頭,白木染砍柴時便多有留意,只可惜也不知是不是那毒窟的緣故,她尋了一個山頭也沒看見一根兔毛。到了這兩日,她終於摸到了個兔子窩。恰好這日白芷與茯苓也來了,白木染尋了些工具便興沖沖地上山了。
到了傍晚時分,白木染背著一捆柴,拎著兩隻兔子,回了小院。
等聞人卿弄好了新葯,白芷茯苓兩個丫頭將帶上山來的藥材衣物都整理好了之後,出門一看,都被嚇了一跳。
院外的大樹下,生了一堆火。
白木染坐在篝火旁邊,將袖子擼到手肘,用樹杈搭好了兩個架子,架上烤著兩隻被清理乾淨的兔子。
白芷是第一個表示震驚的。
不過,白芷所震驚的點倒不是白木染手腳有多快,干起這種臟污的活來有多順手。白芷瞪著她那雙圓圓的大眼睛,徑直衝到了白木染的面前。
「你你你……」
「我?」白木染眉頭一挑,眼神卻不自覺地看向了白芷的身後,最終落在了聞人卿的身上。見聞人卿眉頭微蹙,大概也猜測到了一些,便趕緊解釋道:「我都在水邊清理乾淨了,一點血也沒帶,內臟也都遠遠地找地方埋了……」
聞人卿生□□潔,大概擔心弄髒她這塊地方吧。
「……吃完之後我會把這裡清理乾淨。」
白木染又補了一句。
可剛一說完,白木染就後悔了。
不過月余,白木染連自己都有些看不上自己了:她怎麼就被聞人卿打壓成了現在這副奴才相?聞人卿不過皺個眉頭,自己就巴巴地說了這麼一堆。但白木染性子豁達,從來不鑽牛角尖,既然話出口了,她也就當做自己為了這美味的烤兔肉「折腰」一回好了。
「誰跟你說這些了!」白芷卻氣洶洶地白了白木染一眼,「你……我還當你只是不男不女了一些,哪知你居然心腸還這麼壞!連這麼可愛的兔子你都下的去手……」
白木染卻笑了。
「圓圓,你可見過剛出生的小豬?」
「……沒有。」
「粉嘟嘟胖乎乎的,見過的人都覺得可愛。」
「咦,真的?」
白芷生性單純,被白木染的話一引,便不自覺地跟著聽了下去。
聞人卿與茯苓卻是極為聰敏之人,一下便聽出白木染的意思,只走上前來在白木染鋪好了的毯子上坐下,也不插嘴,只聽著那兩人胡說。
「當然了。」白木染的笑容帶了一點邪惡的意味,「不過可愛也沒什麼用,等它們長肥了,還是被『壞心腸』的圓圓姑娘吃下了肚子……」
「呸!」
白芷氣得臉都紅了。但是很明顯,這次白芷既沒再反駁什麼「圓圓姑娘」,「呸」起來似乎也不那麼有力度了。
不知是否被白木染刺激了那麼一下,後來野兔肉烤熟了之後,白芷搶了一塊就惡狠狠地吃了下去,看得白木染倒覺得好笑起來。四個人兩隻兔子,吃得正好,烤兔肉香甜鮮美,吃完了卻有些口乾,茯苓又去取了花蜜水來解渴。
四人雖然各有心思,但總體卻還算得上愉快。
其餘三人在想什麼,白木染可不知道,不過此時此刻,她想的卻是,竟然覺得這山中生活也不是自己從前想的那麼苦悶,若是能天天如此倒也有另一種別樣的愜意舒適。
唔,若是聞人卿不那麼壓迫自己,再溫柔一點,愛說話一些,就更好了。
享用完了一頓美食,天色也不早了,四人都未言語,或是靠著樹榦,或是倚著大石,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天邊那一輪落日。
山中清凈,人跡罕至,連日落之景都比別處要來得靜謐美麗。
少了許多喧囂嘈雜,連一貫喜歡胡說八道的白木染也不開口了,只靜靜地看著。
看看那輪美輪美奐的落日漸漸將山坳染紅,不自覺地將眼神卻轉向了聞人卿的身上。聞人卿總穿著一身白衣,面上也冷冰冰的沒什麼好顏色,但此時也被渲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澤,竟讓人覺得溫和了不少,看來可親可愛。
——尤其那雙眼睛。
其實聞人卿的眼睛生得很美,眸如星沉水,眼角挑似鉤月,若是生在一個明媚艷麗的女子面上,必然要平添許多醉人風情,可聞人卿卻偏偏整日都冷著一張臉,看人的眼神也是帶些凌厲的,教人不敢直視。倒是此刻,顯得聞人卿不那麼冷了,才讓白木染能細細去打量那雙美麗的眼睛,便真令她有些沉醉了。
直至聞人卿大概察覺了什麼,轉眸便冷瞥了她一眼。
生生讓白木染打了個寒戰。
可惜,可惜。
好好的一個美人兒,不學些撩人的風情,偏要裝模作樣地嚇唬人。
當然,這念頭,白木染只敢在心裡想一想,萬萬不敢說出口來。
待到日頭完完全全消失了,天也漸漸暗了下來。白芷與茯苓兩個丫頭倒是極為盡責,看聞人卿似乎並不打算回房,便又將周圍收拾打掃了一番,再將竹屋裡的燈都點好了,這才收拾東西告辭下山。
白木染撿了一旁的乾柴,又扔了幾塊到火堆里。
夜風有些涼了,但好在這火堆燒得夠旺。
「都這麼晚了,你怎麼不留她們住一晚?還要逼著她們下山……」白木染沒話找話說,「我看圓圓的樣子,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
「有你一個,便已夠聒噪了。」
聞人卿看來心情不錯,竟還認真回答了她。
「哎,這話……」白木染咧嘴一笑,「我就當你是在誇我好了。」
聞人卿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其實白木染生得十分透白,容貌雖算不上絕美,但眉眼也生得很是清秀,雖說大概是自小便與一群男子廝混在一起,養得女子的含蓄半點也沒有了,可怎麼看也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孩子。她愛笑,又笑得極為放肆,但並不令人覺得粗魯,卻有十分的明媚,像是……春花都開了一般的爛漫。
「你在朝陽觀時,當真沒人知道你是女子?」
既有疑問,聞人卿便問了出來。
這卻讓白木染大大地感到意外了,這似乎還是聞人卿第一次對自己的事有那麼一丁點兒的興趣?
「當然沒有。」白木染很有些得意,「我這般機智,怎會讓人看出來?再說……」
也算是白木染的運氣了。
朝陽觀中收了不少年紀小的道童,有些家鄉靠南的少年生得比白木染還要清秀漂亮,還有個膽子特別小的,跟個女孩子也差不多,因行五的關係,總是被觀中的子弟喊「五娘」。對比起來,白木染整日如個潑猴一般,能上樹能下水,壓根就沒人懷疑過她的性別。
大概還是佔了一些年紀小的便宜。
若再過得兩年,待到白木染再長開一些,只怕就要露出破綻了。
聞人卿便問她:「你多大了?」
「十六……或者十五?」白木染自己竟也有些不確定,卻反過來問聞人卿,「你呢?你多大了?」
「十七。」
聞人卿又一次讓白木染驚訝了。
不,當然不是驚訝她的年紀,而是相處了一個來月,聞人卿竟然願意好好回答自己的問題,這難道是被自己高超的烤兔肉技術折服了?
白木染胡思亂想完了,還不忘再胡說八道一句。
「那我也十七。」
「……」
「我怎麼會比你小?」白木染特別傲嬌地哼了一聲,「我這麼成熟穩重,再看你,每天冷著一張臉,一看就幼稚。」
然而更令白木染震驚的是,聽了這樣的話,聞人卿也並沒有什麼反應。
一定是為了表示自己成熟,所以不與她計較。
誰知聞人卿接下來要問的,才是重點。
「那你為何要裝病?當初,你是用了什麼邪派功夫封了自己一部分經脈吧?」
「……」
這倒真讓聞人卿給猜中了。但猜中又如何?聞人卿本就是神醫,能看出她當時耍的詭計也不足為奇。
白木染略一思忖,便道:「我在那朝陽觀呆膩了,都是一群臭男人……再說了,雖然我裝得很像,但既然是假的,便總有一日要被識破,所以,我就想了個辦法逃出來,誰知……」
聞人卿卻道:「世上有千千萬萬種去處,卻為何偏偏要逃來我百香谷?」
「誒?等等!」
看來聞人卿是誤會了什麼!
「我可不想來這什麼谷!」
明明是誤打誤撞,被她那兩個豬腦子的師兄給坑了!非要送她來看什麼神醫……
「不對不對,明明是你要強留我在這兒給你當什麼十年僕從,怎麼聽你的口氣倒像是我有目的似的非要來你這個破山谷了?」
白木染很生氣,氣得她都坐不住了,氣勢洶洶地站起了身來。
「有意思。」
最終,聞人卿只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接著,便施施然地站了起來,徑直走向了她的卧房,只留了個冷漠的背影給一腔怒氣沒處發的白木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