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採藥
白木染從前只覺得聞人卿是個極為冷淡之人,對除自己以外的人與事皆不感興趣,卻不想這樣的猜測竟是錯的。自那一晚兩人之間的對話之中便可看得出來,原來聞人卿對自己也有些猜測,只是那猜測……
怎麼想怎麼令白木染覺得不爽。
聽那話的意思,怎麼好像是說自己處心積慮混入這百香谷,對她另有所圖?
一想便來氣。
聞人卿有什麼可圖的?這破山谷里,連肉都吃不上,又能有什麼寶貝可令人惦記?最多不就聞人卿生得好看了些?可她白木染又不是什麼採花賊,能怎麼個「圖」法?白木染心情不佳,接連幾日對聞人卿都沒什麼好臉色。
不過聞人卿也並不在意,似乎真就將她當成了一個打雜的僕從,只要該乾的活兒都干好了,她一點也不在意幹活的人心情好不好。
這一場白木染單方面認定的「冷戰」一連維持了好幾日。
後來,當然還是白木染放棄了。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冷戰」,這分明是對自己的折磨。讓白木染悶在這荒無人煙的百香谷里,本身就是一種痛苦,再加上還不能說話,每天要板著一張臉裝生氣,更痛苦了。再想想聞人卿此人的性情,只怕自己這樣冷著不說話,反倒中了她的意。
因而,幾日之後,白木染氣散了,便不肯憋著自己了。
找了機會,有意無意,又開始聒噪起來。
「你日日躲在屋裡煉藥,卻又不見有病人……莫非你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所以才躲在這破山谷里自醫?」白木染閑著沒事總要暗自觀察聞人卿一番,末了便有些猜測。其實類似之語,白木染曾經提過一兩次,但總要被聞人卿繞開不談,她這麼反覆繞來繞去,還是想探知聞人卿為何要孤身住在這百香谷里。白木染想著,問得多了,聞人卿總有要說的一回吧?
這一回亦不例外。
聞人卿正拿了個葯簍子出來,聽了這一句,眸光閃了閃,接著,看向白木染的眼神里,似乎很有些意味。
「誰說沒有病人?明日便有人要上門來看病。」
什麼?真有病人?
這倒讓白木染大大吃了一驚。
白木染覺得聞人卿果真還是個令她看不透的女子。照她來看,聞人卿對人冷淡得要命,能多看誰一眼已是恩賜,怎會給什麼人看病?再看百香谷外那些可怕的草木,只怕就是為了防外人亂入的。加之這一個多月一來,除了白芷茯苓上山送些東西,她從未見過有什麼客人來訪,更別說什麼病人了。
「什麼樣的病人?」
白木染實在好奇,忍不住要多問幾句。
「待到明日你便知了。」
聞人卿似乎總有本事能將白木染噎得無話可說。
白木染耷拉著腦袋,一臉幽怨。可聞人卿卻突然迴轉了身,將手中拎著的葯簍子朝白木染扔了過來。
「反正你也無聊,不如與我一道上山。」
上山?
白木染抱著葯簍子,頓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聞人卿這是要去山上採藥。想來這竟是聞人卿頭一次主動相邀,倒也算是難得,白木染便十分順從地將那葯簍子背在了背上。
正是午後,日頭還有些曬人。
聞人卿戴了一頂紗帽,又取了一頂給白木染。白木染卻戴不慣這個,只覺得戴上之後悶得不行,更燥熱了,便不肯好好戴著,非要取下來扇風。聞人卿看了她一眼,倒也隨她。
白木染跟在聞人卿身後,七拐八彎,走的卻不是白木染常去撿柴的小山坡,而是繞去後邊一座看來還有些高的山,那山看起來似乎連路都沒有,放眼望去就是一片鬱鬱蔥蔥望不到邊的野林子,令白木染的心裡有些沒底。
「怎麼?怕了?」
聞人卿的臉分明躲在紗簾之後,可白木染卻偏好像看見她面上的嘲諷了似的,當下便被激了,脖子一挺,便道:「笑話,這有什麼可怕的?」
聞人卿也不多說,只是轉身繼續往前走。
往山上爬了一陣,白木染這才真的有些後悔了。
越往上走,山路便越是陡峭了起來。或者那根本就不能用「路」來形容,她們大部分時候都是從野草矮樹叢上越過去,或是自大塊的山石上翻過去。
眼見一身白衣的聞人卿走得輕巧,甚至衣裙上一點塵土都不沾,再看看自己,滿頭都是汗,背上的空葯簍子彷彿有千斤重似的,手上拿著扇風的紗帽累贅得要命,袖子也被不知什麼枝蔓的刺划拉了一條口子,一雙鞋更是髒得看不出原色了。
白木染走得氣喘吁吁,只差一屁股坐下來叫一嗓子「老子不走了」。
埋頭正喘著粗氣,卻聽見前面的動靜似乎停了。
接著,一根樹枝朝她伸了過來。
白木染一抬頭,正撞上聞人卿那雙冷清清的眼眸。此時聞人卿站的地勢稍高一些,又不知從哪弄了一根樹枝朝她伸過來,再加上她掀開了紗簾,正好讓白木染將聞人卿那副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施捨一般的神色看個清清楚楚。
若白木染真有志氣一些,是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的。
可偏偏白木染此時覺得自己只剩下了一口氣,要真的不咽下去,那就連帶著小命也不久矣,因而,她十分沒有骨氣地伸手抓住了那根朝她伸過來的樹枝。
「虧你還是習武之人,這樣的身子實在一點用處也沒有。」
冷不防的,前方那個牽引著她的人還要諷刺兩句。
白木染連爭辯都懶得爭辯了,順手還將手中的紗帽扔進了背後的葯簍子里,兩手都緊緊抓著樹枝,將整個人都託付在那根看似細弱的樹枝上了,頓時便覺得渾身輕鬆了不少。
若此時聞人卿鬆手……
那就松吧!
白木染寧可從這山上滾下去,也不想再累得像狗一樣往上爬了。
好在聞人卿性情雖冷,但心卻不壞,一路這樣拉扯著死皮賴臉的白木染上山,竟也不覺得她如何吃力。
走了大半個時辰,兩人總算到了山頂。
白木染累得不輕,脫下藥簍子扔在一邊,找了塊樹蔭下的乾淨石頭就坐了下去。可聞人卿卻朝著峭壁上一株小小的紅花一指:「我先去采一株葯。」
白木染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你小心點兒!」
什麼稀奇的寶貝草藥啊?竟還真如傳聞那般長在懸崖峭壁上。
白木染掂量了一下自己那點根本不夠用的輕功,覺得自己幫不上什麼忙,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原地坐等就好了。
至於聞人卿……
白木染在很多時候都已經見識過她那深不可測的功夫了,想來是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但不知為何,白木染看看那令她心驚膽戰的峭壁,總覺得有些慌張。
「要不,我站在邊上看著你。」
這就是有些傻氣的話了。
若聞人卿真有個好歹,難道她站在邊上看著能將她看回來不成?
聞人卿倒沒笑她,只是看她一眼,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提了一口氣,接著腳下幾個錯步,便朝那一株小紅花飛躍了過去。聞人卿這一身功夫十分漂亮,腳尖只倚著峭壁上的幾塊突出的山石,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幾個縱身便已靠近了那一株透著怪異的紅花草藥。
眼見著聞人卿將那花連根拔了,又用一方絹帕小心包起來放入懷中,再依著原路飛了回來,白木染的心便落下了一半。
誰知回來的路上卻生了一點變故。
大概是聞人卿大意了,腳下竟踏了個空,整個人便要往後墜落下去。
此時離崖邊很近,不過一伸手的距離。
因而趴在崖邊等著的白木染想也沒想,伸手便去抓聞人卿,急得她大半個身體都沖了出來,人沒抓到,自己倒像是要一頭栽下去了似的。
——也就那一晃神的功夫。
白木染恍惚之中又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聞人卿的手,而聞人卿也借著那點力,又是一個縱身上躍,抱著她往上一滾,兩人都安全了。
白木染半晌才回過神來,回神之後便覺得自己的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大概是聞人卿帶上來的那一股力道太猛,她的背在碎石子路上帶了兩個人的重量拖了那麼一拖,只怕傷得不輕。
可這些都不是重點!
白木染爬起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質問聞人卿。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聞人卿還是那副淡然的模樣,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方才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你……」白木染氣得不輕,「你剛才為什麼故意踩空?害得我差點掉下去!」
「我故意?」聞人卿淡道,「我為何要故意?我既沒讓你搭救我,而你差點掉下去還是我救了你。」
「……」
白木染雖然武功不好,但人卻並不蠢。
方才情急之下,她那一番「施救」的確不得法,甚至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不保。可聞人卿那一腳踩空究竟是不是……總之,從剛才的情境看來,就算聞人卿當真的踩空了,也還是有本事能飛躍上來,因而,不但聞人卿自己安然無恙,還順便伸手將她也撈帶了上來。
白木染那一番想要拚命施救的想法是極為可笑的。
所以,聞人卿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可聞人卿又說得不錯,她何必故意要假裝踩空?
白木染憋了一口氣,又白白遭了一番「罪」,只覺得背上疼得厲害,一時也懶得再與聞人卿多說什麼。
偏那萬惡的聞人卿卻連個休息的機會也不給她。
聞人卿拎起一旁的葯簍子又往白木染身上一扔,冷冷道:「還要采不少葯,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