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托令門】
「霜兒要買鋪子,這錢兩上面……可吃得消么?」
早知道她要問這個,明霜盈盈一笑:「從杭州來時,壓箱底的有三百兩,正好夠付店面的錢了。」
「那鋪子只要三百?」聽上去並不算貴,葉夫人拈著茶蓋兀自思索,隨後又不動聲色地笑問,「這麼多鋪子,怎麼就看上那一家了?可是有什麼玄機在裡頭?」
「說玄機么,也談不上。」明霜取了個果子,慢悠悠地剝皮兒,「不過我是個不會做生意的人,尋了位懂價的先生幫忙看了看,說那鋪子收益極好,位置極佳,便是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只要一個掌柜,每月便是坐著就能賺錢。」
她故作悵然地停下動作來,很是悲涼地嘆了口氣,目光傷感地望向葉夫人:「母親您也是知道的,我是個沒福氣的人,指望不了誰,就想有個收入,往後出嫁也算是個嫁妝了。」
見她言辭真切,葉夫人不禁嗯了一聲,偏頭靜等她下文。
「只可惜我盤算得雖好,但人算抵不過天算,這鋪子到底還是不能買。」
「怎麼著?」葉夫人奇怪道,「是老闆不肯賣么?」
明霜頗為遺憾的搖搖頭:「老闆倒是肯,只是這老闆近來遇上些麻煩。」
「哦?怎樣的麻煩?」
就等她這句話了,明霜暗自深呼吸,把高恕的事添油加醋,添枝加葉地陳述了一遍。
「好東西人人都搶著要,這是不錯,可那安武坊的手段實在是叫人心生不快。」她拿帕子掩了掩嘴角,「我本想求求爹爹,但又考慮到對方似乎和官府有些交情,倘或因此讓爹爹難做,我豈不成罪人了?」
葉夫人撫上她手腕輕輕捏了一下,「好孩子,難為你有心……」說完語氣一轉,「真想不到京城裡竟還有這樣的惡人!」
「可不是么。」明霜咬著嘴唇,似覺無助,「多好的店呢,白白便宜了他。」
原本下句話準備勸著讓她去買,想了想又怕太刻意,她不好反覆言說,於是另尋了個話題同葉夫人擺條。
扯了一通京城的花兒草兒鳥兒雀兒的,葉夫人早被搞得乏了,也無心跟她話家常,說了沒一陣就摁著額頭叫困,明霜便十分識相地欠身告退。
從這間陰暗而幽深的正房裡出來,適宜的陽光投射在臉上,她覺得渾身舒暢。
「小姐。」一直守在滴水檐下的江城疾步走來,謹慎地打量著她的表情……看上去似乎還好?
「您……沒事吧?」
「瞧這話說的,小姐我去的是龍潭還是虎穴,能把你嚇成這樣?」她笑著伸出手指來戳了戳自己太陽穴的位置,「都出汗了。」
他難得沒有別過臉,反而很是欣然地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不知是不是語氣太過異樣,惹得旁邊的杏遙多瞧了他幾眼。
「可累死我了。」好在明霜並沒在意,她被日頭照得睜不開眼,眯著眼睛,「講了好些話,像是把我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了一樣……渴得很。」後面這句是對杏遙說的,「回屋煮茶給我喝。」
「誒。」
待得她走遠,葉夫人房裡的嬤嬤這才轉身進去。
「你覺得她那些話可信么?」
府中早有傳言,說那鋪子日進斗金,此時又聽明霜親口承認,葉夫人顯然信了一大半。
「鋪子好不好,老僕不知道。」老嬤嬤俯身在她耳畔低低道,「但這店臨著瑞康王家的珠子鋪不假,大小姐如今不是正在和王府談親事么?倘若買下來,不時借口去走動一下……」
葉夫人眉梢立時揚起。
「這說媒說媒,只憑一張嘴談何容易?依咱們大小姐的形容身段兒,到時候只需要稍稍動點心思,莫非還怕王府的人推三阻四?」
「嗯……有道理!」葉夫人噙著茶水,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老嬤嬤展顏喜了一陣,忽又擔憂:「只不過,不曉得二小姐那邊是怎麼打算的,她是不是也在打王府的主意?」
「她的話你也聽見了。」葉夫人放下茶杯,「這丫頭一門心思想賺點錢,想必隔壁臨著誰的鋪子也未在意過。她在府裡面沒依靠,為自己謀划謀划倒是情有可原的,咱們老盯著人家這麼折騰也不大好。」
看她鬆了口,老嬤嬤只連聲道是。
「這鋪子她買不了正好。」葉夫人拾起團扇來,唇邊含笑,「咱們買了就是。」
搖了一會兒扇子,她思索著問道:「那安武坊是個什麼來頭?」
老嬤嬤如實回答:「是軍頭司上四軍下的一個分支,不成氣候的。」
「那容易,派個人去開封府知會一聲,把高家老闆放出來,兩邊對交了銀錢,這事兒就算成了。」
「夫人放心,老僕一會兒就去和劉管事商量。」
葉夫人輕輕嗯了,指尖在桌上敲了兩回,又吩咐道:「也別虧待了明霜,鋪子咱們買了,叫她知道了多半心裡怨懟,月例還是照原樣給吧,就算是補償。」
「夫人真是菩薩心腸。」老嬤嬤張口就拍馬屁,「二小姐想必會十分感激您的。」
葉夫人聞言一笑,眸色得意。
此時在明霜房內,杏遙正守著茶爐子等水沸,回頭見她拉著江城下棋,不由狐疑道:「小姐,夫人她會買嗎?」
明霜抓了一粒棋子,也沒看她:「買啊,怎麼不買?」
「這麼好的事兒,又能得個便宜會賺錢的鋪子,還能討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她捏著棋子「一二三」地念念有詞,「該你了……最重要的是,夫人在和瑞康王家談親事,前日明綉出去和世子『偶遇』,惹得人念念不忘,夫人已經急得火燒眉毛了。有了這間鋪子,那就不是『偶遇』這麼簡單了……總而言之,十有八/九能成的。」
過了三四天的樣子,葉夫人指派的管事就去開封府走了一趟,很快高恕便被放了出來。雖然身體虛弱,他還是強撐著把轉讓鋪子的手續全都辦完了,得了一筆錢,至少治療自己的傷勢已經不成問題。
隔天,正好空閑,明霜便隨江城一道去麴院街探望他。藥鋪從前的家自然是不能住了,高恕在小巷子里租了間小屋子,暫且度日。
住處簡陋,父女倆擠在兩間房內,縫隙里灌進風來,好在眼下天氣不冷,否則倒真是應了那「家徒四壁」的詞。
高恕正躺在病榻上,高小婉在旁照顧他,在監牢里受的外傷還未好,一見明霜提著補品來看他,立時掙扎著起來。
「明小姐,多謝小姐救命之恩……」雙手一抱拳,作勢就要跪下。
「誒,受不起受不起……老先生病未痊癒,還是多歇著為好。」明霜不便扶他,頷首朝江城示意,後者點了點頭,上前攙住高恕。
「先生,小姐來看你是出於好心,切莫讓她為難才是。」
「哦、哦……」高恕忙不迭應聲,聽話地上床躺下。
「真是對不住。」明霜沖他歉然笑道,「您的鋪子,是我給定的價,三百兩賣給了我嫡母,事先不曾問問您的意思,實在是過意不去。」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高恕連連搖頭,輕嘆道,「我惹了是非,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小姐能替我將鋪子賣掉,還有一筆錢可賺,實屬萬幸,哪裡還有嫌錢少的道理。」
她微笑道:「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
此前在牢里聽江城提到過這位明家二小姐,言語間覺得她是個精明的人,今日一見,各處皆好,只可惜殘了一雙腿……
「先生這傷怎麼樣?」明霜歪頭打量他,「賣鋪子的錢打算如何處置呢?若是還想再開一家店,我倒是可以幫忙給您瞧瞧鋪面。」
高恕擺手長長哀嘆,「不行,落下病根了,大夫說不能過度操勞。」
聞言,江城深皺起眉:「很嚴重?」
「此事我正要和你商議。」高恕拉著他的手,「我往後怕是沒精力做生意了,這身子骨不結實,也不知能活多久。」
他說著,語氣陡然一轉,「你知道我老來得子,小婉年紀小,她娘又走得早,往後我若去了……她怎麼辦呢?」
「你別想那麼多,安心養傷,小婉……我會照顧她的。」
高恕眼中含淚,仍握著他的手不肯放,言辭真切,「大公子,高恕有個不情之請……」他頓了頓,哽聲道,「我想把小婉託付給您,做妻做妾都可以,讓她留在您身邊服侍,也算是有個依靠了……」
江城登時怔住,斷然否決,「這如何使得!」
「小婉尚且年幼,我知道是委屈了您。」高恕並不氣餒,回身從枕頭底下翻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來,「這餘下的二百多兩,就當是她的嫁妝了,您一定要收下。」
他連忙起身,「高先生,錢你留著治病要緊,小婉我會照顧她……至於成親,著實不妥,還請三思。」
明霜興緻勃勃地坐在後面瞧熱鬧,聽到此處不禁撫掌笑道:「白白得個這麼可愛的小媳婦兒,多好的事兒啊,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你還推辭。」
一聽她附和,高恕在床上點頭如搗蒜。
「小姐……」被她打趣慣了,江城如今唯有無奈,「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怎麼就兒戲了?」明霜笑吟吟地把一旁發矇地高小婉拽到自己懷裡,「你是我的人,聘禮小姐替你出了。」說完還握著高小婉地手歪頭問,「小婉要成親啦,高不高興呀?」
後者訥訥地眨了幾下眼睛,然後捂著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