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坐飲酒】
翌日清晨,天才剛剛亮,江城就悄悄抱著明霜返回小院兒,折騰了一晚,她睡得很熟,半點沒反應。趁著屋裡的人還未醒,江城將她安置在床上,仔細蓋好被衾,這才轉身離開。
若是杏遙一早醒來發現明霜不在,只怕自己又要百口莫辯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正午,等明霜起床揉眼睛的時候,就發覺杏遙看她的眼神特別複雜。
「……遙遙?」
她皺了皺眉,語重心長道:「小姐你……要注意身體啊。」說完就嘆了口氣,出去給她倒茶。
原地里,明霜一頭霧水地坐在床上,半晌沒聽明白她的話。
午飯才吃過,尚早就湊到跟前來傳話,說是宜春郡主又尋她來了。
明霜摁著眉心,煩不勝煩。
「小姐,要推掉么?」
「只怕是來找小江比武的。」她手指摩挲著嘴唇,思忖片刻,「算了,我去推吧。她若是沒看到我,等會還得找到這兒來。」
倒真想她趕緊嫁了,能有個氣焰囂張的新郎官把她好好管一管,天天不著急選夫招婿,盡往自己這兒來找麻煩。
招呼著杏遙給換了衣裳,她唉聲嘆氣地問道:「在什麼地方?」
尚早想了想:「帶話的姐姐說是在花廳外的小竹林邊兒。」
「這麼偏僻?」雖然無奈,明霜還是值得讓杏遙推著她過去。
等到了竹林外,一地清幽翠綠。
宜春郡主是沒看到,不過涼亭旁卻見得一個熟悉且礙眼的身影,青衫飄飄,氣質儒雅。她二話不說,當即就叫杏遙調頭,喬清池疾步上前擋住她去路。
「霜兒……」
明霜冷聲道:「又玩這招,很有意思么?」
喬清池垂眸打量她,神情有些哀傷甚至帶了不舍。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從酒樓出事那一晚起,到現在,足足一個多月。這段時間裡,他來明家跑了無數趟,連夜裡做夢都會夢見她,醒來時眼前都是重影,再這麼下去,他非瘋不可。
此刻喬清池才無比羨慕江城,能在同她這麼近的地方日日相處,抬頭不見低頭見,便是討厭他都無所謂。
「你不願見我,我這麼做……也是迫於無奈。」
「無奈?喬公子很無奈么?」她笑著反問,「我想我應該比你更無奈一些吧?」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退親的事並非我的主意,是我娘擅做主張。」見她眉頭緊鎖,連眼睛都沒睜開,喬清池艱難地咬了咬牙,「事已至此,我知道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明霜頭疼地抬起眼皮:「你既是知道還來找我做什麼?」
他懇切道:「有件要緊的事我必須要對你說,只有幾句話,無論如何,等聽完你再走好么?」
她嘆了口氣,勉為其難地頷了頷首:「你說吧。」
喬清池聞言欣喜了一下,看她眼底有一圈青黑,又忍不住關切:「你昨晚沒睡好么?」
明霜聽罷,偏頭就叫杏遙快走。
「誒——」喬清池忙攔住她,「好好好……是我不對,我來其實是想告訴你,眼下有人要害你爹爹,你……自己要當心。」
她感到奇怪,轉過眼來瞧他:「有人要害我爹爹?這事你怎麼不對他說去,告訴我作甚麼?」
喬清池苦笑道:「你們明家不是不讓我進門么,我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的。」
「怎麼個害法?」
「這個……我說不清楚,是從一個朋友那兒得來的消息。」他斂容肅然道,「你最好謹慎一些,我懷疑明家有內鬼。」
稀里糊塗跑過來叫她要謹慎,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明霜忍不住發笑:「內鬼?你安插在我們家的人也不少吧?上回是一個,這回又來一個,喬公子也好意思叫我小心別人?」
聞言,他有些臉紅,支支吾吾道:「我……我至少沒打算害你,總而言之,不管你信不信,若遇到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喬家找我。」
她是鐵了心要離開明府的,明家有沒有內鬼,又打的什麼算盤,她不想管,也不願深究。
明霜不耐煩地側過身:「好了,你的話我聽到了。喬公子若沒別的事,明霜就告辭了。」
「誒——」喬清池摁住她輪椅,懇求道,「再說會兒話,不行么?」
明霜沒有回答,沖杏遙道:「遙遙,幫我叫非禮。」
「是。」
她一個字還沒吐出來,喬清池只得妥協:「行行行,你別叫你別叫,我走……我走還不行么。」
見明霜不欲再理他,杏遙客客氣氣地把他手拿開,推著人就走。
「您說這喬公子的話可信么?」回來的路上,杏遙邊琢磨邊問她,「咱們是不是要告訴老爺呀?好讓他提防著點。」
「說不好。」明霜低頭攪了會兒手指,「你也看到上次他布的那些局,多早開始就算計人了。他的話只能信三分,誰曉得是不是故意這麼說,想給我們下套呢?」
杏遙覺得很有道理:「說的也是。」
「再說了,這朝堂上的事兒哪裡講得清楚,我們就算貿貿然跑到爹爹那兒去說,有人害他。問是誰,不知道,怎麼害,也不知道,那不是白說么?」
「我看吶,喬公子不像是來給您提醒的。」杏遙訕訕笑道,「倒像是找借口來見您一面似的。」
明霜狠狠地翻了個白眼,「我可不願見他。」
不多時,進了院門,抬眼就看到江城走過來,眉頭緊緊皺著,她換上笑臉,陽光燦爛地喚道:「小江。」
他頷了頷首,繼而問:「方才,喬清池來過了?」
消息還挺靈的。
明霜也沒隱瞞,點頭應了:「怎麼,醋了?」
「不是……」他面色窘迫,反而忘了要說什麼了。
明霜抿著唇,不悅道:「你怎麼能不吃醋呢?我私會別的男子,你就一點不生氣?你都不在乎我!」
江城只得艱難地改口道:「是,我是醋了……」
聽到杏遙在後面偷笑,她也沒忍住掩了掩嘴角,隨後又反應過來:「你怎麼能醋呢?氣量這麼小,胸襟一點都不寬廣!」
江城:「……」他覺得自己沒辦法說話了。
「好啦好啦。」杏遙把輪椅交到他手上,笑道,「外面日頭這麼大,有什麼話不能去屋裡說?我去拿點冰鎮酸梅湯來,大家解解暑。」
江城道了聲謝,也沒再問喬清池此番來的原因,接過輪椅,推她往裡走。
「對了,今晚要給你告個假。」
「嗯,去哪兒?」
「屬下有個朋友,大老遠從江陵來的,想請我去吃個酒。」
明霜綿長地「哦」了一聲,目光懷疑地看著他:「朋友啊,是男朋友呢,還是女朋友?」
江城啼笑皆非地搖搖頭:「別胡想了,我認識的女人不多。」
「男子也不能大意啊。」她理所當然道,「萬一是個斷袖呢?」
江城哭笑不得地喚她:「霜兒……」
明霜噗嗤一下笑出來:「知道了,我說笑的,你要去就去吧,不攔你。」
*
白天暑氣大,京城已成了一個大熔爐,實在不敢出門,等到傍晚熱度散了些許,江城才動身去高恕家中。
偏閣里,蕭問備好了酒,坐在桌前等他,旁邊放了一大塊冰,室內很是清涼。
「快來嘗嘗,我從江陵特地給你帶的游月酒,這酒可不得了,我上回喝一壺就有醉意了。」他挪位置給他,「來來來,你不是自詡喝不醉的么,看你能撐得了幾壺!」
江城微微一笑,撩袍在旁坐下,「怎麼大暑天的跑汴梁來了?」記得他此前都是過年才得空。
「王爺派我辦點事兒。」蕭問給他滿上一碗,「我恐怕不會回江陵了。」
他酒碗正送到唇邊,聽得這話,不覺奇怪:「怎麼?出什麼事了。」
「沒有,你別緊張,好事啊。」蕭問喝了一口,咂咂嘴,「眼下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今上病倒了,陸朝這老狐狸也病怏怏的,掀不起風浪。皇上偏偏是個沒福的,生了一大堆的公主,連個皇子都沒有。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了,你說咱們王爺能坐得住么?」
數年前今上弒兄奪位而登基,逼宮之後,幾位年紀尚小的皇子陸續被遣去偏遠的封地,一晃十來年了,三王爺是其中最為年長的,想必對這個皇位窺視已久。
「這麼說,是王爺有什麼打算?」
蕭問喝著酒,赧然笑道:「你別怪兄弟,這是要保密的事兒,實在不能告訴你。」
他聞言也不為難:「無妨,我就隨便問問。」
「不過,王爺有心要用你。」他又伸手取了一壺,「在江陵的時候就跟我提了好幾回了,你方便么?若有不妥,我屆時便跟王爺說清楚。」
「王爺對我也算有知遇之恩。」江城想了想,「往後有能效勞之處,定然傾力相助。」
蕭問樂呵呵地拿手拍他胳膊:「就知道你夠朋友!」
「哦,對了。」他又想起一事,「上回你讓我找名醫,江陵的大夫多,都說自己是名醫,一時半刻也分辨不出來,王爺就把人全留下了。」
江城一口烈酒嗆在喉。
「這……會不會太多了?」
「沒事兒。」他大方道,「王爺遲早是要返京的,到時候他把人全帶上來,你一個一個拿回去用。」
聽起來很像三皇子的作風,雖然感到太鋪張浪費了,但盛情難卻,江城只好點頭笑道:
「替我謝謝王爺。」
「別那麼客氣,這是王爺有心要拉攏你啊。」說話間,蕭問又給他倒了一碗。
這酒確實比以往喝過得要烈一些,不過三兩碗,江城就覺得身上開始發熱,他鬆開領口,稍稍透了透氣。
蕭問本隨意抬了抬眼,不經意瞥到他鎖骨間,登時一怔,笑容瞬間狡黠起來:「我說呢,上回見你那麼遮遮掩掩的,還騙我說沒有家室,想不到兄弟你上手挺快啊……」
看他滿眼不解,蕭問打了盆水來讓他自己瞧。
鎖骨上赫然一塊殷紅點點的圓斑,也不知是那丫頭幾時弄上去的……江城耳根驟然發燙,忙把衣衫合攏,不自在地連連飲了幾大碗。
蕭問拍著桌子笑道:「你啊你……有了媳婦兒是好事,兄弟我求都求不來的。快說說,快說說……是哪家的姑娘?模樣好看么?人乖不乖巧啊?」
江城半是無奈半是赧然,搖頭道:「還沒成親。」
「哦!」他一副瞭然神色,打了個響指,「私定終身?你很可以啊!我從前還小看你了!」
「怎麼打算的?準備幾時完婚?我這兒可要討喜酒吃。」
「說不好。」他笑了笑,「不過若真有那一日,定會請上你的。」
「行,那我可記著了。」
這一晚,江城喝得很多。
四五罈子酒下去,人已經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