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春寒料峭
?因有苑西荷的話拘著,花箋只能一直守在外頭。
苑九思病得厲害,陳太醫替她瞧了后吩咐下來,她現在體子虛弱得很,不能急著送回允闌軒。花箋在外面聽說后就去隔壁屋裡找得幾個軟墊子,叫小宮女拿進去,讓蘭猗替苑九思墊在身下。
國庸監的用度比不了瑰延宮,她想著榻軟些苑九思躺在上頭應該好受點。
天漸漸熱了,午時日頭漸盛,太陽曬人。
中午稍作歇息時,公皙堇出去正巧就遇上在外邊罰站的花箋。
花箋見是他本想過去,但又不知道說什麼,無聲地張張嘴,嘆了口氣。
眼看著人就要走過,公皙堇卻忽然在她面前頓下腳步。
「大人。」花箋咬咬嘴唇,有些惶恐。
「即便公主是主子,可你心中也需要拿捏好分寸。殿考時如此,昨夜今日亦然。」公皙堇言語雖算平和,但眉目間是淡淡的疏離與嚴寒,晦暗難測。
他言簡意賅,瞥了眼花箋還是向她道,「蘭猗一人看顧不過來,你先進去伺候。」
聽著他的話花箋心頭意外,苑九思的幾件事他竟然都知道得詳盡。
「花箋多謝大人。」那絲害怕的情緒被她極快地掩了下去,感激地看著他,花箋連聲謝過。
迴廊外擺的盆花在陽光炙烤下反射的光有點刺眼。
花箋垂著眼一面走一面思量,昨夜的事照說不該有其他人知道才是,可公皙堇竟然這樣說了。
莫非公主晚上是去見得......花箋眉頭微皺。難怪昨天她回來就悶悶不樂,還說有紫衣裳羅剎索命,今早一定要再來見朗公子一面才安心。
原真是沒見到想見的人。
老天偏愛作弄人,花箋暗想。
走到苑九思歇息的房門外,花箋看見往日常跟在朗月歌身畔的那個仆童也在。想了想,她將要過去問問朗月歌到底是怎麼回事,房門卻倏地打開。
裡面信步走出一個人來,身軀凜凜,氣宇軒昂。
硬生生地掐斷花箋將要出口的問話。
「奴婢見過太子殿下。」一時也顧不得其他,花箋趕忙躬身行禮。
苑明疆頷首示意她起來,端詳她半晌,色厲內荏地道:「皇妹既然經由你們幾個下人照顧,你等便要守好本分,仔細地上心伺候。若出了事誰能擔待起責任?」
「是奴婢沒能伺候好公主,奴婢知罪。」花箋把身子埋得更低,連聲應道。
許是天太熱,她一急,額角就浸出細密的汗。
看她實是害怕,苑明疆冷哼了一聲,「也罷,柔德的話你且也好生記著。再有差池,本殿也不會這麼輕易饒你。」說完也不再看她,徑自拂袖離去。
而那幾個侍從也一一跟著後頭離開。
花箋眼睜睜地看著,終是什麼都沒能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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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院裡的人都曉得苑九思怕苦,所以陳太醫給她撿的葯里照例放了些許蜜棗。如此一來,雖說不上好喝但總沒那麼難以下口。
苑九思服過葯痛痛快快睡了一覺,醒來時已臨近下午,身上的熱也褪了。
但她還賴著不想起來,仍舊半眯著眼養神。
依稀記得夢中有誰對她極是不溫柔,還被逼著吃下難吃的東西......可惡至極,敢做出這種事的人,只有一個。
苑西荷正守在她榻前。忽見她的睫毛不斷顫顫巍巍地動,就知人多半已經醒了。
「淑儀?」搖晃她的手,苑西荷試著叫她。
半明半寐間聽見是苑西荷的聲音,苑九思才懶洋洋地睜開眼。咂咂嘴,掀開眼皮子打了個哈欠,一連串動作后才有氣無力地問她,「皇姐?這是什麼時辰了?」
雖精神看上去仍不大濟,但歸於睡得久,她腦中還是格外清明。
端過盞茶替她潤喉嚨,苑西荷沒好氣地道:「未時剛過,你時辰也掐得准,病了一個早晨,如今剛下學便曉得醒。既然早上知道自己身子不舒坦,不好好歇在允闌軒跑來學監做什麼?切莫告訴我你是怕荒廢學業!」
她雖話都是在與苑九思說,可有大半截顯然是沖著旁邊的花箋去。
這麼多年來,苑西荷從沒對她大聲說話黑過臉。
苑九思知她是因擔心自己才生氣的,便忙扯扯她的袖子給花箋辯解:「是我自己要來的,不關花箋的事。她不知道我病了。」燒才退,她鼻音還重得很,一急起來就有哭腔。
看著她的神色,苑西荷突然就笑起來,半真半假地拍著她的手道:「主子病了做下人的竟不知,也是有罪。不過皇姐怎麼會與你的小丫頭置氣?再說,你睡著的時候我已經叱責過她了,你可心疼?」
「淑儀最心疼皇姐了。」見她不是真的惱怒,苑九思鬆了口氣,笑意盈盈地就將臉埋進她臂彎兒里。
***
從國庸監回來,還未到嫻吟宮,苑西荷就覺氣氛有些不對。
走近了剛要問話,宮外就有嘴巴快的小太監告訴她,宣帝午後就來了。
唇角不甚在意地一勾,她面色卻有些悵然。畢竟父皇記得的只有瑰延宮裡的女兒。
似是玩笑一般,苑西荷與出來迎她的枳實笑道:「安美人有手段也有好本事,既然如此,之前還來本公主這兒做什麼?這現在的人呀,總是不信自己,要將希望寄託一份在別人身上,若是兩個人皆弄糟了,想著總有一個人是陪著自己的才安心。」
枳實知她在什麼。只是她越如此看重,讓她在旁看著越是難過。
鼻頭都有些發酸,枳實勉強笑笑:「陛下是來瞧公主的,現正與婕妤娘娘在裡頭說話。」
下意識地睜大眼,苑西荷有些不信,停下步子轉頭看她,音量高了些:「你是說父皇真是來看母妃的?」
枳實面色蒼白,嘴唇發顫,點點頭。而後低著講得極小聲:「嗯,陛下今日是為......」
出於過於驚訝,她意外地沒注意到枳實的神情。
「不用說了,」苑西荷淺淺吸了口氣,回頭就看見園子里將要開的花兒。三月有桃花開柳絮飛,還有和煦的春風暖陽,其實也是個讓人有盼頭的季節。
心頭莫名湧上一絲期待與緊張,她步子亦下意識加緊幾步。
面上不自覺地帶了笑,是她總不相信自己。
想來自己畢竟也是父皇的親生女兒,雖說比不上淑儀,可父皇總是該對她、對母妃有幾分感情。
殿外的小太監剛剛高聲通傳完,苑西荷的腳步已經落進殿中。
「兒臣參見父皇。」嘴角微微上揚,她的平柔的音色較平日輕快許多。
只是宣帝的聲音並未如她想象一般溫和。
「起來吧。」那言語寡淡,甚至還像有一絲未消的余怒。
苑西荷再站起身抬頭,入目即是林婕妤泣涕漣漣的面容。
心下一跳,看著那身著明黃龍袍,兩鬢已有些斑白的人,苑西荷頓時不知所措起來。目光下意識看向宣帝身後的高公公,後者卻對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似也是在說自己無能為力。
心間發冷,苑西荷極快回過神來。
偌大的殿中,只聽她膝間一聲悶響,苑西荷已經跪伏在地。
即使痛楚尖銳她眼也沒眨,懇切地道:「母妃日日思念父皇,時常都會坐在宮門口望著御乾宮的方向。柔德雖不知母妃做錯了什麼,但柔德懇請父皇看在母妃一片痴心的份上,不要責怪母妃......」
見她懂事,林婕妤的淚落得更加厲害,是她自己無能......
宣帝看著母女二人,口氣終是鬆動幾分。
垂目看著跪在地上的柔德良久,那張威嚴的面上難得地浮現抹和藹之色,「柔德你端莊穩重識得大體,確實讓朕不舍。」
苑西荷正不明所以,一旁的林婕妤卻似受了刺激,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突然就朝撲過去拉住宣帝。隨著她的動作就是幾聲巨大清脆的聲響,杯盞碎裂的聲音格外刺耳。
「陛下,陛下!可是您只有這兩個女兒啊!為什麼是柔德?她是在宮中嬌養大的,南平那樣的荒蠻的地方她怎能過得習慣?臣妾知道自己是個沒有見識的婦人,可是陛下,不能這樣對柔德!您怎麼忍心這麼對她?不能啊!」
她哭得凄厲,刺耳的聲音回蕩在殿中,久久不散。
高公公與其他宮女太監上前時林婕妤已經掙扎得力竭,幾人不費什麼力氣就將抽搐的人拖至一旁。
冷眼看著面前糟亂成一團的場面,苑西荷突然開口。
但嗓子有點干,說話像有火燒一般地疼。「父皇是要兒臣嫁去南平么?若是柔德沒有記錯,南平王的兒子應當是個事事不能自理的跛足瘸子吧?母妃您知道么?」她聲音很輕格外平靜,像在對自己說話。
宣帝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眼中情緒複雜,「柔德。」
「真的不一樣呢。」這句話她是對自己說的,還笑了笑,只是笑中儘是苦澀。
原本冷清的嫻吟宮像是突然熱鬧起來,充斥滿了哀怒怨雜。
天色漸漸暗了,苑西荷覺得身上有點發冷。摸摸手膀,才發現自己竟還不合時節地穿著冬日的小夾襖。
她深思獃滯起來,甚至忘記宣帝是什麼時候走的。
聽聞有適齡的公主,南平王在年前就向宣帝請過旨求親。其實那時候她的命運就已被人決斷了吧,宮船出遊只是一個陳年舊俗,苑西荷怔然,卻為自己感到有點悲哀。
想起那天的煙花爛漫,那仍是屬於她的一個儀式。
只是她不知其中腌臢,什麼都盡信。
坐在原地出神,有些碎裂的瓷具已經扎進苑西荷的肉里,浸出絲絲血跡。
她依舊不覺得疼。
款冬看得難受極了,想將她扶起來,苑西荷大力卻地甩開她。
良久,眼見雙目蓄滿淚的款冬,苑西荷雙目無神,視線落在窗外。
半晌后才喃喃自語:「款冬,我要嫁人了不是好事么?你哭做什麼?」
「只是你看外頭的天啊,好端端的天怎麼說變就變了?」
「適才不都是晴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