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採花和尚
?苑西荷將關係撇得乾淨,季六兒也不急與她爭辯。
再看了苑九思幾眼,笑起來,客氣而有禮:「奴家也只是認東西罷,眼前這位公子不認得奴家也不足為奇,既是奴家認錯了人,失禮之處還望公子見諒。」
說著又是蓮步輕動,虛虛折腰。
眉目繾綣,這樣的美人,怎麼可能不讓人心動。
見苑九思等人都不再做聲,季六兒低斂眉目。表過歉意后便不再停留,帶著婢女徐徐步出殿中,款款離去。
旁邊看熱鬧的人是一頭霧水,但苑九思聽得分明得很。
這季六兒分明就曉得她不是朗家的人,還偏居心叵測,故作不知地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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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九思本不信鬼神,經此一鬧也失了求籤的興緻,怏怏不樂地就要回屋去。
反倒是苑西荷拉住她,半真半假地罵:「你這人也是,蒔花館中的姐兒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以前那些機靈勁兒都哪去了?你那可憐的朗哥哥身在南平,恐什麼都還不知就稀里糊塗地被你定罪。」
苑九思眼盯著地上,沒做聲。見她似有鬆動,苑西荷繼續道:「再者,就算兩人認識,也不代表有什麼呀!同窗數載,他的幾分品性咱們都看得真切不是?還是待人回來好好盤查番再治他罪也不晚。」
想了想,苑九思覺得這倒是大實話。
所謂關心則亂,自己被季六兒那麼一氣確實有些自亂陣腳。越是緊要她該愈要端住。
「知道了。」悻悻地點頭,雖知其道理,但她心裡還是不怎麼高興。
彼時已臨近午時,熱鬧也退了,殿中的人頓時散去不少。
看她神情低落,苑西荷突生出不忍。
拉著妹妹的手臂,溫聲勸著往菩薩面前的蒲團帶,「方才那位師父不是說了嗎?心誠則靈,既然都走到這兒不求一簽怎麼也說不過去。說不準就真問准你想要的呢?」
約莫是長期來求的人多,蒲草編製的團已被磨得光亮柔軟。
「皇姐你平時不怎麼說話,怎麼安慰我起來道理一套又一套的。」苑九思抬頭看她,見她面上寫滿關切,心中十分感動。
知她好了,苑西荷沒好氣地笑笑:「感情哄你還是姐姐做錯了。」
伸手替她拿過扇子,又將案上的簽筒遞過去,「喏,想問什麼便在心間念著,菩薩會告訴你。」
既然苑西荷都這樣說,苑九思也不好再掃她的意。
畢竟還是自己軟磨硬泡將她拉出來的,遂收斂嬉笑的神色,難得地肅下臉,帶著幾分誠摯跪在蒲團上。
拾起木桶里掉出的簽去換了簽文,苑九思一面端詳,一邊喃喃自語:「誰寄錦書?『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1這是什麼意思?」
手頭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其實她隱約知道這意味什麼,卻又不敢信,只緘默著反覆誦讀簽文解說的那句詩文。
忍不住抬頭看一眼頭頂的觀音像,觀音面容和善,眼卻像能洞悉一切微塵。
苑九思心中不由一驚,趕緊收回目光,當真是舉頭三尺有神明,不容人褻瀆。
苑西荷見她求得的是這個,也不由信得三分。
按說依苑九思的性子,若是簽文沒說到她心坎兒里去,她定要嚷嚷出來才罷休。且二人方才才議論了朗月歌呢,她要求這個也不稀奇。
不自覺地,苑西荷看向觀音像的目光都多了些許祈求。
雖命數已被人定下,可她無時不刻不求一分轉機。這兩日祭祖回宮后,父皇的旨意應就快下來,皇城距南平路途遙遠,但有聖旨、南平的情況再好轉些,迎親的使者就會來接她。
南平雖地廣人稀兵力單薄,但勝在礦藏豐富。
南平王恪盡職守,每年都會向朝中進貢一批極大的銀財。
就算宣帝之前還尚有猶豫顧慮不想將柔徳嫁過去,可此月前的震災南平傷亡慘重,也讓帝王不得不做出決定安撫人心。
虔誠地跪下,苑西荷恭敬地拜了三拜后,才拾起苑九思方才放下的簽筒。
「砰砰」地悶響后,只聽一聲清脆的響,一根有些陳舊的桃木簽「啪」地掉在地上。
聽見簽落的聲音,苑西荷心亂如麻,木頭上的字她看不清楚。
苑西荷突然害怕起來,怕這是最後的定數。她的手隱隱顫抖,正想抓起來將它塞回筒里去。
但苑九思見她搖出來後半晌都不動,乾脆就去替她撿。
「皇......姐姐,你一直跪著做什麼?我去替你拿簽文。」彎身將她扶起來,苑九思便熱絡地去替她換解文。
苑西荷看她拿走,也不阻攔,只低低嘆了口氣。
在一旁默默目睹,花箋神色複雜,她實在說不清楚苑西荷對苑九思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那邊苑九思替她取回東西,也沒偷看直接遞給她:「姐姐,師父說你這根簽叫『仙人指路』。」
接過那張紙,苑西荷遲疑一下,還是打開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切莫營謀。」
「詩解:『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2」
「必有路?」苑西荷定定看著手上的黃紙,似要將紙看穿,神色晦暗莫測。
一時說不清心裡是喜是憂,她溫柔如水的眼裡笑中含愁。
「要去的路是什麼樣?來時的路,又有人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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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過簽后兩人隨意轉了轉就覺得睏乏,便延原路回去。
中午歇息一陣過後,苑九思醒來覺得腹中有些餓。
「花箋?蘭猗?」她揉揉眼叫了聲,卻半天沒見人回應。
桌上的茶壺水盅都沒見著,想來該是去為她摻水。廟子裡頭用度簡樸,事事麻煩一些也不奇怪。
苑九思也不等她們,徑自尋著路出門,想在後頭找著膳堂拿些吃食。
普陀寺的禪房都傍山而建,地勢也不大平,一路尋出去不免爬坡上坎,十分耗力氣。
她亦不認得路,乾脆存著僥倖,巡兩旁盛開白色花兒的道走。
彎了好幾個彎,苑九思終看得一間房外頭堆滿柴垛,這當是庖廚吧?她摸摸肚子,覺得自己一路找來甚是辛苦不易。
院子頭的槐花幾乎全開了,只有零星的槐米仍含苞待放。
叢叢枝葉掩映下,苑九思依稀見得一個身穿青色粗布衫的光頭和尚。那和尚正在專註地摘槐花,邊摘還時不時嘗一嘗。
苑九思沒想到這樹上的東西能吃,不免覺得稀奇。
等她眯細眼去看,發現那和尚還恰好是之前把她趕下樓的那個。冤家路窄啊。
「好啊!」
看他採花採得專註,苑九思就起了滿肚子壞水。腦筋一轉就沖著他的背影叫:「花和尚!」
聽得有人講話,清玄先是一怔,轉過身來見是她,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下。
這個詞似是不討他喜歡。怒氣雖不見得,但清玄極是吝惜面上的表情,一板一眼地問道:「女施主何出此言?」
苑九思擺擺手:「摘花的和尚,不就是花和尚么?」
本生了一張冷清嫵媚的美人臉,可杏子般的圓眼卻藏著與之不符的狡黠光。她捂著嘴巴偷笑,話說得理所當然。
「施主這說法未免過去牽強。」清玄板著臉不苟言笑,也不繼續和她耗。兀自往乾淨的竹編簍子丟采新下來的槐花。
苑九思起先見他吃那白色的花,早就躍躍欲試,於是也踮腳伸手摘了一朵。
花瓣雪白柔柔嫩嫩,她小心翼翼打量片刻后,也學著清玄的樣子把花塞進嘴裡,細細咀嚼起來。沒料到味道格外清甜。
「和尚?清玄小師父?」苑九思瞧著他的表情,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向他揚揚手頭那一拎盛開的槐花,她有點討好地道:「我以前沒見過這東西,竟甜絲絲的,這樣好吃。」
沒有什麼感□□彩地「嗯」了一聲,清玄繼續自己的事。
但一陣過後他瞥見她貪嘴還吃個不停,就開始擔心她吃壞肚子會不舒服。遂勉強帶上一絲友情冷聲提示:「槐花性涼,不可多食。施主還是莫要貪嘴。」
「那你摘這麼多是做什麼?」察覺他的善意,苑九思話也多了。
清玄掂掂手頭簍子的分量,估計著差不多后就轉身走進那間外頭堆滿柴的屋裡。熟練地支鍋生火燒水,然後麻利地將採摘下來的槐花倒在碗里散開,沖水洗凈。
見苑九思一直守在旁邊他也沒攆人。
「這水是山澗的泉水,若是渴了施主自己取一勺飲吧。」許是看她唇上龜裂,清玄再一回友情提醒。
瀝乾洗凈的槐花后,清玄又在碗中加上澄面和糯米粉子仔細和起來。瞧他動作嫻熟,應當是常做這些。苑九思竊以為會做吃的的人最是能幹,遂看他的目光不由變得崇拜起來。
如雞啄米地點點頭,她拿過桌上的碗舀一勺,沒什麼形象地喝了幾口。
當真甘甜!苑九思以讚許的目光看他,花和尚果然不打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