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仰之彌高
?苑九思頭埋得低低的,沒人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花箋叫了她幾聲,也沒見反應。正覺不對勁伸手扶她,苑九思就直直栽向在她懷裡。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花箋嚇一大跳,手頭上的書掉下去就是「啪」一聲響。步子晃了幾步,她手忙腳亂地接穩苑九思,「公主?!您怎麼了?」
看她這副模樣,公皙堇冷眼在旁看著,似乎在算計情況的真實性。
苑九思偷偷瞟到他那張還是處變不驚,冷靜又漂亮的臉蛋兒,心裡更加難過。身為罪魁禍首,他無愧意都罷,竟然還有閑情地聳在那兒看鬧熱,當真世態炎涼,人心不古。
依偎著花箋,苑九思拉一邊拉她袖子,邊委委屈屈地癟嘴,「花箋你去多叫幾個人進來把我扶出去,我走不動路了。」
頓了頓,她覺得自己像沒突出要點,於是哼哼唧唧地講給旁人聽:「有人明知昨日本公主走了山路還故意刁難叫我罰站,眼下我左腿定是腫了,針扎般疼。」
她並不看他,只知哀哀戚戚地抱怨。
知道她說的是實話,花箋小心摻著人坐下后,就俯下身看想看看她的足踝。
想著夠得著了,苑九思亦彎腰伸手去揉。
「讓開。」那聲音不大卻有些嚴厲,讓花箋不自覺地就收住手,側開身子。
聽話地讓開后,她無措地看向苑九思:「公主,大人,這......」
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居心,苑九思滿是提防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在二人充滿懷疑的目光下,公皙堇徐徐屈膝蹲在她面前。聲音不大但有力,「臣替公主看看。」
本想不動聲色避開,卻被他先一步覺察,只得作罷。
雙手撐著凳子,苑九思從上望下去,能清楚看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眼瞼處被睫毛打下一片陰影,他密密的長睫使她忍不住細數。
公皙堇就是這樣的人——生了極好的皮囊,平日皆拒人於千里,可越是這樣不可高攀,但他稍假以辭色,就令人仰之彌高。
別開頭不再看那蠱惑人心的色相,她小心地偷偷咽了口唾沫。聲音應該沒被人聽到,吧?
剛抱著一絲僥倖這樣想,公皙堇忽然就抬頭看她一眼,而後笑了。
他笑容很淺,眼中的笑意卻極深,猶如千尺古潭忽然被柔風掀起微漾的漣漪,一層層就要晃進人心尖去。
「臣好看么?」語調戲謔,卻含上幾分極罕見的能稱之為溫柔的東西。
不知怎的,苑九思忽就想起那晚兩人同躲在橋下的時候,他如今的神態與當時如出一轍。
「普普通通而已。」口是心非地答一句,苑九思覺得很瘮人,想掙脫他。
但稍稍動一下,昨天扭住的地方就是鑽心的疼。
公皙堇加重手頭的力道,不再讓她亂動,伸手將她的鞋襪褪得低些。
剎時一截纖細雪白的小腿和足踝就暴露在外,只有裙上一層淡紅藤的紗半掩著。裸.露出的肌膚膚色瑩白,宛若玉脂。只是腳踝處已經紅腫得像饅頭一樣。
「大人!您......」花箋震驚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捏著帕子口瞪目呆。
苑九思也沒料到他竟然敢這樣,一時羞憤難當也顧不得痛,順勢胡亂踢他:「你好大的膽子!給我走開!花箋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外頭叫人啊!」
「誒,唉!」聽到吩咐,花箋正要往外頭跑,剛邁出步子又下意識忍不住回頭看。
若是叫人進來看到現在這樣不妥吧?加之上回苑九思害溫病時候,公皙堇也十分上心。她動作漸漸頓下,一時不知該還是不該。
其實打心裡她還願意以為上卿大人是好人。只是今日的行為突然......讓她另眼相看。
這時苑九思自己也察覺到不對,見花箋沒走,她雖然氣但也沒說什麼。
看著自己腳上腫得老高的包,再想到公皙堇無賴的嘴臉,她心裡頭就一陣凄苦。
「花箋你找兩個跑得快的小太監,一個去冰窖取些冰回瑰延宮,另一個去太醫院傳太醫。腫成這樣子,這幾日都別走路了。」後面那句是對苑九思說的。看著那紅腫的包,他漂亮的眉頭深鎖。
見考慮得這麼周到,苑九思盤算他一定是怕被父皇和母妃聽到,是他把自己搗騰成這副慘樣,苑九思嗤之以鼻,「大人這是做賊心虛,內疚么?」
頓時來了精神,她道:「花箋你不要去了!本公主今兒個就要自己走回去,要給父皇與母妃看看大人確然是個不偏私的人。」
「公主以為臣該內疚什麼?」公皙堇揚了揚眉,「微臣體諒公主辛勞,請公主回宮歇息。公主不但不肯,還執意站著聽課。」
冷風涼颼颼在耳端,苑九思竟啞口無言。
「微臣抱公主出去。」許是嫌她煩人,公皙堇都懶得與她再說。
男男女女摟摟抱抱成什麼樣,苑九思下意識地就否決,態度擺得明確,她一拍桌子啐道:「成何體統!」
抬頭瞥了苑九思一眼,公皙堇緩緩道:「怕什麼?我又不是沒抱過你。」他的指尖微涼,牢牢握住她的腿苑九思不自在極了,忍不住往回縮。但他不讓。
「大人這是什麼話?除了大人今日的不尊重,你我何曾,何曾有過半分親近?」怒目瞪著他,情急之下苑九思話都講不利索。
花箋還沒有走,苑九思眼睜睜地看著花箋的目光,一點一點被八卦的神彩所充斥,百口莫辯。
她炸毛的樣子格外像小朝與青麓打架時的模樣,眼瞪得圓圓的。若是哪天小朝見到她,公皙堇輕笑,眸光深深看著她。「果真是個沒良心的,事後拆橋啊。」
彷彿自嘲般,他喃喃自語:「本官記得陛下詔臣入宮的那天,遇到個偷偷跑出來的宮女,那丫頭當時可是乖得很,本官說什麼她就是什麼,只是最後要走的時候卻突然變臉咬了本官。」
「是了,那丫頭說她是淑儀公主的......」
「夠了!」一聲怒斥,她將他打斷。
「奴婢先去找人了!」看苑九思生氣了,聽得七七八八,花箋捂住嘴驚呼一聲,趕緊夾著尾巴就要跑。
發現她誤會,苑九思忙伸手拍桌掙扎:「花箋,不是的站住!」
「奴婢不敢再聽了!但是奴婢忠心耿耿,奴婢相信公主的!」花箋頭搖得似撥浪鼓,說罷一溜煙就跑了。都道後宮裡頭知道得越多的人,死翹翹得越快。
即便苑九思雖是她的主子,她委實也不敢再聽下去。
花箋走後,公皙堇也不再和苑九思啰嗦,上前一步就將人輕輕鬆鬆制住,打橫抱起來,她嬌嬌的,身子軟若無骨。依舊是用的那種略帶清苦的香。
「腫的地方別用手去碰,記得按照太醫說的做。」看著她憋得通紅的臉,公皙堇忍不住叮囑一句。
「你滿意了?我如何干你何事?」她冷哼一聲。
「公主不是說微臣該心懷愧疚嗎?」
眼睛滴溜溜地一轉,苑九思立即義正嚴辭地道:「那大人將撿到我的帕子物歸原主,你我就算扯平了。」
「換一個。」
苑九思一哽,拳頭都捏緊了,但還是徐徐鬆開,勉強耐著性子與他道:「大人也看到,我那弟弟身子骨弱卻愛折騰,若是有機會不如你與父皇說說讓人教他習一習武,強健筋骨可好?省得他總煩我。」
他良久都沒否決,苑九思就當他是答應下來。
將人抱上轎子看她坐好,公皙堇又向抬轎的小太監囑咐幾句才離開。
倪著那漸漸遠去的頎長身影,苑九思面上神色變了又變。
***
回到宮裡的時候,已經有太醫在殿里候著。聽聞苑九思又傷了腳,連著聶貴妃也在允闌軒等她。
太醫給她用冰敷過,見沒傷著筋骨,就留下些藥酒。聶如扇心疼地看著她,「前兒病了才剛好,今的又傷了腳。你不懂事,花箋幾個又是怎麼伺候的?」
長太息一聲,苑九思打好腹稿正要安撫她。聶如扇卻話鋒一轉,「聽聞先才是上卿大人照顧的你?」
苑九思一怔,沒想到母妃的耳目這樣靈,在自己回來前她竟就已經知道了!
「是。」依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原則,她訥訥地答話。
「上回你害溫病時也是他,還有你能隨柔德出宮,想必你也聽到了。也是這位大人向陛下替你求的情......」聶如扇仔細給她的腿上擦藥酒,言語淡淡,甚至帶著調侃。彷彿說著一件與二人毫不相干的事。
心裡一慌,苑九思忙著爭辯:「母妃是誤會了,兒臣與公皙......上卿大人並無......」
「好了好了,母妃當然知道九兒與他沒關係,不然昨兒個那驛站的小凡子往你房中送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