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光景。
「小姐!小姐!你終於醒了!」陌生的女音。
眼前是一盞琉璃吊燈,照著金黃色的暖光在她頭頂上方晃耀奪目,每盞小燈的周圍垂掛著濃密的水晶簾,皆以五色琉璃所成,寶光花影,分外迷人,在如今這個年代已經算是很少見的了。
那怎麼會出現在她的頭頂上方?
「小姐醒啦!小姐醒啦!」是剛才那個陌生的女音,她跑到房門外,不知在朝哪個方向喊著,「夫人,老爺,小姐醒啦!」
短暫的迷茫過後,花聽坐了起來。
她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喊小姐?小姐?等等!這個房間好像有些不大對勁。
她仔細地環顧了下四周。
陌生的栗色柚木地板,靠窗的天鵝絨沙發,平拉式提花窗帘,以及歐式米白色梳妝台——她發現,周圍的一切布局都是那麼的陌生。
這裡是哪裡?手指觸摸處是柔軟的大紅色羽絨被,她驚訝地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一件深紫色真絲睡裙,她可從來不穿這類衣物。
從門外進來的是一位身穿青花色立領旗袍的婦人,她在看到花聽的那一刻,眼裡還噙著些許的淚花,「你這孩子,走路怎麼這麼莽撞!」眼裡雖有些許責怪,但更多的是心疼,見花聽安然無恙地醒來,明顯地鬆了口氣,像是心頭有什麼東西終於落下,「頭還疼嗎?」
花聽下意識地摸了下額頭,上面纏了一圈的繃帶。
「你可嚇死媽了!」她捂著胸口,一臉驚色,「從那麼長一段台階上滾下來,我還真以為你這條小命保不住了。」
眼前這位婦人年紀看著35上下,捲髮細眉長睫毛,嘴唇上抹了圈艷麗的大紅色,說話間眼神溫柔,還帶著點這個年紀難有的俏皮。
「真是謝天謝地!」
巴掌小臉襯著旗袍上的青花幽蘭,顯得古韻十足,不難看出年輕時候是個絕佳的美人。
她說她是她媽?
花聽愕然。
「頭還疼嗎?」婦人細細地端詳她的面孔,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花聽並沒有問出一連串諸如「你們是誰」「為什麼會穿著這樣的衣服說著這樣的話」「是在拍電視嗎?」「為什麼這個房間的布局會那麼奇怪」這樣的話來,看過不少穿越小說的她,深知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很有可能是……
再加上她清楚記得之前發生的事,太爺爺的90歲大壽,太姥姥的紅色旗袍,她推開洗手間的大門,以及那道撲面而來刺眼的白光……
「傻孩子,你從二樓樓梯上摔下來后就不省人事了,幸好阿香和阿采發現的及時,」她坐到床沿,握住花聽的手,「剛好常醫生來給我開頭痛葯,不然我看你真的是小命不保。」
有那麼嚴重嗎?
阿香和阿采?應該就是站在婦人身後這兩位年紀看著才20出頭的小姑娘了,一身傭人裝扮,扎著倆小辮,眸子清澈無邪。
花聽還藏在被子里的右手狠狠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痛得她齜牙咧嘴,這下好了,更加可以確定她不是在做夢。
「你怎麼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沒……」排除了做夢的可能性,那麼眼下她應該就是……
穿越了?
「你肚子餓壞了吧,我叫阿香把飯菜端上來。」
「啊不用!我想自己下去吃。」
這是一座漂亮的西式大宅。
一樓大廳用的是光線柔和的支型吊燈,幾根復古的羅馬柱氣派的佇立在廳口兩側,地面鋪就著一張歐洲宮廷風格的暗金色地毯,燭台華麗,長桌四米,擺著銀色餐具和8道可口的食物,視線延伸處是西班牙式壁爐,紅色磚砌,上頭擺著幾幅工藝品油畫,花聽叫不出名字……
總之,是個富貴人家。
這樣的精美布局簡直達到了雍容華貴的地步。
花聽坐在餐桌前,仍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傷勢怎麼樣?」從客廳一角走來一位手拿棕色雪茄的中年男人,他穿著青色棉布長衫,頭戴一頂民國時期較為流行的灰色氈帽,老舊古板的樣子倒與這座充滿了新式潮流的西式大宅顯得格格不入。
「沒什麼,就是破了皮。」花聽雖然餓,但她的注意力並不在食物上,而是一邊注意著宅院的布局,打量著周遭人的穿著打扮,一邊細細思忖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哪個時代。
「我看看。」他走近了花聽,微微俯下身子。
眉目嚴峻,讓人不寒而慄。
花聽不大自然地躲開一些,「不就是破了點皮。」
這張微微發福的中年面孔流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在美國待了幾年變野了啊。」
花聽不動聲色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他鼻樑高挺,法令紋的痕印較深,一看就是那種典型的話語權較重的一家之主模樣,「女孩子要端莊一些知道沒?以後不要再調皮了。」
口吻如父如兄。
花聽正想著自己與他是何種關係,那個聲稱是她媽的美麗婦人便從樓梯上下來了,「女兒都傷成這樣了你這個當爹的不僅不理不睬,居然還要出去?」
當爹的?
父女關係?
「有事情要談。」中年男人雖然還是一臉的嚴肅,但在這位美麗的婦人面前,語氣顯得格外溫柔。
婦人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嗔怪地瞪他一眼,「早些回來。」
「知道了。」
大廳入口處一名黑衣男子先是向他鞠了一躬,接著語氣畢恭畢敬地道:「老爺,車已備好。」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臨走前看了花聽一眼,正巧與她的視線對上,還是一臉嚴肅地叮囑道:「待家裡好好養傷,不要動歪心思。」
從他話語間可以得出,他女兒的性子跟花聽極為相似,不僅行事粗魯,還很貪玩。
婦人看著花聽額頭上的繃帶,心裡還是有所擔憂,「這萬一留下疤痕可怎麼辦……」
對了,她突然想到,倘若真是穿越了,那麼現在這副皮囊還是自己原來的模樣嗎?
花聽推開椅子就往樓上跑,她要找面鏡子看看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她記得剛剛出來的那個房間就有一個梳妝台。
身後是婦人焦急的喊叫聲,「怎麼了啊你這孩子,總是瘋瘋癲癲地跑上跑下的,小心又摔了啊你!」
花聽站在鏡子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是自己沒錯,聲音沒變,模樣也沒變,那麼……她究竟是穿越到了哪個年代?而這個年代為什麼會有另一個她?
「花聽!趕緊下來吃飯啦!」樓下的婦人尖著嗓子朝她喊道。
花聽?連名字都一樣?
她「蹬蹬蹬」地往樓下跑,準備來招「失憶」從婦人口中獲取一些訊息,但戲還沒開演,她一個眼尖瞄到壁爐旁的茶几上攤著的幾張看似報紙樣式的暗灰色紙張,走近了看,上頭赫然印著幾個大字——百樂門實力頭牌「趙一然」!
是上海日報,花聽心頭一驚!
正文右下側顯示日期:1931年6月21日。
她難以置信地回過頭,餐桌旁的婦人燙著一頭民國時期最為常見的卷推式髮型和波紋劉海,髮絲線條流暢,靚麗有光澤,古典而嫵媚,是旗袍的百搭之選。
「花聽,你腦袋撞傻了嗎?」婦人端著咖啡杯,面露擔憂地朝她走來。
那麼,自己是穿越到了1931年的舊上海時期?
老爸呢?丁耀一呢?太爺爺呢?
「花聽,你沒事吧?」
咖啡的香味飄過她的鼻尖。
「呃……沒,我去吃飯了。」
大堆疑團未解,花聽一夜心神不寧,她倒想一覺醒來,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第二天醒來,依然是躺在昨日那張柔軟的大床上,陽光透過窗戶從窗帘的縫隙中照射進她的眼睛,灼熱而刺眼,她一下子坐了起來,睡意消退,到這一刻才真正確信,自己是穿越了!
她下了床,拉開窗帘。
樓下花園裡兩個花匠正修剪著一株株花期將至的瓜葉菊,一個阿媽正同來送菜的小販爭討牡蠣是否新鮮,老媽子言語犀利,小販抓著後腦窘迫地笑,她聽到從一樓大廳傳來昨日那位婦人的聲音,正吩咐阿香上樓喊她吃飯。
花聽拉開衣櫃,一套套排列整齊的洋裙洋裝外加幾隻米白色大型洋娃娃,可想而知,這位花聽小姐雖然性格大大咧咧,卻有著一顆公主心。
這些東西雖然不是她往日的風格,可她別無選擇。
樓下餐桌上擺列著牛角包、吐司和牛奶,也有豆漿和油條,她抓起一根油條就往嘴巴里塞,動作粗魯無所謂,肚子實在太餓,昨晚根本沒吃飽。
婦人笑了:「花聽,你換口味了?」
「什麼口味?」她嚼著油條含糊不清地問,又隨手配了一口豆漿。
「你不是不喜歡吃中式早餐么?」
「是嗎?」
一邊嚴肅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報紙,說:「她一天一個樣,你能猜得准她?」眼神略含責備。
花聽一語不發地聽著,看來那位「花聽同學」是個讓人頭疼的大小姐啊。
而這位中年男子跟她那位慈眉善目的「白爸爸」簡直沒的比,「白爸爸」雖然嚴厲,但臉上時常掛著笑,不像他,面孔冷若冰霜。
「花聽剛從美國回來,當然還沒適應。」婦人在她碗里又夾了根油條。
花聽塞進嘴巴,不想多說什麼。
不過……美國?那位「花聽」同學剛從美國留學回來嗎?
也不奇怪,這個年代的有錢人家,都喜歡將兒女往外送。
花聽吃飽後放下筷子站起來,「我上樓換件衣服。」
「換衣服?要去幹嘛?」婦人問。
「想出去走走。」
眼前這位男子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杯子,面容平淡卻是斬釘截鐵地對她說:「頭傷沒好不準出去,這幾天老老實實待家裡練琴。」接過傭人遞的濕毛巾后擦了擦手,繼續道,「平時就是讓你野慣了,變得無法無天,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收收性子了。」
「練琴?」什麼琴?她對樂器一竅不通啊,如果這戶人家不介意,她倒是可以表演一套槍法給他們看看……
「是啊花聽,你這幾天就待家裡好好養傷吧。」婦人本就不喜她成日像男孩子一樣到處溜達的性格,現在男人發了話,她自然不會有異議。
顯然這個家,他說了算。
花聽被禁足。
原本她想不通,不就是從樓梯上滾下來受了點傷,多大點事用得著這樣?後來從婦人口中得知,原來是前些日子她「爹」替她安排與簡家兒子相親一事被她蓄意搞砸,心中怒火未消,後來她又從樓梯滾下來受了傷,一向希望自己女兒做深居閨中彈琴作畫的標準淑女的「爹」,聽聞后更是火上澆油,於是便藉此機會將她禁足。
花聽看著大門外站著的幾名黑衣男子,身材高大壯碩,想出門是不可能了,鋼琴她也不會,只能幹坐著。
這個年代沒有電視電腦手機,真是有夠無聊的。
婦人和幾位友人正在一樓大廳喝午茶搓麻將,花聽覺得無聊,便想著下去加入她們。
初二那年暑假她就學會了麻將,經常飯後去狐朋狗友的家中搓上個兩三個小時,還掌握了各種胡法,天胡、地胡、吃胡、清一色、碰碰胡……總之她都會。
對於花聽的加入,婦人與幾位友人無不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在這樣一個年代,哪個大家閨秀會幹出這種荒唐事情來?若是被她那位冰山面孔的爹知道,後果將不堪設想。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與其讓她干坐著悶死,不如讓她胡把麻將爽快一下再說,於是將袖管一挽,一屁股坐在了婦人原先坐的位子上。
這個年代的麻將打法雖然與她那時候不同,但規則總歸是相似的,加上花聽天資聰慧,一局下來便摸透了其中原理。
兩個小時下來替婦人贏了不少的錢。
「哎喲白夫人,你家女兒簡直是麻將精呀。」坐在「朱雀位」上穿粉紅色旗袍的婦人顯然是不高興了。
不過她「媽」也就是她們口中所說的白夫人倒是顯得挺激動的,「哪裡哪裡,還不是你們讓著她。」笑得合不攏嘴。
「這才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從哪學的這一身的江湖氣呀?」粉紅色旗袍的婦人說著就白了她一眼。
「初學者,手氣好罷了。」花聽哪裡知道她們的打牌技術居然連她那群狐朋狗友都比不上。
本想接著玩,故意輸個幾局給她們,畢竟是娛樂嘛,講究和氣,玩出火氣可就不好辦了。
花聽的興緻還在,阿香卻如臨大敵般神色慌張地朝她跑來,「夫人小姐,老爺回來了!」
白夫人一聽「老爺回來」立馬色變,拉著花聽催促道:「快,上樓練琴去。」
又是練琴。
花聽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