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袁故僵硬地看著,似乎要把這一幕刻入眼裡去。許久,他緩緩轉開眼,站了起來。袁程江和袁因就那麼朝他走過來,接著從他身邊走過去。離得最近的那一瞬間,袁故在心裡說了句:爸,抱歉,兒子讓你操心了。
袁故這輩子犯渾的事兒干過不少,十七八歲的時候打架喝酒,聚眾鬥毆,他骨頭硬,在外面從來不亮袁家二少的身份,因而時常被揍得鼻青臉腫,等回了家,他爸接著拿起椅子收拾他。無論是被教訓得多厲害,他都沒吭過一聲,沒向他爸服過一句軟。可此時此刻,袁故卻忽然覺得他很累,很想很累。
累到就想這麼走出去,跪在他爸面前說他錯了,他犯渾他難教育,但他是真的以自己袁家人的身份而驕傲,他從來就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和這個家徹徹底底斷了關係。
袁故的腳動了動,可是他最終還是沒動。他不能這樣混日子了。
爸,抱歉,兒子還不能回家。
兒子會在這個城市闖蕩出自己的事業和人生,絕對不會丟袁家人的份兒。而現在誰都不能往袁家身上抹黑,誰都不行。袁故遲早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袁家二少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碌碌無為的同性戀,誰他媽都別在背後指指點點。
深吸了口氣,袁故剛想踏步離開,一隻手忽然搭上了他的左肩。袁故下意識轉頭去看,接著聽見一個慵懶的聲音。
「袁少,好巧啊。」
那聲音低沉卻不喑啞,明明是雲淡風輕卻偏偏透出股放肆。袁故扭頭看去,譚東錦低頭掃了眼,兩人的視線只對上了一瞬,接著譚東錦就別開了眼。他的視線落在前面袁因的身上。
袁因和袁程江也聽見了這句客套話,一齊回過頭來。在看見是譚東錦的時候,袁因的眉頭極輕地蹙了下。袁程江明顯是沒認出譚東錦,他看了眼袁因,「你朋友?」
譚東錦環著袁故的肩,就那麼懶散地站在原地,笑著看向袁因。
袁因點了點頭,沖袁程江低低說了聲,「生意上有點來往。」
袁程江上下打量了眼譚東錦,覺得這青年落落大方,只是環著個男孩子有些不得體。譚東錦和他打了招呼,袁程江覺得這後輩說話挺舒服,不諂媚不刻意,意外的順眼。他扭頭沖袁因說道,「告訴你多出來走走,別悶在家裡,你看公司事兒多著呢。行了,你們後生聊吧,我去那邊走走。」
說完,袁程江看了眼譚東錦,不知怎麼的,他的視線卻落在譚東錦懷中的男孩子身上,那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一張臉蒼白僵硬,連個表情都沒有。他忽然下意識的,就沖那孩子安撫似的笑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那孩子的臉色更蒼白了。袁程江也沒時間多想,轉身走了。
袁故被譚東錦環著,站在袁因面前,連指尖發梢都是僵的,他就這麼看著袁程江走遠直到消失不見。終於耳邊再次響起譚東錦的聲音,「袁少,許久不見了。」
「譚少客氣了。」袁因不咸不淡地說了句,他的視線掃過譚東錦和他環著的那個少年,想起圈子裡譚東錦的作風,心裡差不多對那少年的身份瞭然。
譚東錦也不遮遮掩掩,就那麼環著袁故沖袁因笑,「這都許多天沒聽見袁少消息了,我想見一面袁少都難。」
「譚少這不是見到了,有什麼事不如直說。」
袁因心裡微微詫異,他哥的情緒似乎不是很對。以往的袁因雖然強勢,但對待外人禮節上的客套溫和是有的,尤其是對著譚東錦,袁因是明白其中厲害關係的,絕不至於這麼直白的冷淡。而且,他不是天天在公司嗎,譚東錦想見他一面實在不用那麼花心思來偶遇。雖然疑惑,但袁故還是沒有什麼表情,他裝作隨意地抬頭看了眼袁因,接著淡淡別開了視線。
怎麼,瞧著有些憔悴。袁因這輩子在袁故面前就沒有憔悴失態的模樣,袁故心裡的疑惑越發重了。
譚東錦卻沒有被袁因的冷漠態度惹惱,依舊是含著淺笑,「也好,我就直說了。袁少,我家那幾位老爺子想學著做做生意,我想了想,袁少是個實誠明白的生意人,也許會打算和譚氏合作。我這不就過來探探袁少的口風了。」
袁因聽見譚東錦的話,眉頭不自覺挑了挑。「譚少這話說的,我倒是不明白了。怎麼個合作,和誰合作,合作的是什麼項目,這事不清不楚的,我怎麼考慮。」說完這一句,他看了眼譚東錦懷裡的少年,眼中有些發冷。
譚東錦卻把袁故攬得更緊了,「我的人,袁少放心。」他低頭伸手淺淺勾起袁故的下巴,「小許啊,你說是吧。」
袁故的臉色相當難看,他看著他哥眼中的漠然,拳頭緊了緊,鬆了松,「譚少,我還是迴避一下吧。」
「別動。」譚東錦就那麼輕飄飄的兩個字落在袁故耳邊,袁故暗暗掙扎的肩頓時僵住了。譚東錦似乎滿意地笑了下,接著看向袁因,「袁少,旁的廢話我就不說了,這筆生意我想著這南京城除了袁少沒人敢接,也沒人接的住,意向書已經在你公司的桌子上了,看還是不看,簽還是不簽,袁少看心情辦吧。」
袁因和譚東錦的視線在空中對上,一個沉默一個漫不經心,卻都帶著隱隱的壓迫感。許久,袁因淡淡說道:「我和譚少實在沒什麼來往情誼,這單子想來也是很重要的東西,譚少怎麼就想起我了?」
「袁少是個聰明人啊。」譚東錦笑道,「這單子不夠聰明的只看見了暴利,卻不一定玩的過我家那群老爺子,夠聰明的卻大都不敢接,忌憚著我下黑手。想來想去,也就只有袁少了,夠聰明,玩得一向漂亮。」
「你想讓我幫你搞垮譚氏?」袁因幾乎瞬間猜到了這合作是怎麼回事。譚家和袁家不一樣,譚氏的公司里除了譚東錦還有一票親戚,譚東錦這些年明裡暗裡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這一回不知出了什麼事,瞧著譚東錦那樣子是想下狠手清洗乾淨了。到底是一家人,他打算給他家那群大爺留點情面,給他們個單子玩,到底怎麼玩,一旦公司被套住了,也就只剩下譚東錦一個人玩得下去了。
這招不算太狠,想來也是瞧著他爸譚青的情面上。
譚東錦依舊是笑,卻帶了絲若有若無的冷意,「差不多吧,具體怎麼動手,袁少自己考慮考慮。」
袁因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開口,「譚少,這生意不錯,不過我最近的確沒什麼心情管公司的事兒。」
「容我說句實話,」譚東錦似乎難得嘆了聲,「人死不能復生。袁家這陣子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不過袁少,這袁家如今只剩下你一個人,袁老爺子不管事許多年,上上下下的關係早就不通了,袁家得換條出路,你比我明白。」
「我會考慮。」袁因抱著手臂站在風裡。
譚東錦眉眼舒展開來,「那就等袁少的回復了。」他低頭瞅了眼一直很安靜的袁故,「小許啊,怎麼老盯著袁少看啊?事兒辦完了,我帶你去吃點東西怎麼樣?你挑地方啊。」
袁故吸了口氣,抬頭看了眼比他略高的譚東錦,一雙眼極為的平靜,「好啊。譚少想吃什麼?」
譚東錦似乎沒想到袁故那麼配合,他挑了挑眉,「我們邊走變想。」他一把帶著袁故往回走。
在他們的身後,袁因緩緩雙手插兜,一雙眼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袁程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慢慢走到了他身後,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怎麼了?」
「沒事,一點生意上的事。」袁因扭頭看向袁程江,「不是大事。」
「我瞧著那孩子有點眼熟。」袁程江視線落在前面很遠處的譚東錦身上,似乎在回憶。
「他是譚家人,譚青的獨子。」
「是他?」袁程江恍然明白過來,「難怪有點像。」他沉默了會兒開口說道,「譚家啊,譚青可是個角色,不好對付,你和他們打交道小心點。」
袁因在袁程江的注視下緩緩開口:「我有分寸。」
「你要是生意上需要關係,我也可以幫你走動走動。」袁程江忽然補充道,「譚家水太深,你還是太年輕了些。」
「不用了,爸我沒事。」袁因拍上了袁程江的肩,「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是因為沒信過任何一個人。無論譚家人怎麼折騰,我總歸是能把自己摘出來的。」
「那就好。」袁程江溫厚地笑了,「你從小讓人放心,不像袁故……」
袁程江忽然截住了話,一時間竟是合不上嘴,就那麼尷尬地張著口說不出話。而袁因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那雙眼幾乎要隱隱滲紅。
袁程江看著袁因的樣子,不堪重負地嘆了口氣,「袁因,你,別再折磨自己了,爸媽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他的聲音十分沙啞,「你打那個電話時,誰都沒想到袁故他在高速上。你……放過你自己吧。」
「爸。」袁因的聲音一瞬間十分疲倦,「我對不起你們,也對不起……對不起袁故。」最後那個名字,袁因的聲音幾乎低到分不出字音。
兩人站在公園的長椅前,風過樹梢,竟是一派默然寂靜。袁程江忽然覺得有些難以言說,他只能看著袁因,半字安慰都說不出口。在袁因面前,安慰的話太過蒼白,也太過殘忍。
袁故死了。他想起這四個字,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