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章 叔公
說起來可憐。
老娘娘一去,封宥便回了他生母穆娘娘那裡。
穆娘娘這麼多年沉寂下來,也懂得了安分,母子兩個平時不輕易出來的。
「請她們進來吧。」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他們過來必然是有事相求。
不一會穆娘娘就牽著八王進來了。
八王比小皇帝還小上幾個月,還沒來得及給封號,只按序齒的排行叫著。
「穆娘娘請慢坐。」她到底是長輩,庄昭起身請她坐下後方才自己坐下。
認真說來,兩人也沒什麼交情,倒是當年穆娘娘為了針對封奕拿庄昭做過筏子。
因此這次來求她,穆娘娘心裡也沒多少把握。
只希望她還能顧全著顏面,給個方便了。
白茶端過茶來,八王還向她道謝。
白茶吃了一驚,忙道:「這是奴婢該做的,王爺客套了。」
八王略笑一笑,態度謙遜又不失身份,比起阿巽佯裝的世故,氣度高了又何止一點。
「娘娘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嗎?」庄昭和煦地問道。
穆娘娘看向她,二十齣頭的年紀就守了寡。
雲鬢上只簪了一支木簪,面上脂粉不施。
月白衣裳上一朵朵茉莉花骨朵兒,淡雅嫻靜。
跟東宮時的俏麗婉媚相比,簡直是脫胎換骨。
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只是她命好,兒子是大符的新帝,而自己的兒子……
穆娘娘看著一旁懂事早熟的兒子,潸然淚下,起身跪在庄昭面前,哭著道:「罪人自知昔年張狂無知,本無顏面再來見太后,只是稚子無辜,他是憲帝在世上的最後一抹血脈,請太后不計舊怨,照拂一二。不要讓他在這宮裡落寞一生,罪人縱死,也銘感九泉。」
八王也跟著跪下。
庄昭忙和白茶一起扶兩人起來,「穆娘娘不必行此大禮,正經論起來,八王還是新皇的叔公呢,我朝最重孝道,八王有什麼事,說一聲就是了。」
穆娘娘紅著眼道:「娘娘寬厚。」她喊八王過來,「宥兒佔了個輩分高的好處罷了,他年紀小,叫他給娘娘見個禮吧。」
八王有板有眼地做了個揖,雲袖曳曳著垂到了地上。
連名字都拿出來說事了,唯恐庄昭不記得憲帝賜名的意圖,可見所求非小。
她蹙眉,有點無奈地道:「娘娘請說吧。」
「八王雖然年幼,到底是將來要出京的。如今他已能上路,罪人想請太后和皇上早日下旨,讓他就藩。」
庄昭愣了一下,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反問了一句,「就藩?」
她說完就回過神來了。
穆氏求得果然不是小事,她擰著眉頭道:「就藩是大事,都是等王爺們成了年再去的。哪有這麼小就出京的?叫外人知道了,還當是皇帝和我容不下你們母子呢。」
「罪人不是這個意思」穆娘娘忙擺手,「罪人的意思是……」
庄昭輕聲打斷她,語氣蘊然,帶著幾分不容置疑,「不論是什麼意思,這個念頭請穆娘娘暫且放下吧,等八王成人了,皇帝自會放他去藩地的。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沒有放在心上,穆娘娘也不必放在心上。皇帝他不知道那些恩怨糾葛,不會對八王有惡感的,您盡可放心。」她挑眉道:「說起來八王也該啟蒙了吧。我會讓內閣的人早日挑選好師傅,讓八王早日習得君臣之禮,對大家都好。」
穆娘娘看了她半響,最終低頭應了聲是。
她牽著八王走出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看樣子是神思不屬。
她其實牽得力道有些重了,八王的手都被捏紅了,可他不吭氣。
從懂事起他就知道,他和母妃的處境艱難,能忍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多說什麼。
穿過宮道,熟悉的怡和宮近在眼前,八王小聲道:「母妃,您不是說今日不過是博運氣嗎?既然如此,大半可能也是不成的。兒臣並不在意,您也別太在意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她哀嘆一聲,「出去做藩王比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討生活可不要好上太多嗎?」
在宮城裡頭,她和八王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呢?不知多久前的老黃曆了。
八王不說話了,穆娘娘也不在意,兒子一貫是這麼寡言的。
不過卻很貼心孝順,這是她的福氣。
進了一趟安和宮,雖然所求不得,到底是有些好處的。
本來已有些破舊的怡和宮立馬要翻新。
窗紗什麼的也都重新換過,連伺候的人都多了一班。
八王沐浴完,躺在熏過的被褥上,這份又香又軟的舒適感受,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體驗到。
「王爺,奴婢替你把幔子放下來吧。」旁邊守夜的宮女細聲細氣地說話。
他點點頭,又想到她們是不能看自己的,忙清了清嗓子,說了聲辛苦。
小宮女笑了笑,把床幔撂下來。
外頭一盞燭燈不滅,透過床幔上連枝的紋理照進來,八王臉上一片明明暗暗。
第二日,他剛穿戴完,就有人來見他。
來的正是昨日安和宮裡見過的那位姑姑,據說是太后最為寵信的一位,和監策處那位還有點關係。
小太監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猥瑣的神情令封宥很是厭惡。
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
太監們記仇,得罪了他們對他這個落魄王爺而言,沒有一點兒好處。
喜怒不形於色,對他而言,不過自保的手段罷了。
他拱拱手,客氣地道:「這位姑姑有禮了。」
白茶避開半步道:「王爺實在客氣,奴婢名喚白茶,王爺若不嫌棄,叫奴婢白茶就是了。」
八王從善如流道:「白茶姑姑。」
白茶也不再糾正他,只道:「太後娘娘請王爺過去。」
穆娘娘此時趕來,聽到這話,忙道:「就讓宥兒一人過去嗎?」
她緊張的樣子讓白茶有些好笑,「穆娘娘若是想去,便一道去吧。」
穆娘娘被白茶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緊張八王緊張慣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庄昭不是張后,對八王沒什麼惡意,她換了笑臉道:「是我不會說話,太后見宥兒,我跟著去湊什麼熱鬧。宥兒你去吧,記得不要失了禮數。」
八王稱是,跟著白茶慢慢往安和宮去。
安和宮裡頭,阿巽和阿令正在玩鬧。
孩子的歡笑聲傳的老遠。
白茶自言自語了一句:「準是又鬧翻天了。」
話里的疼愛溢於言表。
八王垂著眼盯著地上齊整的青石板,他早熟,就沒有過玩鬧的時候。
這份歡樂,他是引不起共鳴的。
「娘娘,八王爺來了。」白茶高聲喊了聲,就怕聲音被阿令他們的蓋過去。
庄昭抬眼,看到她身後那個有些瘦弱的身影,笑著招手道:「過來坐吧。」
阿巽和阿令也停下來,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同齡人。
封宥施施然走進來行禮,「見過太后、皇上、公主。」
庄昭朝阿巽和阿令道:「這是你們的八叔公,是長輩,榮昌,你也要見禮。」
阿巽是君,不必見禮,阿令卻是不可免的。
阿令似懂非懂地道:「見過八叔公。」
她一排糯米牙咬著唇,好奇地看他。
頭上扎了兩個小圓髻,小臉胖嘟嘟的,跟菩薩旁長跟著的玉女似的,看上去機靈可愛。
封宥看著她,突然覺得手有點癢。
按住想捏她的衝動,把手攥緊了藏在袖子里,疏離地道:「公主有禮。」
阿巽背著手打量他,封宥長得也好看,阿巽心裡是喜歡的。
他老氣橫秋地問道:「你既然是我……是朕叔公,朕怎麼沒見過你?」
庄昭笑一聲,「皇帝正好說到了點子上。之前八王一直養在穆娘娘身旁,沒怎麼出來見過人。現下他也要啟蒙了,哀家讓內閣挑了人給他授課,皇帝你以後上課就和他一道去,也有個人好作伴,怎麼樣?」
阿巽想了想道:「他就是伴讀嗎?」
庄昭搖頭,道不是,又問道:「皇帝想讓他給你伴讀嗎?」
封宥屏息等待著眼前這個小皇帝的回答。
過了一瞬又像是過了好久,小皇帝點頭道:「好。」
封宥的肩膀慢慢松下來,庄昭看他一眼,心裡多了幾分憐意。
「那好,你下午就帶著八王過去吧。不許欺負人家。」她笑著點了點皇帝的鼻尖。
阿令在旁邊不停問道:「那我呢那我呢,娘,我也要去!!!!」
「你?」庄昭逗她玩:「去上課就不能出去玩了,要一天都待在屋子裡,你可以嗎?」
她眉眼耷拉下來,看著有幾分可憐,搖頭道:「那不去了。」
剛想去安慰她,她表情就是一變,拉著封宥的手嘆氣:「你也可憐,下次我帶你出去玩。」
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帶著溫熱的氣息,摸上去一點都不令人討厭。
封宥道好,「下次公主出去玩一定要帶上我。」
阿令重重點頭。
阿巽在旁邊看著又有點吃味,他把兩人的手分開,自己把阿令的兩隻手都握在手裡,得意地瞥了一眼封宥,「妹妹,我的!」
封宥不在意地笑笑,把手收了回去
白茶和庄昭取笑了皇帝一會也就罷了。
只有阿令偷偷摸摸湊到封宥耳邊道:「你別生哥哥的氣,他就是有點小氣,不過他對我很好的!以後你們一起玩,他也會對你很好的。」
封宥笑著揉了揉她的頭,「我沒有生氣。他是皇帝,我不敢生他的氣。」
阿令撓頭道:「那你到底是沒有生氣還是不敢生氣啊?」
他看著她燦若星辰的眼睛,輕輕一笑,「是沒有生氣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