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約定
永祿二年(1559)夏六月,北陸道越中一地的戰事有了突破性的發展。
本是頓兵於增山城下的佐佐軍突然大發神威,接連攻破了數座城池,將神保軍打得節節潰逃。
而佐佐成政的本據魚津城,亦已經被神保氏主使的一向一揆包圍達十日之久。
佐佐軍雖是多次擊敗了神保氏的軍隊,卻始終無法將其殲滅,可魚津城那稀薄的守備力量,卻在一向一揆的屢次進攻中越發地岌岌可危。
除了尚在鏖戰的兩家,越中西部的勝興寺一地,同時也是加賀、飛驒的邊界地帶,悄然聚集了數萬的信徒。
勝興寺是本願寺名下的產業,亦是本願寺進駐越中的橋頭堡。
此地反常的軍力調動,自然無法瞞過各家忍者的眼睛,尤其是對於越后軒猿里而言,打探到這些情報實非難事。
六月四日凌晨,石川五右衛門收到了一份詳細的情報。
事關越中征伐的成敗,「大盜」石川在稍加考量之後,決定連夜求見上杉輝虎。
可是,在經過層層盤查和通報,終於來到天守閣下的時候,石川五右衛門卻隱約聽到天守頂層傳來女人的聲音。
難道關東管領大人又在徹夜誦讀佛經?
吵鬧聲隨著距離的拉進漸漸清晰,石川五右衛門濃重的眉毛微微抬起,有些驚訝。
看樣子關東管領大人仍未就寢,但發聲的女人卻不是她。
通過天守閣二層的時候,石川已能夠聽清楚頂樓上兩個女人的話語,那個陌生的姬武士道:
「所以你就任由他們被一向宗的禿驢圍殺嗎?」
面對這樣的質問,上杉輝虎似乎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道:
「我不能插手越中的事務。」
這個時候,石川五右衛門已經來到房門外,他停下腳步,低頭道:
「管領大人,有新情報。」
「進來吧。」
上杉輝虎低沉威嚴的嗓音似乎擁有壓倒喧鬧的氣勢,先前大吵大鬧的姬武士一瞬間安靜下倆,石川五右衛門輕輕拉開房門,走了進去。
「深夜打擾,請恕在下冒昧,這次的情報十分重要,因此務必請管領大人過目。」
石川取出腰間藏著的蠟丸,早有侍奉輝虎左右的姬武士迎上來取走,那名姬武士看到蠟丸上有數個血色的刻印,知道這是表示情報十分緊急的意思,心中難免驚訝。
石川看了看跪坐在一旁的陌生姬武士,發現她頭髮略有些凌亂,渾身上下一副風塵僕僕的疲憊之感,心知這名姬武士大概就是放出吵吵嚷嚷的那個。
看她這幅樣子,難道是從戰場上返回的?
見到上杉輝虎接過蠟丸,石川又道:
「兩份緊急的情報,一份來自關東,而另一份……來自越中。」
他一邊說,一邊偷瞄那名姬武士,發現那人果然臉色驟變。
她似乎急不可耐地問道:
「越中又發生了什麼?」
上杉輝虎正皺眉閱讀蠟丸內密封的情報,眼中有擔憂一閃而逝。
「五右衛門,做一下自我介紹,還有,最新的情報你們也看看吧。」
她說著就把兩張油紙揉成一團,朝著石川扔了過來。
石川朝著姬武士咧嘴一笑:
「在下石川五右衛門,本是一個盜賊,但幸得主公賞識,因此得侍於左右。」
姬武士的眼中仍有些迷惑的神色,亦是說道:
「在下成田甲斐,是成田家的人質,從越中魚津城而來。」
「搜噶……原來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關八州第一美女,久仰久仰。」
聽了這話,成田甲斐臟污的小臉上半紅半黑,此刻她看起來極其狼狽,實在是難以讓人想到所謂「關八州第一美女」的稱號。
「來自越中的情報……我們在西越中的忍者發現了加賀一向宗在勝興寺集結了大量的信徒,據這份密報所說,一向宗的大軍將於近日平明出發,前往守山城。」
「守山城?為什麼是守山城,佐佐軍不是在攻打增山城嗎?」
「不……增山城已在十天前被佐佐大人攻破,神保氏在越中的本據富山城,也已經於三日前被攻陷,根據最新的戰報,神保氏已經逃到了守山城。」
「納尼?佐佐成政竟然把神保氏逼到了守山城?」成田甲斐美眸中有說不出的驚訝,但她馬上意識到這種狀況潛藏的危險。
「可若是魚津城先於守山城被攻陷,那這些戰果還有什麼意義?」
石川沒想到這個冒失的姑涼竟也不笨,但他沒有接著她的話說下去,只是促狹地笑了笑。
「不對!」成田甲斐立刻補充道,「單單隻是神保家的話,根本無法做到這種程度!如果沒有背後的勢力撐腰,神保家根本不可能堅持到這一步的。按理說……他們在增山城就已經損失了絕大多數的戰力,號稱堅城的富山城也被攻陷,若是以常理度之,他們應在富山城淪陷后投降才對!」
「究竟是什麼支撐著神保氏,他們之所以不放棄,一定是還有所依仗……是能登的主家畠山家,還是加賀一向宗?」
分析到這裡,成田甲斐驀地想起石川方才告訴她的情報。
方才石川五右衛門的確是提到了,在西越中勝興寺聚集了大量一向宗信徒,將會在天亮之後啟程前往守山城!
連續作戰都取得勝利的佐佐軍,對上守山城內那一丁點的敗軍、殘軍,自然是有著極大的優勢,難免會放鬆戒備,甚至說毫無戒備了。
成田甲斐可以想象,佐佐軍在前往守山城的路上,腳趾頭肯定都是翹起來的。
然而,早有無數軍學秘典和古代的戰例告訴她,驕兵必敗!
更何況,佐佐軍要面對的,乃是在北陸三國擁有最大實力的一向宗,還有動向不明,雖是可能撲上來咬一口的畠山家!
成田甲斐的內心閃過一陣驚惶,她幾乎是爬著跪到了上杉輝虎的膝下,這並非是由於她關心佐佐成政的安危,而是深知自己姨母的秉性,若是佐佐成政在守山城一帶兵敗戰死,那麼赤井輝子也……一定難以生還!
因此,她跪在上杉輝虎的膝下,喪失了作為成田家公主和關八州第一姬武士的尊嚴,哀求道: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捨棄越中,求你救救他們!」
上杉輝虎清澈的眸中神色複雜,她有過擔憂,有過疑惑,而現在她望向成田甲斐的目光中,竟然有著那麼一丟丟的……酸味。
「八嘎成政究竟對這個小女孩做了什麼事,才讓她對他這麼痴迷?」
上杉姐心中腹誹不止,暗暗決定等下次見到佐佐成政的時候好好懲治他一番。
然而,想起佐佐成政此刻面臨的危險境地,她又忍不住有些擔心。
只是……擔心再多也沒有用,上杉輝虎就算是想要親自帶大軍去越中幫他,也是不可能的。
為此,上杉輝虎清了清嗓子:
「越中的事,我已交給成政全權負責,如果說此時他已經身陷險境,那麼我想他也一定早有預料,備有后招,你不必過於擔憂。實際上,此次神保征伐,就算是難竟全功,也已經成功地讓一向宗的禿驢露出了狐狸尾巴,此戰不論有什麼結構,今後我已經有進軍加賀的名分,有關這一點……成政做的很好。」
「然而,我並不能向越中派遣援軍。」
話鋒一轉,成田甲斐原本期待的神情頓時凝固。
在上杉輝虎的示意下,石川五右衛門又道:
「今日所得的第二份情報,乃是來自關東。根據成田長親和太田資正的報告,北條氏政已經起兵攻擊江戶城。若單單是一個北條氏政,想來還不足畏懼,但此次北條氏聯合了下野宇都宮、磐城相馬、常陸小田等十幾個大名,關東眼下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成田甲斐驚訝莫名,為何關東又生戰亂?
她當然不值得……北條氏反常的動作,下野、常陸、磐城那些大名、豪族的倒戈,早被上杉家的忍者監視著,甚至連北條氏政哪一天給誰誰寫了信,都查的清清楚楚。
上杉家明明知道北條氏會再度掀起反旗,卻還是對其不聞不問,姑息養奸。
因為這本就是上杉輝虎和佐佐成政定下的戰略。
在之前佐佐成政編纂的秘密報告《關八州一元化戰略指南書》中,明確指出了將關八州逐步消化、吸收的大戰略和小戰術。其中,以北條家為反上杉旗幟,誘使不滿於現狀的豪族、大名跳出來鬧騰,是很重要的一環。
但成田甲斐並不清楚這些,甚至說,大部分人,包括上杉家的高層也並不清楚這些,此刻成田甲斐還真的以為關東生亂,上杉家在關東的支配已經岌岌可危。
於是她聽到上杉輝虎說:
「我必須出陣關東,除此以外,沒有能夠挫敗北條氏陰謀的辦法!」
成田甲斐猶未放棄,仍是懇求道:
「只要有援軍就好,直江、安田,再不然楊北的本庄、新發田都可以,有援軍就可以,難道你坐視佐佐成政敗亡嗎?」
這個時候,成田甲斐已經站起身,幾乎吼了起來。
上杉輝虎卻不知在想些什麼,對成田甲斐過激的反應充耳不聞,末了,她的嘴角竟然有些微笑:
「不會的,我相信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化險為夷,安全地回來。」
「更何況……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