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夢了無痕

第六章 春夢了無痕

深夜,山野間的空氣一如既往地新鮮,星星照例如同只只閃亮的眼睛,在天上眨呀眨地。假如這些星星真有靈智,現在,在這片連綿不斷的山間,在這個寒氣逼人的除夕夜,它會看到什麼?

它會看見,有人聚在電視前聊天,有人抱著厚厚的書本打瞌睡,也有人躲在野外發動著的汽車裡嘿咻……

它更會看見,在這大山深處的一片營房裡,有一棟樓雖然已經黑燈瞎火,卻仍然傳出或高或低的嘈雜的議論聲。

冬天的遼東冷得出奇,卻怎麼也擋不住某些人的熱情,尤其在140集團軍鐵拳團一連,尤其在一班的宿舍里。

連值班員已經在樓道里大喊了好幾次「睡覺」了,但每一次,兵們都安靜不了幾分鐘,就又會嘰嘰喳喳地說這說那,張和眼見兵們的情緒怎麼也壓不下去,也懶得管了,反正大過年的,連隊又沒有戰備任務,索性讓他們放鬆一下。其實,就算他自己,不也一樣怎麼都睡不著覺,非得跑到副連長的宿舍里高談闊論?

無論是一連的普通戰士,還是張和張景坤,此刻心裡想的,嘴裡說的,只有一個話題:雷動。

一個內務永遠中不溜,隊列永遠過得去,戰術永遠不上不下、訓練永遠不冷不熱的新兵——還是直接下連沒經過新兵連訓練的新兵,居然有這麼強大的體力,這麼高明的戰術素養,這麼變態的格鬥能力?

這怎麼可能?

在經過短暫的震驚之後,兵們對雷動的興趣陡然提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這個傢伙是怎麼訓練的?他家裡是幹什麼的?他身上還有什麼秘密?

「雷動,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陣混亂之後,平時喝雷動關係還算不錯的張超,終於問出了大家最想知道的一句話。

全班剎那間安靜下來,就連龔志剛也側過身子,目光在黑暗中盯著雷動,那渴求、狂熱的目光被雷動瞬間捕捉到,直嚇得汗毛倒豎,簡直以為龔志剛有什麼特別的性取向。

「如果我說我是神仙,你們信嗎?」

「切!」

「有你這麼窩囊的神仙嗎?」兵們七嘴八舌地表示不屑。

「那如果我說總部秘密實行的基因改造人戰士,你們信不?」

「滾,誰不知道基因改造人是全世界禁止的?」兵們在黑暗中豎起一片閃亮的中指。

「那我沒什麼好說的了。」

「K--A--O---靠!」兵們一陣氣結,片刻之後有幾個兵齊聲叫道:「烏雲!」

烏雲懵懵懂懂地道:「幹什麼?」

「你最好讓雷動招供,他不招,我們打死你!」

「我K--A--O---靠!」烏雲大叫:「他不招關我什麼事?」

「誰讓你跟雷動上下鋪?誰叫你們關係鐵?誰叫你們基情無限的?」

「老大,救命啊!」烏雲抬起腿,在雷動的床板上猛蹬了一腳。

雷動知道,今天不給兵們一個合情合理的交代恐怕是過不去了,可是難道要告訴他們自己是這個地球上僅存的幾個修真者,實力跟平常人眼中的神仙差不多?不說兵們信不信吧,就算是信了,自己會不會被國家拉到實驗室切片研究?

「好吧好吧,我說我說!」雷動想了半天,決定真真假假,先混過這一關再說:「我家裡有背景,老爹是部隊高幹,你們想到了吧?」

「少說廢話,不要東拉西扯,部隊**我們見多了,沒你這麼變態的!」

「你們那是少見多怪!」雷動長嘆一聲,做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從三歲起,我就被老爹逼著每天跑一千米,五歲就變成五公里,八歲開始,每天一個十公里武裝越野,是武裝越野啊!」雷動簡直要哭出來了:「跟部隊的兵們一樣,背著50斤的背囊跑十公里山路,十公里啊!」

「靠!」「啊!」「呃!」「嘶——」兵們或者嘴裡發出毫無意義的感嘆詞,或者乾脆就在那裡倒抽涼氣——這是什麼老爸,太變態了!

雷動悲憤欲絕地道:「這還不算,從這一年開始,每個月還要來一次十公里武裝泅渡,每年寒暑假要麼被送到萬歲軍特戰大隊,要麼被送到漢京戰區特戰大隊,跟那些老兵油子學戰術動作,要麼就是搞野外生存訓練!我怎麼這麼變態的?簡直就是一部血淚史啊!」雷動帶著哭腔喊道。

雷動的哭訴一半是裝腔作勢,倒也有一半是事實,對自己的極品老爸,他是滿肚子不解:世界上哪有對兒子這麼狠的老爸?更過分的是,除了軍事訓練抓得極緊,老爸對他的其他事情簡直一概不管不問,愛幹什麼就幹什麼。這麼兩頭都做到極端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經常令雷動欲哭無淚,要不是他自小修行,說不定早就折磨到死去活來了!

兵們沉默了,他們接受了雷動的說法——這世界上的成功,果然沒有一絲僥倖,雖然不明白雷動到部隊之後為什麼表現得一副混吃等死的樣子,但無論如何,雷動今天的成績,是十幾年如一日實打實拼出來的!

烏雲忽然長長嘆了口氣,一片寂靜中,這聲帶著幾分興奮,卻又頗有幾分鬱悶的嘆息,讓兵們一陣納悶:「烏雲你嘆個屁的氣啊!」

烏雲用越發鬱悶的聲音說道:「我特么怎麼能不嘆氣,今天的風頭全讓雷動一個人出了。可憐我烏雲英明神武,本來還打算一個人單挑二班,要是我一個人把他們全放翻了,我不撈個三等功,至少也弄個團嘉獎什麼的吧?」烏雲唉聲嘆氣,兵們一片中指:「就你?你能幹得翻二班?聶彪你就干不過!」

烏雲撇撇嘴,剛要反唇相譏,龔志剛的訓斥已經趕到:「烏雲你閉嘴,什麼一個人干翻整個二班?什麼出風頭?你訓練就是為了出風頭?帶著這種想法,不出分你就是好的!睡覺!」

烏雲知趣地閉嘴,兵們見老大發話,也不再多說,時間不長,宿舍就傳出一陣陣鼾聲。

雷動躺在床上,卻一時睡不著,今天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從稀里糊塗混日子,一下子變成訓練場上的變態,前後反差之大,讓他不得不好好想想,今後的路究竟應該怎樣走。

回到以前混日子的狀態恐怕是行不通了,但是,難道就只是為了龔志剛對的護犢子行為,自己就要從此事事爭先,做一個幹部眼中優秀的戰士,就像烏雲那樣?

想到烏雲,雷動不由用神識掃了一遍,卻赫然發現,烏雲體內的真氣居然頗為雄厚,已經隱隱有進入鍊氣期的跡象!自從傳授混元功之後,雷動其實並沒有特別關注烏雲的修鍊,只是偶爾探視一下烏雲的進度,卻想不到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烏雲已經修鍊到如此境界。以他此刻的身手,全力出手,不要說聶彪,就算是二班全部出動,恐怕還真是不烏雲的對手!

烏雲躺在床上,已經悄然入睡,但靠著本身天賦的強大和混元功的特殊運轉方式,烏雲的修鍊只是有些放緩,卻沒有停下。一呼一吸之間,體內的真氣在體內流轉不絕,悄無聲息地浸潤著烏雲的每一條經脈,每一絲肌肉,讓他每一刻都在不知不覺中壯大。

此時此刻,雷動注意到,烏雲體內的真氣並非循著經脈一成不變地流轉,而是從丹田之中流出,經過全身奇經八脈,緩緩但是堅定地向著任督二脈匯聚,而後順著體內這兩條最粗壯、擴大堅韌的經脈,一點點一滴滴向上涌動。在頭頂百匯穴,兩股緩緩流動的真氣似乎遇到什麼阻礙,停了下來,後面的真氣卻仍在緩緩湧上來——這是突破的前兆?雷東不由暗暗有些擔心,這般在睡夢中自行突破,就算是自己也沒有經歷過,萬一不成功,勢必又要耽擱很久,而且對今後的修鍊也會產生不自主的信心「壁障」!

可是要現在叫醒烏雲,有說不定會打擾到他的心神,甚至可能引發真氣紊亂,導致走火入魔。

「挺住啊小子!」雷動心中暗暗叫著,神識一刻不停地監視著烏雲真氣運轉的情況。

也不知過了多久,烏雲百匯****真氣越積越多,再次被擠壓著緩緩向前,不斷沖刷著任督二脈之間那片無形的障礙,彷彿黃河之水遇到冰層的阻礙,水勢越來越急,越來越高,猛然間,「喀拉」,雷動的神識中,傳來一聲輕響,烏雲兩條經脈中的真氣彷彿突然衝破了什麼障礙,洪水般湧出,兩道真氣狠狠撞在一起,陡然激起滔天巨浪!

睡夢中的烏雲悶哼一聲,表情極度扭曲,似乎正在經受巨大的痛楚,然而千分之一彈指之間,兩道真氣已經融為一體,再度變得如同平靜的湖面,但在這平靜的湖面下,水勢卻比原先不知宏大了多少倍,水流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兩道真氣再也不分彼此,在任督二脈中飛快的運行一周,而後迅疾分注到全身經脈,歡快地循環不絕地流動起來。

「突破了!」雷動狠狠握了握拳,暗自感嘆烏雲的運氣和天賦:居然在睡夢中完成這樣重大的突破,從此踏入練氣期,正式成為一個修真者!

此時的烏雲,表情已經徹底平靜下來,而且隨著體內真氣完成第一個大周天的運轉,顯然已經陷入某種玄妙不可言的境界之中,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良久,在雷動的注視下,烏雲的表情越來越歡快,似乎在做著什麼美夢一般。

美夢?雷動不由心頭一動:自己每次突破修行關口的時候,不是一樣要做那個夢嗎?難道烏雲也一樣?

恍恍惚惚中,烏雲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緩緩睜開眼,卻猛地一愣,只見雷動靜靜坐在自己床邊,臉色嚴肅,眼神中卻帶著一絲疑惑,一絲期望。

烏雲剛要開口,雷動急忙伸手阻止了他,指了指門,兩人沒有驚動任何人,輕手輕腳出了宿舍。

走廊里一片寂靜,只有頂部的白色節能燈散發著清冷的光,值日哨兵抱著槍,安靜地站在樓門口,目光左右逡巡,注視著樓內外的一切異常動向。

雷動輕輕指指衛生間,示意烏雲跟上。

「大半夜把我拉到衛生間,雷動老大想幹嘛?難道……他有什麼特殊癖好?」烏雲心中一陣惡寒:「要是他一會兒提出過分要求,我是從呢還是不從呢?」烏雲亂七八糟地想著,慢慢走進衛生間,卻見一扇窗戶微微擺動,雷動正站在窗外一顆大樹下,向自己輕輕招手。烏雲一愣,隨即腳下微微用力,身形如同一直無聲的靈貓一般,只一閃,身體已經衝出窗外,不知比平時輕靈迅捷了多少倍,卻又顯得飄飄蕩蕩充滿輕靈的美感,雙腳輕輕落地,竟如一片飄落的樹葉,沒發出半點聲響。

「坐下,內視!」雷動眼中露出一股讚賞之色,卻馬上壓低聲音說道,雖然急於知道烏雲是不是也經歷過和自己一樣的夢境,但雷動知道,一個修行者突破一個境界時,最好的做法就是好好體驗其中無悲無喜、似悲似喜的奇妙難言的心境,這對今後的修行絕對大有好處。但雷動向來是在修鍊到一定境界瓶頸,然後繼續足夠的力量,主動向修行障礙發動衝擊以求突破,也不知道在沉睡中突破烏雲能不能及時體會這種心境,立刻喝令烏雲打坐內視,檢視內息運轉。

烏雲走到樹下,盤膝坐好,緩緩閉上雙眼。幾乎就在開始內視的一瞬間,烏雲臉上就流露出震驚、狂喜交集的神色,雙眼驀地睜開,一道精光自瞳孔中一閃而過,雙肩一抖,就要站起身來。

雷動大驚,知道修士修行中一旦心神不守,如不及時阻止,只怕烏雲心神將受到真氣反噬,輕者嘔血內傷,重則走火入魔,一身功力盡廢。但此時體內半點真元也無法調動,危急時刻顧不得多想,一掌拍在烏雲百會穴,同時在烏雲耳邊低聲喝道「呔!」

萬幸烏雲心魔乍起,被雷動一拍一喝,登時清醒過來,強自收束心神,身體重新坐在地上,緩緩放鬆,過不多時,已經重新沉浸在一片玄妙的境界之中。雷動長長吐了口濁氣,知道烏雲這一次不經意的險情算是安然度過去了,心中也不禁讚歎這小子不但運氣好道爆棚,天賦更是出類拔萃,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重新入定。

良久,烏雲緩緩睜開雙眼,感激地對雷動笑了笑:「我突破了是吧?」

雷動點點頭:「恭喜,你向著神仙的美好前途又前進了一大步。」話未說完,忽見烏雲捂住肚子,夢哼了一聲,身體陡然躍起,從仍然開著的窗口竄進衛生間,匆匆鑽進一個蹲位,「砰」地關上只有半人多高的「坑門」。

雷動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非常明智地閉住了呼吸。片刻間,猛烈的稀里嘩啦的聲音從衛生間傳出,一股惡臭幾乎瞬間傳了出來。

稀里嘩啦的聲音持續了足足五分鐘之久才停下來,緊接著沖水的聲音響起來,烏雲捂著鼻子從窗口再次竄出,臉上閃耀著滿足的光芒:「奶奶的,真是痛快!就是太臭了!」

雷動用手在鼻尖扇了幾下,幸災樂禍道:「這也叫臭?等你突破築基期的時候你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臭了,等你結成金丹的時候,你就知道什麼叫全身都是惡臭了……」

「還要臭?嘔……」烏雲的臉當時就抽成一團,但眼睛里興奮地精光告訴雷動,這小子興奮著呢!

看了烏雲一眼,雷動張了張嘴,卻又頓住,遲疑片刻之後才道:「好了,回去睡覺吧!」就讓這傢伙多興奮一會兒吧,反正那事明天再問也是一樣!

烏雲此時耳聰目明,即使在黑暗中仍然將雷動的表情盡收眼底,疑惑道:「怎麼了,你想說什麼?有事幹嘛憋著,這不是你的風格啊?」

雷動笑了笑:「沒什麼大事,明天再說!」

不想烏雲卻犯了倔,道:「不行,有事不能憋著,對身體不利,說完再走!」

雷動知道烏雲心裡向來藏不住事,再加上自己方才的表情實在有些欲蓋彌彰,烏雲這也是關心自己,當下深深看了烏雲一眼,看得烏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雙手護住前胸,緊張道:「你該不是想……」

雷動被烏雲氣樂了,笑罵道:「滾!老子對你皮糙肉厚的身體不感興趣!」正正神色,十分嚴肅地問道:「你剛才在宿舍,是不是做夢了?」話一出口,雷動的心情竟然有一絲緊張。

烏雲張大嘴巴看著雷動:「這……這你也看得出來?」

雷動一喜:「你真做夢了?夢見什麼?」

「這個……這個……能保密不?」

「我靠,你保個屁秘!快說!」雷動看著烏雲欲言又止的樣子,幾乎想一腳踢過去。

烏雲一張黑臉忽然紅了一紅,期期艾艾道:「這個……我夢見……我夢見俺們村的二丫頭沖著我笑,笑的真甜……」烏雲抬起頭,看著天空的星星,臉上露出一絲溫柔緬懷之意。

雷動一顆心卻沉了下去,不甘心地問道:「就這個?沒有別的?」

烏雲見雷動臉色有些苦澀,也收起****的表情,關心地問道:「就這些……你怎麼了?」

雷動的心瞬間沉到谷底:烏雲沒有和我做一樣的夢,那麼,那個夢就不會是修真者普遍會做的,想起自三歲開始修真顯現過無數次的夢境,不由越發疑惑:究竟為什麼,自己每次修行突破,都會做同樣的夢?作為一個修真者,雷動自然明白,這時間有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個夢一定不會只是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簡單現象,因為除此之外,雷動從不做夢。

那雙有充滿熱切的眼睛,究竟代表著什麼?那兩句斷斷續續沒頭沒腦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見雷動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烏雲更加緊張:「你沒事吧?究竟是什麼事?」

雷動緩緩搖了搖頭,有些苦澀地說道:「我沒事,我也搞不清楚究竟在那麼回事……」頓了頓,雷動抬起頭,眼中透出堅定的神色:「總有一天我會弄明白的,一定會!」

兩人輕手輕腳地回到宿舍,站在床邊,烏雲滿臉擔憂地看著雷動,目露詢問之意,雷動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輕輕一縱,跳回上鋪。

全班的兵們都已經熟睡,下鋪的烏雲也已經發出綿長的呼吸聲,雷動躺在床上,雙手墊在頭下,雙眼瞪著天花板發獃。

良久,雷動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面前一片黑暗。迷迷糊糊中,兩點亮光在眼前閃動一下,再閃動一下,雷動知道,自己又要做那個夢了,可是這次,自己沒有突破啊——自從進入部隊,自己就已經徹底中斷了修鍊,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做那個夢?

雷動很疑惑,他的意識似乎飄出自己的身體,眼看著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向那兩點亮光走去。他明白,那兩點亮光,其實是一雙眼睛,那眼睛的樣子很熟悉,似乎還在母親體內孕育的時候,就已經見到過;又似乎很陌生,陌生到雷動幾乎每一次見都能夠感覺到不同。那雙眼睛似乎很大,幾乎充滿天地;又似乎很小,只是一點點的亮光,但那閃閃的精光讓雷動金丹中期的神識都有些不舒服。

疑惑中,雷動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到那雙眼睛前。

「你來了!」飄飄蕩蕩的聲音響起,似乎在耳邊,又似乎在遠在天邊,似乎很洪亮,幾乎充斥整個空間,又似乎很小,小到只有自己才聽得見。

雷動站住,沉默著。

「今天,你又有了一絲改變,也許還沒有意識到,但你其實已經明白,你不是一個人,你身邊的朋友、戰友,都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已經懂得關心他們,懂得為他們而戰——記住,軍人,有時候就是為戰友而戰的!」

「你究竟是誰?」面對糾纏了自己十五年的夢境,雷動再也忍耐不住,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那個聲音沉默著。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或者,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麼?你怎麼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你又為什麼會了解部隊的事情?」雷動連珠炮似的發問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那個聲音依然沉默著。

就在雷動幾乎要泄氣地認為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時候,那個聲音又飄飄蕩蕩地響起:「這一切,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你只要牢牢記住你的使命,牢牢記住你的責任……」

又是使命,又是責任!是雷動知道,當這個聲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夢境就會隨之結束,簡直比德雲社合唱《大實話》還准。

雷動決定今天一定要弄個清楚,那個聲音「責任」二字話音未落,雷動已經張開嘴:「究竟……」

但是雷動的反應依舊慢了一步,就在他口中的兩個字剛剛離開嘴唇的時候,那雙閃亮的眼睛和那個飄忽的聲音已經倏忽不見,雷動的意識也剎那間回到自己身上。眼前又是一黑,宿舍的天花板再次出現在雷動眼前。

******!雷動恨得牙齒咯吱吱作響,什麼狗屁噠噠的宿命,使命狗屁噠噠的責任,你特么倒是說清楚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幹什麼?你不說我特么知道究竟是什麼責任啊,這特么不是神經病嗎?

雷動睡意全消,索性翻身坐起來,擺出一個五心朝天的姿勢,開始了他進入部隊后的第一次修鍊:我特么早練晚練,早晚有一天把你揪出來,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很快,雷動就已經進入神遊太虛的入定狀態,臉上的憤怒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毅的神色……

沒過多久,雷動的立功申請批下來了。事實上,按照部隊條令,雷動的成績批個二等功都不為過,但也不知道團里怎麼考慮的,居然說這不是正式訓練比賽,根本沒有再往上報,直接給了一個三等功了事。

但即使如此,對一個入伍剛剛半年多的新兵而言,三等功也足以讓人驕傲了!

其實做一個好兵也不錯啊!

全連大會上領過證書和軍功章后,坐在床上,雷動默默地想。他明顯感到,最近這一段日子,上至連長下至炊事員,兵們對他的態度也有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但卻很明顯的改變。以前,他和兵們相處得還算可以,兵們也並沒有因為他疲疲沓沓排斥他,但他始終感覺缺了點什麼。但這幾天,他忽然覺得,兵們的語氣中,明顯多了幾分親熱,更有一絲絲尊敬甚至崇拜的感覺。

是的,就是尊敬。部隊畢竟是個充滿雄性和血性的地方,一個兵要想得到別人的尊敬,唯一的途徑就是過人的實力,沒有強大的實力,就算你和其他人的關係再親密,能得到一切,也不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幹部也是如此,一個白白凈凈、動嘴能力遠遠超過動手能力的幹部,可以讓兵們聽從指揮,但那種服從只是出於一個軍人的天職,而絕非從心底產生的敬畏!

從小經歷的訓練在嚴苛殘酷,再是地球上為數不多的修真者,修行的速度再變態,自身修為再強大,雷動畢竟也只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大孩子,四周氛圍的變化,幾道有意無意的崇拜的目光掃過來,很快讓他青春躁動的心得意甚至飄飄然起來。

於是,雷動開始「表現」了。儘管在訓練場上,自己的實力還不能毫無保留的展現,但無論在個人內務、全班衛生、隊列訓練、技戰術訓練上,雷動都開始投入巨大的熱情。

雷動自己發飆不要緊,烏云為了自己出人頭地的偉大理想,也開始發了瘋一樣訓練。在突破練氣期之後,烏雲的各項技戰術也飛一般進步著。儘管說到實戰,還沒法跟那些千錘百鍊的老兵比較,但在日常訓練中已經有超過老兵之勢。

很快,兩個新兵就被得到了營團訓練標兵的稱號。原來全團頭號新兵聶彪被悲慘地擠到第三,每天看著兩個人的眼光恨不得要吃人一樣。

不過很顯然,除了在訓練場上,兵們還是很喜歡雷動的。這傢伙年紀輕輕身手變態,但絕對不擺架子不裝B,只要不主動挑釁他,總是一副是樂呵呵跟大家有說有笑的樣子。最關鍵的是,這傢伙講義氣,兵們有個什麼大事小情,只要求到他頭上,他從來都不會拒絕。就算是一些兵覺得絕對應該寶貝一樣藏著,傳子不傳徒、傳媳不傳女的訓練訣竅,這傢伙也絕對不會藏著掖著,而是很樂意拿出來和大家分享。

在兩個兵的帶動下,一班的訓練成績也噌噌噌地上漲,各種各樣的流動紅旗掛滿了牆,班長龔志剛樂得整天合不攏嘴,以至於許多兵都在疑惑:黑面神吃錯藥了?被別人靈魂附體了?

在這種狀態下,一班不但成績飆升,班裡的氣氛更是融洽到一塌糊塗。

雷動終於體會到做一個好兵的種種好處。現在,他不但可以跟班長笑嘻嘻的勾肩搭背,滿嘴放炮,甚至能夠在張和那裡得到某些特權。

更重要的是,在徹底融入軍營,開始一心一意地做個好兵之後,雷動赫然發現,自己修鍊的速度竟然明顯加快!

實際上,最初開始修鍊的時候,那個不知道活了幾百歲的老神棍一樣的師父就已經告訴他,這三百年來,天地間的靈氣已經匱乏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大部分的修真人士由於無法吸收靈氣,已經身死道消,消散在茫茫天地之間。雷動修鍊的混元功到是還能吸收逸散在天地間的靈氣,而且不知為什麼從未感覺到靈氣匱乏,彷彿他無論身在何地靈氣都會自動匯聚到身邊一樣綿綿不絕,修鍊速度也不斷讓老神棍師父連呼變態。

但現在的修鍊速度比先前更快,卻大大出乎雷動意料。仔細體察之下,雷動竟然發現,在部隊上空,竟然隱隱約約有一種完全不同於之前吸收的靈氣的力量,這種力量性質不明,看似單薄,但凝聚不散,雖然雷動無法直接吸收,卻似乎能夠促進體內真元運行加快,猶如向一堆化學藥劑中加入了催化劑一樣。和烏雲交流,烏雲居然也有同樣的感覺。

這樣的發現讓雷動又是歡喜,又是疑惑。

是部隊的殺氣?扯淡呢,部隊雖然練得狠,可多少年沒打過仗了?和平了幾十年的共和國,見過血的部隊也只有那些傳說中的特戰作戰值班小隊吧?那才幾苗人,怎麼會有如此凝聚龐大的殺氣?

是軍營熱血漢子們的陽剛之氣?開玩笑呢,誰聽說過陽剛氣還能聚集到一起供人修鍊的?況且這股力量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可明顯性質偏陰——從它不能吸收只能輔助修鍊就看出來了。

那究竟是什麼?

但無論如何,修鍊速度加快畢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雷動只覺得體內的金丹無時無刻不在壯大之中,疑惑一陣,也就不再理會。只是,有機會見到師父,倒要好好請教一下。

想到那個仙風道骨的白鬍子老頭,雷動就是一陣腹誹:這老神棍,現在指不定在哪裡逍遙快活呢!

不過所有疑惑、所有開心和不開心,在雷動忽然收到一封意外的來信后,忽然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在這個網路通訊技術已經覆蓋人類各個角落的信息時代,已經很少有人寫信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很多人甚至對離開電腦還會不會寫字這個問題,都產生了種種疑問。而事實上,的確有人連筆都不再拿,離開電腦,確實不會寫字了——至少,很多大學生的字,會讓你懷疑,這個傢伙真是大學畢業的?

當雷動從通信員手裡拿到那封信,看到信封上「XXXXX部隊XXX信箱,雷動收」的字樣,看到那以飄逸靈動、清雅雋秀卻又勁力內蘊的筆體,寫著「漢京大學文學系48號樓205宿舍安靜」的落款,臉立刻變得通紅,呼吸驟然加快,心臟也以完全不符合一個修真者身份的速度,砰砰砰地急跳起來。以至於旁邊的烏雲覺得非常奇怪,把手放在雷動額頭:「我靠,老大你發燒了?!」

雷動一腳踹過去:「滾一邊去,不要打擾我看信!」

烏雲身子一側,躲開這一腳,眼睛盯著雷動手裡的信,伸出雙手,作勢欲搶。雷動趕緊把信往懷裡一收,又是一腳踹過來,烏雲猴子一樣輕輕跳起來,再次躲過去,臉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嘻嘻笑道:「哇喔,原來不是發燒,是發春了啊——」

雷動一連兩腳無功,倒是吃驚不小,口裡叫到:「咦,長本事了啊?」右手閃電般遞出,直取烏雲面門,烏雲頭一偏,剛叫一聲「還是沒打……」

一個「著」字還沒出口,腳下已經被絆了一跤,隨即一股柔和但強大的力量落在屁股上,烏雲不由自主地飛起一米多高,「騰」地坐在地上。飛快地從地上跳起來,烏雲呲牙咧嘴地罵道:「雷動你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大淫賊!」眼看著雷動又是一腳惡狠狠地踢過來,嚇得一蹦三丈高,一溜煙跑了。

雷動叫道「小子算你跑得快!」看著烏雲遠遠地沖自己擺擺手,快活地跑遠的身影,搖了搖頭,不由感嘆這小子絕對是一個修鍊的天才,這才多長時間,自己居然要手腳齊出,才能夠打得到他了。

不過片刻之後,雷動的全部心思就已經集中到手裡這封信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壓抑住心頭的激動,掏出一柄小刀,輕輕地,一絲不苟地沿著信封的封口劃過去,將封口齊齊劃開,展開那張彷彿還帶著一縷幽香的潔白的信箋。

「雷動:

你好。」

最先映入雷動眼帘的,是四個簡簡單單、飄逸雋秀的鋼筆字,只是看了這幾個字,雷動彷彿靈魂都被吸進了這張潔白的信箋中,眼睛再也拔不出來。

「在部隊生活還適應嗎?訓練是不是很辛苦?我在網上搜了很久,才知道,你去的那支部隊是一隻什麼樣的部隊,他平時的訓練要求是多麼嚴格。虧雷伯伯還說只是送你到部隊鍛煉一下,一定會很輕鬆的。

「所以我覺得我不應該再猶豫,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如果不是為了我,你現在已經在湖光塔影的燕子湖畔,和你的同學們一起接受共和國最好的教育了。」

雷動一邊看,一邊咧開嘴,發出毫無意義的呵呵的傻笑:「就算上不了大學,能夠收到你的信,得到你的良好反應,哈哈,那我也是賺到了啊!」再看下去,只覺得信中的言語越發溫婉起來。

「曾和伯母聊天,她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從你呱呱墜地,直到長大成人,你的一舉一動,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每每憶起,便即面露微笑,那母性光輝,令人感喟。然眉梢眼角,總不免鬱郁——想來一個十幾年,含辛茹苦培養兒子長大的母親,驟然失去兒子的陪伴,那種寂寞和空虛,絕非任何人、任何感情所能填補。有時間的話,我覺得,你應該多給伯母寫幾封信,以慰苦心。

「最後,應該說一下那件事情。劉爺爺和伯父見過面了,兩個人說些什麼不得而知,我去問,他們只是說,很快就有結果了,讓我不用擔心。但我看他們的表情很輕鬆,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希望你不要擔心。

「我打聽過了,普通戰士服役期間一般是沒有假期的,而你的兵役還有兩年多才結束,這般漫長的時間,你要受苦了。希望在你服役期滿回家的時候,能跟你面對面說一句:謝謝!

安靜

2026年3月1日」

信不長,寥寥幾段話而已,雷動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覺得開心。從這封簡短的來信中,雷動推斷出幾個結論:

第一,安靜還是很關心自己的,不但直到自己入伍前已經被漢京大學錄取,而且會從網上搜索信息,直到自己的部隊訓練很苦,而且,最讓人意外的是,還希望面對面說聲謝謝!怎不令人漫卷詩書喜欲狂?

第二,安靜和自己的老爸老媽已經很熟悉,沒見么,跟「伯母聊天」,還「每每」,那不是說,她已經是家裡的常客,而且老媽很喜歡她?好現象啊好現象!

第三,安靜心思細膩、心地善良,她不但能從老媽的言語神態中,推斷出一個母親的心態,更婉轉勸告自己對母親多盡一份人子之心。

「多麼可愛的女孩啊,簡直就是最佳的賢妻良母人選啊!」雷動笑得花一樣,大步流星朝軍人服務社走去。

有了來信,當然要回信。作為一個男人,居然還要在女孩子率先寫信之後,才寫信回應,本身就已經讓人慚愧無地了,更何況恢復聯繫、拉近關係的大好機會就放在眼前,如果還不能好好利用,還不如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至於什麼林江北林天逸之類的小角色,還真不放在雷動心上,不說老爸的關係,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從來沒怕過。先前唯一需要擔心的,只不過是安靜的安全,現在,安靜有老爺子護著,老爸罩著,那是完全不需要擔心了。林家要真敢出點什麼幺蛾子,老子不介意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馬王爺三隻眼!

買了一大疊信紙,一摞信封,雷動匆匆回到宿舍,坐在小馬紮上,開始思考應該怎樣寫這封信。

先前看信的時候,雷動熱血沸騰歡天喜地,只覺得滿肚子的話要說,但真要動筆,卻發現無從下手。單是一個抬頭的稱呼,就讓他翻來覆去想了十幾分鐘。怎麼稱呼?不能太親近——現在跟安靜還沒那份交情,雖說「膽大心細臉皮厚」是古之明訓,但飯得一口一口吃,上來就惹人家反感就不好了;當然也不能顯得疏遠——不能夠拉近雙方心理關係的話,寫這封信還有什麼意義?

雷動咬著筆桿,翻來覆去地想,直到口中的筆都快被咬爛了,才猛地狠下心:「想到什麼就寫,怕什麼!」

「靜兄:

你好!

關於這個抬頭,怎樣的稱呼才既不至於顯得過分親近而令人生厭,又不至於顯得過於疏遠而令人產生距離感,又要不失莊重尊敬?

安靜同志?好像部隊叫人一直是這樣的,可是太官方太疏遠了。

安靜博士?好像太書巾氣太酸了,而且沒有半點誠意。

安靜學姐?可惜由於某種原因,還不能這麼叫,太遺憾了。

……

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什麼更好的來了。現在這個『靜兄』的稱呼,似乎還不錯,你看,有你的名字,有尊貴的稱號,還隱隱約約有點一家人的意思,而且據我所知,某文學大宗師有一本《兩地書》,似乎就是這麼稱呼的……汗……」

雷動咧開嘴笑了笑,「這樣寫似乎還不錯?嗯,努力,努力,爭取早日打動女神芳心!」

接下來,這封信寫得順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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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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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夢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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