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捌玖】太子

89.【捌玖】太子

秦慢遠沒有外表的坦蕩,愛人與親人之間的抉擇令她兩難而焦灼。

雍闕入屋時見到她倚坐在圈椅中,傍晚溫暖的暮色洋洋洒洒地鋪滿了她一身。她和別的女子不同,有時老成精明得不像個姑娘家,有時則嬌氣天真得像個孩子,而這個時候的她臻首低垂,撫著衣服上打著結的擺子,溫柔而寧靜。

雍闕說不出此刻的她像什麼,只是光看上一眼就覺得心滿意足,踏實無比。

他忽然發現,她的模樣與初遇時候竟是潛移默化地有了許多改變。

近乎淺金般的發色彷彿從墨中浸潤過一般青黑烏亮,平凡無奇的五官如同終於雕琢開的璞玉,一點似有還無的艷光凝聚在眼梢眉心處,眸光流轉過來便是驚心動魄的瑰麗……

他陡然一驚,美人心,英雄冢,朝夕相處間消磨了自己的眼力與敏銳這不稀奇;他心驚的是,秦慢這種莫名突變背後的隱憂。

心頭突然就跳出了一句話:盛極而衰,艷極必敗。

這種濃濃的不詳盤旋籠罩住他所有思緒,乃至於沒有發現秦慢抬頭剎那間面上滑過的焦慮。

也僅僅是一霎之間,各懷愁思的兩人平靜地對視一眼,各自漾開一個淺淺的笑容,雍闕先開口道:「你現在是不得了了,這威風架子抖得比我這個手握十萬錦衣的一廠之主還厲害,不用三日都叫我刮目相看。」

雖然知道他只是揶揄打趣自己,秦慢心裡還是揪了一揪,嘴角向下一撇:「你若不樂意受著,我也沒逼著你任我抖威風。再說了,外頭還有人就那麼不正經,換做厲害的姑娘得動手打你。」

雍闕感慨:「我早就你應該是個磨人頭子,得了勢就開始作,」他彎下腰擰了一下她的腮,「沒事,爺大度,隨你作天作地。就是,」他笑了笑,「你還要動手打我?」

笑中挑釁與蔑視的意味十分明顯,秦慢也是笑了一笑:「您別得意,現在我是不頂事兒了,換做當年咱兩動手,輸贏還未可知。」

換做當年……雍闕突然醒悟過來,秦慢現在的模樣並不是改變,而應該是一種還原。就像萎靡在惡風冷露中的花,有朝一日等來春風便重返當年的嬌美。雖然劉太醫沒有提及,但是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畫堂春的功效之一……

胸腔里蔓延開的苦澀涌到了喉嚨里,苦得他握緊了抓著椅背的手,面上卻還是春風依舊:「秦慢,我真是把你寵壞了。」

秦慢得意地沖他嫣然一笑:「我覺得還不夠呢。」

「說吧,你肚子里又有什麼壞水了?只要不是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殺人放火都算小事。」雍闕慢條斯理地理了理她鬢邊花。

秦慢琢磨了下,問道:「督主,方小姐選秀的事怎麼樣了?」

一提此事,雍闕臉上笑容淡下些許,站著有些乏,他將人抱起自己坐下放在膝上,揉揉眉心道:「今兒我入宮皇帝特意將方家給提了出來,之前我隱約就有種感覺,今日之後這種感覺愈發明顯了。我懷疑,皇帝開特例讓民間進選秀女不僅是與我置氣,怕是還有更深層次的想法在裡頭。」

秦慢唔了聲:「看來督主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了,這些日子在為慧妃娘娘治病時我發現……」

雍闕來了興趣:「我知道你去太醫院調閱了慧妃的起居錄,但是那本起居我早就看了不下十遍,所有接觸過慧妃的宮人我也一一拷問過並無異常。」他略一沉吟說,「許是我身在宮中,人在局裡霧裡觀花,你一外人或許看得比我透徹,說說你從中看到了什麼?」

秦慢啊了聲,不好意思道:「什麼都沒看到。」

「……」雍闕差點嗆到了。

她隨即一笑道:「慧妃娘娘的起居注非常正常,中毒那日里去的每一個地方,吃的每一個東西都記載得清清楚楚。但是,正因為太清楚明白,才顯得過於刻意。宮中對待飲食特別的精細與注重,而慧妃作為陛下的寵妃雖然潛心修行但在這方面也應該是有專人試毒,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依然有人能瞞過你的耳目不動聲色地給她下毒,這人無疑是十分可怕的。」

她頓了一頓:「至少,比你可怕。」

雍闕啞然失笑,比他可怕是個什麼形容,但……

是,他是權傾朝野,但到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天底下總有一個人在他之上的。

這個人不僅權勢在他之上,而且對於宮廷的熟悉程度絕不遜於他,因為他是那裡真正的主人。

「陛下……」他疑惑地看向秦慢,「可是他為何對慧妃下毒?」

秦慢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對雍闕繼續說下去,她並非比雍闕聰明,而是有些事只有當年經歷過的人才知曉,沉默片刻后她終於還是選擇說出口:「我與你提過吧,雍闕。」

雍闕突然壓住她的唇,站起身將走到門窗邊一一關上,再拉起她走到了內里,才道:「有什麼你便說吧。」

他鄭重其事的模樣顯然也是猜到了什麼,秦慢嘆了口氣道:「你手下耳目無數,想必也捕捉到些風吹草動。十八鏡再現人間,顯然是有人刻意而為。但是,宮外那一串人命,與宮裡給慧妃下毒應該是兩撥人所為,但可能目的只為了一個,那就是當年雲氏滅門一案,也就是太子謀反案。」

太子謀反案!

在從秦慢口中得知當年雲氏一案后他即派人四處打探消息,只是此事時隔已久且事關江湖廟堂不計其數之人,迄今為止得到的訊息不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雲氏滅門與朝廷乃至與宮闈鬥爭絕對脫不了干係,更甚至……與當年的東廠廠督他的師父休戚相關。

這也是他之所以沒有與秦慢提起的緣故,如果……當年真是東廠下的手,他不知該以何面目來面對他,哪怕與那時候的他無關,哪怕她可能心中早有猜測。

他定了定心緒:「你是說,毒死京官、杜小姐和給柳心瑜下毒的人是為了給前太子撥亂反正,伸冤報仇,而皇帝他則是想通過給慧妃下毒設餌,引蛇上鉤?」

這一來就解釋清楚了,為何東廠和錦衣衛查了這麼多日依舊沒能找到蛛絲馬跡,顯然有西廠的人協助著宮裡的那位主子針鋒相對地遮掩,他雍闕畢竟不是神,何況從開始他就踏入了對方早就下好的套。」

秦慢點點頭:「從現在的局面看我是這麼猜的,」但是她馬上又搖搖頭,「但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無根無據。所以我才問你,方家小姐入宮的事怎麼樣了?」

雍闕馬上清楚了秦慢的打算,如果她的猜想是對的,謝鳴柳願意替方靜姝入宮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一來可能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考慮,二來便是受背後控制她的人所指示。入宮的目的是什麼,毫無疑問是為了接近皇帝,更可能找機會殺了皇帝。

可是,他覺得奇怪,前太子已經死了十三年了,殺了皇帝除了天下大亂以外對方還能得到什麼了。

思及此,他心中驀地一震,皇帝膝下無子,如果突然駕崩,得益的人是誰?

還能有誰,惠州的那位王爺第一個蹦出了他的腦子。

秦慢看出來雍闕此刻在急速思考著,可能馬上就會想到這其中必然不止有海惠王一派的勢力在其中,畢竟造反是件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事,一人單幹總好不過齊集多方之力。但是她現在不能給他思考的時間,因為這其中可能牽連到她所在意的人,她繼續用慢騰騰的語調說:「依我看來,如果謝小姐真的鐵了心想進宮,你不妨順水推舟,且看看她身後之人究竟意欲何為。」

雍闕皺眉道:「我也想到了這點,但是萬一她真存了弒君的念頭……」

秦慢偏著腦袋看他,輕聲問道:「督主很在意陛下的生死嗎?」

雍闕看著她,突然想到,如果雲氏一族的死與當今聖上真有關聯,那秦慢的心中怎麼會沒有恨。那她接近他……

秦慢的目光沒有躲閃,只是笑得有些失落:「您不必這麼看我,如果我想報仇自有千種萬種辦法,完全不用等到今日。雲家已經滅了,十三年前的皇帝也不過是個少年,他的生死與我無關。」

她的直白令他慚愧至極,險些不敢去看那雙清澈坦蕩的眼睛,他狼狽地扶了扶額:「對不起慢慢,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甩甩腦袋他也一笑,「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叫我什麼嗎?奸臣,佞臣,你見過哪個奸佞在乎過主子的生死的?」轉而他認真思考了一下秦慢的提議,「讓謝鳴柳進宮也不是不行,宮中處處是我的人,她想輕舉妄動可能還沒著手就被押進了東廠大牢。只是這事畢竟是欺君之罪,須得容我細緻安排。」

秦慢靜靜看著他,說到底雍闕的懷疑她還是有點難過的,因為在意所以產生信任危機時才會傷心失落。

然而現在不是她小兒女心態的時候,她輕輕嗯了聲:「還有一事,在謝鳴柳進宮前我想見她一面,與她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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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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