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河中令使
皇帝的病時好時壞,總不見痊癒。轉眼兩個多月過去了,太子一直陪侍皇帝住在含涼殿,沒有回過東宮。皇后倒還記掛著兩位入宮后還沒見過夫君一面的太子嬪,時常差人送來些錦鍛、瓜果之類的賞賜。
來興兒進入東宮當差頭一天就得罪了王保兒,被安排了個值后夜的差事,整天曉伏夜出,與星星、月亮為伴。他人雖小,卻倔得很,不肯向王保兒低頭,每天吃飽了倒頭便睡,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便獨自坐在門前數著星星想心事。錦屏見此,動了俠義心腸,一有空兒便跑來主動和他說話、聊天,一來二去的,兩個人相處地頗為投緣。
七月初七這一天晌午時分,日頭毒得幾乎要把太掖池裡的水蒸幹了似的,連秋蟬的嘶鳴聲也透著股懶懶的腔調。錦屏端著盤切得整整齊齊的西瓜走進了來興兒的值更房。來興兒正瞅著窗外出神,冷不防被錦屏用手在肩膀上拍了一下,驚得跳將起來。
「哈哈,在想什麼呢?膳食坊送來的西瓜,主子不吃,賞你了。」錦屏把西瓜放在房中的小几上,順勢在几旁的小凳上坐了下來。
「這會兒你怎麼得空兒?娘娘跟前不要侍候嗎?」來興兒抓起一牙瓜,邊吃邊問。
「早上隨小姐到獨孤娘娘那兒耍了半晌,小姐這會兒睡下了,有彩鸞她們照應著,我這不就得閑了嗎?」
「這獨孤娘娘也是奇怪,從來不到咱們這兒來,都是咱們娘娘去瞧她,這是為什麼?還有,上回你說娘娘要學騎馬,這麼些天了,怎麼不見動靜?」來興兒眨眼間已是三塊西瓜進肚,抹著汁液淋漓的嘴角問錦屏道。
「你呀,主子的事豈是咱們背地裡議論的?獨孤娘娘喜靜,我們小姐愛動,每天都早早地跑過去,人家哪有空兒過來?」錦屏話說半截,故意不提騎馬的事,等著來興兒發急。
來興兒果然沉不住氣:「我給你講的閑廄院那些事兒,你跟娘娘說了沒有?只要娘娘發話,我保準兒給娘娘選一匹好馬來。」
「呀,你這個小宦者,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挑唆娘娘騎馬,我看是你自己想逮個機會騎馬了吧?」錦屏比來興兒大兩歲,這會兒板起臉來,假意喝斥道。
誰知那來興兒人雖小,卻是個膽大臉皮厚的角色。他一向在閑廄院野慣了,從未受過宮中諸種規矩的約束,這些日子和錦屏相處得又好,見錦屏突然擺出半個主子的架子來,絲毫沒有膽怯,反而愈發來了興頭:「好姐姐,這整天白日地呆著,可把我憋壞了。你就可憐可憐我,得空兒在娘娘面前再說說唄。」
錦屏見自己一點兒也唬不住這個潑皮小子,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我且問你,這宮內哪來的馬?即便有馬,哪有恁么大的場子來跑馬?」
來興兒笑著答道:「平日里我都探看過了。這宮裡西南角有個馬廄,裡面圈著不少馬,我雖沒見過,只一聽廝叫聲,就知道是好馬。再說,這麼大的東宮,哪兒不能跑馬呀。」
錦屏一撇嘴:「你說的輕巧,除了太子爺,誰敢在這宮中騎馬?你當這是在閑廄院哪!」
來興兒只想娘娘既是主子,自可任意行事,不料東宮中還有這麼多規矩,一時被問住了,兩眼獃獃地盯著錦屏接不上話來。
錦屏撲哧一聲笑了:「瞧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趕明兒我回了小姐,讓你重回閑廄院可好?」
來興兒此時方才醒悟過來是被錦屏打趣了。他卻並不氣惱,反而嘻笑道:「姐姐此話當真,可莫要再耍我。」
見來興兒說得自然,並無造作之態,錦屏不由得一怔。自從在凝香軒聽了李進忠有意無意間的一番話,景暄對身邊的宦者、宮女就加了一分小心。其他人都還罷了,唯獨這個機靈俊秀的小宦者來興兒,是自己進宮前剛剛從閑廄院調到東宮當差的。這使得景暄不得不格外注意來興兒,她見王保兒不待見來興兒,只安排來興兒做了個值夜的差使,平日里根本到不了自己面前,便差錦屏有意接近來興兒,試探於他。景暄雖不明白是什麼人在她身邊安插眼線,所圖謀的又是什麼?但一想起汪氏被李進忠隻言片語嚇得落荒而逃的那一幕,她就暗暗捏著一把汗。
錦屏這兩個多月和來興兒接觸以來,還是頭一次故意用言語試探他,聽他說得懇切,又見他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心下不由得信了幾分,遂安慰來興兒道:「你不要著急,有機會我自會關照你,少不得要遂了你的心愿。」
兩人又扯了會兒閑話,錦屏瞅來興兒一直悻悻地,明白說破了他的心事,掃了興頭,自己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安慰他,只得借故離開了。
目送錦屏走遠,來興兒忽覺房中悶熱難耐,遂信步走出房來。他遛遛達達,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東宮西南角馬廄的院門外,耳邊不時傳來一陣陣再熟悉不過的馬的低嘶聲。聽到這聲音,來興兒按捺不住興奮,上前推推院門,紋絲不動,從裡面反鎖著。他四下張望,看到不遠處緊挨著院牆長有一棵大槐樹,粗壯虯勁的枝幹直伸向院內。來興兒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樹下,「噌」地一下躍將起來,手腳並用,爬上樹來。
透過大槐樹茂密的枝葉,來興兒定睛向院內觀望:院子不大,院門兩側牆沿下安放著兩溜長長的馬槽,十幾匹毛色光亮的矮個胡馬正在吃著槽內的食料,大約是吃得高興,不時有馬昂首發出歡快的嘶聲。閑廄院內也圈養有幾十匹胡馬,可是同這院子里的一比,無論是體態、毛色,都差遠了去。來興兒在閑廄院時,常常聽蘇福忠嘮叨馬經,據說西域產一種馬,晝夜能行五百里,其汗如血,名為汗血馬,不知這院子里的馬會不會是汗血馬?正想到此,來興兒忽聽得院中上房的房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了,從屋裡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
走在前頭的身材高大、武官裝束的年輕人一邊走一邊回頭對後面的老者嚷道:「你這老倌兒,今兒須得挑一匹好的給我,辦好了這趟差,太子爺面前俺報一份功勞與你,怎麼樣?」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乾巴老頭兒,手裡揮著把蒲扇,慢悠悠地答道:「馬都在這院子裡頭,大人您只管挑就是,只是內坊倘若查問起馬的去向,老兒手無憑據,該如何回話呢?」
年輕人顯然有些不耐煩:「太子手諭不是給你了嘛,你還要怎樣?」
老頭兒嘿嘿一笑:「恕老兒眼拙,往日這宮中的大人們用馬,拿來的都是尚公公押印的內坊官批,老兒從沒見過太子爺的手諭,大人您又面生得很,叫老兒好生為難哪。」
「既如此,你說怎樣?」年輕人斂起笑容,長滿絡腮鬍須的黑臉上隱隱露出一股肅殺之氣。
「大人既說是急差,不如這樣,您先挑匹馬去辦差,把您的腰牌留下,暫充憑證,待您辦完差還回馬來,老兒再將腰牌還您,可好?」
「老倌兒,你可知太子衛率的規矩,這腰牌豈能輕意離身?罷了,不如你隨我到景嬪娘娘那兒走一遭,懇請娘娘做個保人吧。」
來興兒在樹上聽到這話,一時動了好事之心,也想藉機和馬親近親近,於是悄悄地溜下了樹,站在門外等著兩人出來。
太子左衛率傅奕牽著匹棗紅色的胡馬和老馬倌走出馬廄,只見院門外一個面目俊秀的小宦者笑吟吟地迎上前來:「兩位要去見景娘娘,我來帶路可好?」
傅奕唬了一跳,一隻手本能地按了按佩刀,警覺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景娘娘宮裡侍候的來興兒,剛才在這樹上捉蟬,無意中聽到你們說的話,怕你們路不熟,特意來給你們帶路的。」來興兒一點也不避諱,除了捉蟬是臨時瞎編出來的,說的多是實情。
「喲,你小子原來是景娘娘宮裡的,近些時候我老見你在這附近轉悠,不會都是來捉蟬的吧?」
聽老馬倌吳孝忠這麼一說,傅奕放下了心,他畢竟是急務在身的人,無暇仔細琢磨,遂點頭對來興兒說道:「那就有勞小公公了。」
不想來興兒卻湊近來懇求道:「將軍,能讓我騎騎馬嗎?」
吳孝忠在一旁笑道:「來這兒是為了馬吧,胡說什麼捉蟬。」
傅奕單手拎起來興兒,把他輕輕放到馬背上,大笑道:「那就坐穩了,仔細摔下來被馬騎才是。」
那馬未裝鞍轡,來興兒騎在光背的馬上,心裡喜滋滋的,兩條腿下意識地夾了夾馬肚子,就要縱馬疾馳。傅奕見狀,急忙挽緊了韁繩,驚嘆道:「小公公騎術不賴嘛。」
來興騎著馬,傅奕牽著韁繩,老馬倌跟在馬後,不到半晌茶的功夫,三個人就來到了棲霞閣門前。來興兒一眼瞅見柱兒正坐在門洞的陰涼處打盹兒,不待傅奕停下,就利落地翻身下了馬,沖著柱兒叫道:「瞌睡蟲,趕緊通報一聲,有人求見娘娘。」
柱兒睡眼惺忪地見是來興兒,沒好氣地回道:「你這小猴精,跑到哪兒逍遙快活去了,王公公正找你呢。」
來興兒最惱人跟他提起王保兒,也不答話,悶頭就往院里走。傅奕見狀,忙取出腰牌遞給柱兒,陪著笑臉說道:「煩請小公公通稟一聲,太子左衛率傅奕奉太子口諭,求見娘娘。」柱兒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得來興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將軍稍候,我去通報。」
景暄聽錦屏報說有一軍將求見自己,只道是父親派人進宮來了,心中暗喜,對立在一旁的王保兒吩咐道:「你去請他進來吧。」
王保兒一躬身,回道:「娘娘,東宮內苑一向門禁森嚴,宮外人等進宮須有內坊差人導引,娘娘稍等,我去瞧瞧。」
待他走出殿外,見來興兒正滿頭大汗地立在廊下,劈頭便罵道:「你這小賊,莫不是活夠了,引了什麼閑雜人等來見娘娘。」
來興兒並不怕他:「人就在院門口,你見了便知,用得著這樣急赤白臉地罵人。」他見王保兒出來,知道信兒已帶到,一轉身回自己的值更房去了。
王保兒朝來興兒的背影啐了一口,邁著碎步急匆匆地向院門走去。
太子左衛率是護衛太子的禁軍,禁軍將領隻身求見東宮嬪妃。王保兒在宮中當差三四年了,從沒碰見過這事兒,想了想,還是對滿臉焦急的傅奕說道:「大人您不要見怪,小的不見內坊官批,實在不敢放您進去。」
老馬倌在旁也嘟囔道:「還說請娘娘做保,這門都進不去,索性把馬還我吧。」
傅奕真急了,他是臨時受命,手中只有一張太子匆忙間寫就的調馬手令,此外再無其它憑證。太子在含涼殿交待的十分清楚:借了馬,見過景暄,即刻就走。想到此,傅奕心一橫,索性一把揪住王保兒,拖著就往院內闖,同時不忘回頭對老馬倌說道:「你且等著,我這就去求娘娘作保。」
王保兒猝不及防,三魂嚇出了兩魂,剩下一魂支使著他大聲呼叫道:「娘娘,不好了,有人闖宮。」他知道這棲霞閣中除了他們這四個小宦者,再無一個成年男丁,這莽漢要是動粗,自己斷無力反抗,只能拚命叫一嗓子,給景暄報個警,也算儘力了。
景暄站在殿外的台階上,眼瞅著一個黑塔似的大漢手拎著王保兒朝自己走來。她輕輕推開擋在身前的錦屏,朗聲問道:「來得是什麼人,敢如此無禮?」
傅奕見到景暄,忙鬆開王保兒,單膝跪地,回道:「娘娘恕罪,末將奉太子口諭晉見娘娘,有緊急軍情稟報。」
景暄沖身邊的宮女、宦者一揮手:「你們都退下吧,將軍,隨我進殿。」
太子的口諭簡短明白:要景暄寫封信,由傅奕前往河中軍營面交景雲叢,勸他立即進京。
父親身為大將,不奉皇帝的詔命,私自進京,這是視同謀反的大罪,太子豈能不知?可這個自己尚未謀面的夫君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景暄實在想不出其中的原因,沉吟著,輕聲問傅奕:「太子沒有說明其中的原因嗎?」
「太子另有一道口諭給景將軍,恕末將不敢妄言。」
「口諭?」景暄忽然眼前一亮,今天的事情實在過於蹊蹺,她不能不多加小心,「我派個人與你同去走一趟吧。」
傅奕雖有些為難,但想到太子命自己臨行前來見景嬪,自有聽從她安排的意思,於是便答應了。
景暄本想派錦屏去,轉念一想:既如此,何不這樣呢?遂吩咐道:「叫來興兒來見我。」
景暄待傅奕和來興兒走後,前思後想,不知自己突然決定派來興兒跟隨傅奕去見父親到底是對是錯,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太子這麼著急要父親進京?她一方面吩咐錦屏,暗中跟隨二人出城,看來興兒會不會向什麼人通風報信,同時,也深深地為父親感到擔心。住進東宮兩個多月的時間,太子從未回過宮,想起李進忠有意無意間地暗示,聯繫今天發生的事,景暄意識到她不能坐等宮中,必須要有所行動。
張皇后獨自坐在清寧宮中,一陣陣的煩惱襲上心頭:皇帝病卧含涼殿,太子寧可把兩位如花似玉的新娘撂在東宮,也不離皇帝半步,對自己的戒心分明已到了十分;自己的親生兒子-----十歲的趙王李普偏偏也病了,三撥太醫來瞧過,沒一個能說明白得的什麼病;李進忠那個老奴才跟自己貌合神離也罷了,在河中前線監軍的親信宦者於承恩這時候也來添亂,竟暗中派人刨了景家的祖墳。她剛剛得到密報,太子已派人去了河中,這個時候要和太子公開撕破臉,實在是早了些。
正在這時,清寧宮掌事宦者楊全義進來稟報:兩位太子嬪前來請安。
張皇后陡然一驚:這個時候來請安,難道景暄這小妮子已經知道了消息?她隨口說了聲「傳」,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努力使自己煩亂的心緒平復下來。
待景暄、獨孤婉容兩人行過禮賜座后,張皇后故作驚詫地問道:「怎麼這會兒想起過來請安?」
不等婉容開口,景暄站起身,重施一禮,答道:「原想和婉容妹妹一早過來的,今兒是七夕,往年的今天,臣妾都是晚上點燈前給祖母請安,然後一家人在一起賞燈。所以就和妹妹約了這時過來,臣妾不知宮中規矩,還望母后恕過。」
張皇后看景暄笑臉盈盈,不象是知曉家中變故的樣子,可言語中又提及家中祖母,心想她莫不是聽到點風聲,來打探消息的,遂順勢問道:「暄兒的祖母尚在,很好,不知老夫人高壽啊?」
「回母后,家祖母今年六十二歲。」
皇后又向婉容問道:「容兒家中是如何過七夕的呀?」
婉容起身答道:「臣妾家中只有雙親在,打小從不曾過過七夕。」
皇后笑道:「這就是了,暄兒今兒哪裡是來向我請安哪,分明是來討夫君嘛。」
一句話說得二人登時滿臉通紅,臊得抬不起頭來。
「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倆個受委屈了,太子在皇帝面前盡孝道是為天下樹立楷模,可也不能因此耽誤人倫大事。這麼著,楊全義,你去走一趟,請太子過來說話。」皇后說完這話,目光直盯在景暄臉上。
景暄一陣暗喜,心想只要見了太子,說什麼也要把事情問清楚。心中有事,也忘了害臊,脫口說道:「謝過母后。」她倒是沒什麼,這一聲直把個婉容羞得恨不能立時拔腿就跑。
她只道是景暄閑來寂寞,約自己來給皇后請安,幾個人一起說說話,哪曾想今天正是七夕,這事要是傳將出去,豈不是真要變成宮嬪思春了?婉容越想越不堪,坐在那兒又臊又氣,直後悔不該答應景暄一同來請安,自己反而也落得個不明不白的名聲。
張皇后察言觀色,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她暗笑景暄做事魯莽,也想趁此緩和一下與太子之間劍拔弩張的關係,遂有意把話題扯開,邊與二人說些宮中趣事,邊等候太子的到來。
太子得到皇后的傳喚,猜到是景暄借給皇后請安來打探消息,本想借故不見,卻被皇帝在一旁聽到,不但命他立即前往清寧宮,而且不必再來含涼殿侍奉,給假三天,回東宮以成合巹之禮。
今天早晨河中前線傳來的一份軍報本已令太子陷入莫名地緊張之中,而此時景暄竟去找皇后打探消息,更令太子心中增添了份煩亂。軍報是監軍宦者於承恩發來的,內容主要是連年征戰造成軍費嚴重不足,士兵們飢不擇食,紛紛盜掘墓冢,靠變賣墓中陪葬品換取衣食等物,河中一帶民怨沸騰。前日,即連副元帥景雲叢父親的墓穴也被人刨開,盜取一空,軍內人心搖蕩,如今大敵尚未蕩平,恐軍生內亂,希望朝廷早為處置。太子與景雲叢既有翁婿之親,又是昔日的搭擋,見其中牽涉到他,不能不格外留意,仔細讀過後,太子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這份軍報話里話外都在提醒皇帝,景父墓穴被盜是導致軍心不穩的直接原因。這麼一來,以皇帝多疑的性格,難免會對景雲叢產生猜疑,如果景雲叢不及早向朝廷表明對此事的態度,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情急之下,太子來不及細想,遂派貼身隨侍的傅奕以自己天下兵馬元帥的名義急調景雲叢進京,又怕景雲叢拒不奉調,特意囑咐傅奕臨行前到東宮見過景暄,帶封家信同去。
奇怪的是,晌午皇帝看過軍報后不置可否,沒有做出任何錶示。這使得太子有些後悔起來,直至此刻走在前往清寧宮的路上,他仍在反覆思忖著此事。他毫不懷疑耳目眾多的張皇后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只是拿不準那份居心叵測的軍報和她有多少的瓜葛。
「母后,不知喚兒子前來,為了何事?」太子恭敬地向坐在正中的張皇後行禮
「你父皇那邊怎麼樣了?」
「父皇早晨有些頭暈心悸,太醫瞧過,換了兩味葯,服后略好些。」
「那就好。太子你瞧瞧,還有誰在這兒候著你哪。」皇后笑著用手指了指景暄、婉容二人。
景暄、婉容二人自太子進殿,便已起身侍立在側,見皇后指到自己,忙上前向太子施禮。
景暄也還罷了,太子的目光落在婉容身上,彷彿被什麼東西釘牢了一般,心中暗自驚詫:世上竟有這麼美的女子!
「兩位太子嬪已在此等候多時,太子,你可莫要辜負了這七夕之夜喲。」皇后見太子直勾勾地盯著婉容不放,心內一陣冷笑,故意語帶輕佻地挑逗道。
「母后取笑了,兒子多謝母后成全。」
「既如此,本宮也不耽誤你們團聚了,小夫妻們一起回宮去吧。」
景暄急於向太子打聽家中消息,聽了這話,便欲起身行禮告辭,卻聽太子問道:「母后,兒子聽說普弟身子不爽,不知太醫來瞧過了沒有?」
「他小孩兒家貪吃,弄壞了肚子,不妨事的。」皇后不想太子知道兒子的真實病情,隨口敷衍道。
「普弟身子骨一向弱,太醫院那些太醫只會用些溫吞葯。前幾年兒子在東都時,中軍帳內有一隨軍郎中,號稱神醫,擅治疑難雜症,如今在河中景雲叢帳前效力,如果需要,兒子可著人傳他前來為普弟瞧瞧。」太子有意將話題引向河中,想藉此試探皇后的反應。
皇后聽太子如此熱心地為兒子推薦郎中,頗覺意外,轉念一想,明白了太子的用意,遂笑道:「那敢情好,只是如今河中不消停,本宮怎好為了普兒的病耽誤戰事?太子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如今的太醫本領有限,要是夏嬤嬤仍在,就好了。」話說得不涼不熱,且直接點出了前線不消停,反過來將了太子一軍。
皇后提到前線戰事,太子心想這女人恐怕多半已經知道自己派人到河中的事了,既如此,倒不如直接在這裡把話挑明:「是啊,今兒一早就接到河中軍報,前線軍心不穩,父皇只怕正為這事犯難哪。兒子已用兵馬元帥的名義急調景雲叢進京述職,三兩天便可到京,到時那郎中若是隨同前來,正可為普弟瞧瞧。」
太子的毫不隱諱,使得皇后大吃一驚。於承恩發這份軍報的用意,皇后十分清楚,就是要讓皇帝心中對景雲叢產生猜忌,好趁機奪了他的兵權。太子派人秘密前往河中,皇后只道是與景雲叢暗通消息,不料卻是直接調景雲叢回京,這幾年來太子作事一向謹慎,這回為何如此果斷、決絕?皇後來不及多想,脫口問了句:「皇上知道這件事嗎?」
「父皇不知。」
「哦?太子為何不稟明皇帝后再行定奪呢?」皇后的臉色陰沉下來。
「是兒子慮事欠周,請母后恕罪。」太子打定了主意,並沒作過多的解釋。
兩個人話說到這個份上,為難的反而是皇后了。太子顯然是見景暄二人來此打探消息,採取了先發制人的策略,當著皇后的面兒把事情說明,既消除了景暄的疑慮,又迫使皇后當場表態,為以後預留了退路。
「這些軍國大事,我們做娘們的操不來那個心。時候不早了,太子,快帶她兩個回宮去吧。」皇後有意迴避表明態度,自從建寧王被殺后,朝內外盡人皆知她與太子已勢如水火,今天面對太子賣的這個破綻,在皇帝的態度沒有明朗之前,任何倉促間的表態都只會對太子有利,使自己陷入被動。因此,她要再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