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74 添些堵

74.074 添些堵

蘇蘅到薛老夫人院中的時候,見薛老夫人正呆坐在那裡,看著孟大夫新開出來的方子出神,蘇蘅等了一會,見她始終沒有回過神來,便開口問道:「可是缺什麼藥材,我那裡應該有,回頭給你送過來。」

薛老夫人搖了搖頭:「阿蘅,無事。家中都有,不必麻煩。」

蘇蘅有些疑惑:「那老夫人你為何一副擔憂的樣子?可是孟大夫說了什麼?」

「孟大夫說的倒是好事,這病比起之前已經是大好了,」薛老夫人仍舊是搖頭:「只是孟大夫說要他靜養,不要太過憂心,這事卻是怎麼勸都沒用。」

薛老夫人輕輕一嘆:「青兒那裡——罷了,不說這些。」

蘇蘅知道薛老夫人為什麼要把話收回,薛老爺的病不能憂心,可是而今薛牧青已經算是介入了黨爭——根本不可能讓然放心。

然而,薛牧青為什麼會走這條路,說到底,跟蘇蘅跟蘇家脫不了干係,她要是直說,那勢必會扯到蘇蘅,故而便止住不提了。

蘇蘅嘆了口氣,看了薛老夫人一眼,也不知道薛牧青到底是如何做的,生生把薛老夫人變成她幾乎不認識的人——只這樣一來,她原本想要說的話,便不好在這當下說出來了。

卻也不好就這麼走了,蘇蘅跟著薛老夫人一道沉默地坐著,薛老夫人反倒怕自己疏忽了她:「阿蘅,你平日難得過來尋我,今日過來,是為何事呢?」

蘇蘅不敢說自己知道孟大夫今日回來,就是想來跟薛老夫人提及薛牧青身子的事的——以前薛牧青拿不能生做借口搪塞了他們,蘇蘅卻從不主動提起這事,因為她也因上輩子的事先入為主覺得薛牧青之所以這樣說只是為了為他們不圓房便不可能有孕做掩飾而已,蘇蘅不敢亂說話,是因為生怕因為這事讓薛牧青生惱對她做什麼,而今確信薛牧青是真的有毛病,蘇蘅覺得不趁機給薛牧青添堵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但是眼下薛老夫人正為薛老爺的病擔憂,薛牧青那邊的事又跟她有關,蘇蘅再怎麼著,也不好在這時候跟薛老夫人提薛家無後之事。

蘇蘅沉默了一會,也不能真的就不答,想了想才道:「老夫人你們到底是怎麼相識的呢?」

薛老夫人面色變得柔和起來,似乎在回想什麼,嘴角微微擎著笑意,說的話卻是言簡意賅:「無非就是自小相識罷了。」並不好在小輩面前提及自己的往事。

蘇蘅想起薛老爺的樣貌——若是面上沒有那條疤痕的話,想來年輕時也當是美男子,憑他自己教出薛牧青來,想來學識也是不差——只可惜薛牧青性子也不知道是隨了誰,大概是隨了薛老夫人吧,對有些事固執得可怕……比如說薛老夫人當年拼著跟家人決裂也要嫁給毀了容貌斷了仕途的薛老爺,而薛牧青既然有機會重活一遭,何必非得要來找她,兩人彼此折磨呢。

薛老夫人跟薛老爺至少是青梅竹馬的情誼,薛牧青自己到底又是在固執什麼——她不覺得她忘卻、或者說她根本沒經歷過的那半年裡,薛牧青對她就情根深種至此……說到底,她不信這所謂的情情愛愛的,至少,現在是不信了的。

她低頭:「老夫人你可曾後悔過嗎?」放棄了家人選擇所謂的情愛,曾經被人嘲笑被人唾罵,縱然薛老爺年輕時樣貌多好,面上到底是留下了一條怎麼都去不掉的疤,縱有學識到底也是無法施展。

蘇蘅不信她不介意。

薛老夫人卻只是輕輕搖頭:「我只知道,讓我重選的話,我還是會這樣做。」

蘇蘅看著她,想說她之所以不後悔,之所以這樣說,或許不過是因為已經選了這條路別無退路罷了,薛老夫人之前說而今薛牧青這般她便也無憾了——可是,若是當初她沒有嫁薛老爺,換了別人呢?她還會這麼說嗎?

說到底,蘇蘅就是嫉妒罷了,嫉妒她當初有那決斷敢做出那樣膽大妄為的事情來,嫉妒她跟薛老爺青梅竹馬終成眷屬,而蘇蘅自己卻恰恰相反,蘇蘅她屈從了,被家人欺瞞著嫁給了薛牧青,而且還讓自己過得凄凄慘慘。

若當初薛老夫人沒嫁給薛老爺,而是嫁給了別人,或許便也像蘇蘅如今這般不好受。

「若是能讓我自己選的話,我大概也是不會後悔的。」自己選的路,總要自己負責,若是當初她堅持等唐允的話,或許而今她不會這般痛恨自己——就算唐夫人或許會對她心生芥蒂,就算或許她跟唐允也不會有好結果……可是讓她自己選的話,就算有什麼不如意的,也是她該承受的——總得給她一個嘗試的機會。

就像當初她自己選了薛牧青,所以後來發生的那些也是她活該,非要說的話,她也敢強撐著說她不後悔,她只恨自己瞎了眼,若是可以重選一次的話,她不會再做同樣的選擇。

可恨的是,不管是薛牧青還是她的家人,都沒有給她自己選擇的權利,他們只是欺瞞她強迫她嫁了薛牧青,而她恨她自己沒有反抗沒有堅持。

「若是當初,我能夠……」再堅持一下,以死相逼也好,真的死去也罷,也好過就這麼屈從了,蘇蘅想著想著便有些難過:「可惜我從來都沒有機會,可惜我只餘下後悔。」

薛老夫人幽幽一嘆:「青兒他到底有什麼不好?」

「他是你生的,你自然覺得他千好萬好,」蘇蘅落淚,故意想要激怒她:「可他本就不是我想嫁之人,你覺得他好,那當初你為何不選了別人,若是你選了別人生的他,或許你才有資格勸我認命,可是你自己選的是自己想嫁之人,卻回過頭來勸我跟薛牧青好好過?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嗎?」

薛老夫人沉默了許久,蘇蘅以為她要發火,然而她卻只是長嘆一聲,有些無奈:「阿蘅,對不住,我上次跟你說了謊話。」

「我上次跟你說,若是唐家二郎無事的話,我也願意成全你,可那是因為我以為他已經死了,說那些,無非就是安慰你罷了,」薛老夫人低下頭:「你說的沒錯,人是有私心的,在外人和自己兒子之前,我先要顧著的,肯定是青兒。」

「我知道你為何跟我哭訴這些,」薛老夫人無奈地嘆氣:「你想要我做主幫你說服青兒……可是這事,我做不到。」

「是做不到還是你根本就不想做呢?」蘇蘅仍舊是落淚:「既然你坦陳自己有私心,那你可曾想過,娶我,對於薛牧青而言,真的就有好處嗎?」

「你們擔心他,無非就是因為他參與黨爭,所以你們不放心,可是他本來可以不必攙和這些的,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娶一個不那麼麻煩的妻子的,」蘇蘅聲音發澀:「何況,娶一個心裡沒有他、甚至恨他的妻子,對他而言就真的好么?」

她記得,上輩子薛老夫人便是因為覺得她經常「作踐」薛牧青所以對她有諸多的不滿:「你們就真的不怕我傷害他嗎?」

「將心比心一下,若是當初你嫁了別人,你心中可會甘心?」蘇蘅不肯輕易妥協:「你自己過得如意,卻反過來勸我……對我,又何嘗公平?我原本……也該是與自己想嫁之人成親的,我原本也該是跟你一樣的。」

薛老夫人嘆氣:「你心中……就真的……那般介意嗎?」

頓了頓她又問:「唐二郎那邊……是什麼樣的情形?」

蘇蘅愣了愣,其實她並不知道唐允是什麼態度,她沒有問過,因為她覺得不需要知道,因為她知道她跟唐允是不可能了的,可是薛老夫人不知道,蘇蘅想了想,決定說謊:「他還是願意娶我,哪怕我曾嫁了別人……可是,薛牧青哪裡卻始終不肯。」

薛老夫人踟躇了許久,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如此……那我試著勸一勸他?」

蘇蘅抬眼看她,薛老夫人又有些不自在:「你也……別抱什麼希望……我只怕是……勸不住他的。」

蘇蘅對於結果如何倒是無所謂:「至少……你試著多勸一勸他。」

夜裡薛牧青果然又回來了,蘇蘅白日里對著薛老夫人哭得太狠,到了晚間,還是沒能消腫,他盯著蘇蘅許久,蘇蘅任由他看著也不主動說話,到最後,還是薛牧青按捺不住:「阿蘅,你這又是何必呢?」

他低下頭:「你明知道就算你我和離,蘇家也不可能讓你跟唐允成親的。」

他聲音里有些疲憊:「何況,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應和離的。」

蘇蘅很無所謂:「我當然知道啊。」

薛牧青有些無奈:「你知道你還這般——」

「反正你不肯和離我也拿你沒辦法,那你幹嘛管我和別人說什麼?」蘇蘅下巴微微抬起:「這日子過得這般無趣,還不許我給自己找些樂子嗎?還是說你見不得我有一丁點的快意,你就是希望我每日都活在愁雲慘淡里不成?」

薛牧青嘆氣:「那你看著我被母親勸我跟你和離,你就開心了么?」

「還可以,聊勝於無,」蘇蘅聳肩:「若是你不勝其煩答應了,那我何止是開心,簡直是恨不得慶祝一番。」反正任何時候,只要他不開心,她便覺得好過了,就算不能讓他不開心,給他添些堵也是無妨的。

薛牧青正色道:「我不會答應的。」

見蘇蘅稍稍變了臉色:「你開心便好,反正我不過是被母親時不時說上幾句,比起能讓你展顏,這些煩惱算不上什麼。」

見他打算就這樣將這事輕輕揭過,蘇蘅要覺得開心那才奇怪了——實在不行,那她只能按著一開始的想法行事了。

正在心中算計著到時候怎麼跟薛老夫人開口,薛牧青卻突然道:「我今日便不去書房了宿在這邊。」

蘇蘅嚇了一跳,隨即聞到他身上有酒味,不免又皺眉:「你又飲酒!」

薛牧青幽幽一嘆:「我而今,也就喝醉了之後才敢見你了。」

「我聽說酒壯人膽,」蘇蘅乜了他一眼:「原來你也是個沒膽的。」

「我是洪水還是猛獸,讓你還得有勇氣才敢見我?」蘇蘅追問:「既然你怕我,你為何不肯和離呢?」

薛牧青沒有回答,自去打理之後回到他之前的小榻上坐著,蘇蘅生了一會悶氣,便也罷了手,讓丫鬟服侍自己梳洗。

回來的時候,薛牧青已經半歪著身子靠在那兒睡著了。

這屋內沒有丫鬟進來,蘇蘅盯著薛牧青好一會,也不見他有什麼動靜,皺了皺眉頭,到底是嘆口氣走過去扶他躺好順便幫他蓋上被子。

拿著被子的那一瞬間,蘇蘅突然有種瘋狂的想法——如果彥書說的是真的,薛牧青睡得人事不省,那她用被子蒙住薛牧青的頭的話……

薛牧青若是死了,她是不是就能夠解脫了?

然而這想法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蘇蘅卻已經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到了——縱然再恨一個人,也不該是由她來處置他的性命,因為恨一個人而讓自己成為殺人兇手,那她只怕是比薛牧青還不如。

蘇蘅因為心中突然滋生的黑暗而不安,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甚至連燈都不敢滅——她害怕那些戾氣會在黑暗中捲土重來,她害怕自己會做出一些自己也無法接受的事情來。

她盯著對面薛牧青的身形,遲遲都難以入睡,就算睡過去了,也很快驚醒過來。

薛牧青始終維持著她之前將他身子攤平時的姿勢沒有半分變化,蘇蘅幾次醒來,都懷疑薛牧青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睡著了之後的她夢遊殺死了。

可她不敢過去查看。

天將明的時候,薛牧青那邊才有了動靜,蘇蘅聽到他還活著,這才鬆了口氣,這才覺得疲倦了想要徹底的睡過去。

薛牧青出去了一會,蘇蘅已經他已經走了,他卻又回來,蘇蘅知道他來到自己身邊,卻只能裝作熟睡不敢讓他發現什麼端倪。

感覺他的唇在她眉間輕輕落下一吻,還帶著溫潤的水汽,爾後聽見薛牧青輕輕說話的聲音,彷彿尋常的夫妻丈夫出門之前跟妻子的道別——只是薛牧青這些話大概只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所以只是輕輕的生怕會吵醒了她。

蘇蘅聽得他離開了,腦中只想著四個字——自欺欺人。

無論是薛牧青還是她,其實都是在自欺欺人,他們到底是怎麼走到的今天這地步的呢?

蘇蘅再也睡不著了,起身吩咐人去薛老夫人那邊盯著看看她什麼時候起來,知道那邊可以過去了,成婚一年多之後,蘇蘅第一次這麼早過去。

薛老夫人一見著她便有些不自在:「阿蘅,我昨日跟青兒提起過,可是他——」

蘇蘅搖了搖頭:「罷了,不說這事也無妨。」

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直到薛老夫人問起時,蘇蘅才開口:「薛牧青這身子……老夫人可曾想過找大夫來看一看?」

薛老夫人愣了愣:「與他提起過好幾次……然而他卻似乎有些諱疾忌醫的意思,始終不肯讓大夫把脈。」

有這種毛病,諱疾忌醫也是尋常,蘇蘅心下鄙夷,面上卻是不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老夫人還是再勸一勸……你也知道,我作為妻子……是不好開這口的,還是得你們做長輩的勸他。」

提起這事,薛老夫人難免對蘇蘅便有些愧疚:「下次孟大夫來的時候……讓他順道給青兒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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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嫁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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