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真相
說林琅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她年少羞怯,又鮮有機會與男子接觸,從小到大,身邊只有兩個熟悉的男人,一個是自家冷傲嚴肅的哥哥,另一個是婆媽中庸的平叔,然而也是在相處言語上熟悉,親密的肢體接觸幾乎是沒有的。
林琅自小沒有父親在身邊,就連在孩童時期,都沒被成年男子抱在懷裡寵愛過,何況年歲漸大,懂得男女之妨,和哥哥相處也十分尊禮,因此這是第一次,她真切的觸碰男子的身體。
她緊張的吞咽了下,膽顫的心跳聲蓋過了洞外的風吹雷鳴。
男子面上覆發看不清面容,通身沁水使得身材一覽無遺,借著火光,青碧色綉紋錦衣貼身而覆,體長清瘦,玄色祥雲腰帶束起勁腰,林琅的小手微微抖著上前握住,濕潤堅韌的觸感盈於手間,她一時又不敢扯了,此情此景,真覺自己好似一個趁人之危的採花賊,在無人之境扒人衣物要行不軌之事。
林琅緊緊抿住嘴,甩甩腦袋,把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從腦中撇開,手上一用力,立刻扯開了男子的腰帶,好奇般的握在手中一看,錦緞綉紋精緻生動,竟比母親雲繡的手藝還要好上不少,她頗為奇怪的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男人。
這人……穿這等錦衣來和人打架?
心也太大了吧,這下可好,錦衣再好,也磨臟存瑕,比她一身翠綠襦裙好不了多少。
「轟」地一聲雷響,細密的秋雨淅淅瀝瀝的落下,這聲音猶如在催促林琅加快手上動作,她把腰帶放在一旁,開始解男子的衣襟,掀開了外衣,好像也乾脆破釜沉舟,不再猶豫磨蹭,動作快了許多。
脫衣過程中,林琅還看到男子懷裡有幾個精小玉瓶,一個大男人,懷裡揣這些做什麼?
沒在多想,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
他穿的其實並不多,濕透的衣襟貼在身上,清晰地看出男子緊實的身材,此人雖瘦,倒並非乾瘦,線條流暢的身軀蘊含著力量,林琅解到貼身白衣時,看到這幅景象,心口重重地一跳,喉嚨一時竟有點發乾,她奇異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直到火堆響起木頭燃燒的噼啪聲擾醒了她,林琅才從這種奇怪的思緒中驀然驚醒。
她捫心自問的喝道:臉紅心跳些什麼,自己是要救人,問心無愧,何必這般顧忌多思!
林琅掀開最後一層衣物,正要脫另一側的衣衫時,目光所及之處,眼瞳好似被刺到地一縮,男子胸前似乎紋了個殺氣騰騰的紋身,令人見之生懼,林琅一顆心驟然被吊了起來,飛快地眨了眨眼,正想看清時,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那隻手玉白修長,在火光下盈盈泛光,有一種養尊處優的美感。
然而力道不小,手上疼痛如電襲擊全身,然而再劇烈的疼痛也及不上心臟狂跳的激動,林琅瞬時漲紅了滿臉,尷尬緊張的語不成句:「不不是的,我我我……」
男子睜開雙眸,一雙眼在黑洞中燦然生輝,沒有言語,只深深地盯著她。
見男子醒來,林琅頓時心慌意亂。
他他他怎麼醒了?
自己該如何解釋?
若是知道他這麼快就醒來自己何必多此一舉,如今活像佔人便宜被抓了個正著。
林琅後悔不迭,只覺得渾身生熱,血液在身體里狂奔上涌,嘴唇囁嚅了半天,聲音猛然拔高好幾度,又氣又急地強調道:「我不是在輕薄你!」
話說出口的下一刻,林琅頃刻感覺到對方握住自己的手緩緩一頓,自己也隨之僵硬了,輕薄……似乎不該用在男子身上,那該如何解釋?
她手忙腳亂的補充:「也不是調戲!」林琅腦袋發熱,真正的語無倫次,哆哆嗦嗦地抖出的幾句話,皆不合時宜到令人發笑。
她卻快要急哭了。
男人也有一瞬的哭笑不得,他這個被扒的人都平靜自若,怎麼扒他衣服的那位倒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般的紅了眼睛。
好在當她真的要急哭的時候,躺在地上的男人開了口:「姑娘可是怕我染了風寒,冒著自辱名聲的風險為我解衣?」他的低沉輕音在黑洞中悠悠響起,語調不徐不疾,溫和的態度撫慰了林琅焦灼的心,連忙小雞啄米似得點頭。
「姑娘不必著急,我懂得姑娘是好意。」男子十分輕柔地說道,音調娓娓動聽,他放開握住林琅的手,速度極快的攏住自己的衣衫,動作翩然優雅,十分好看。
林琅羞愧難掩,垂下細密的眼睫,動作輕巧的退到靠向洞口的一側,佯作烤火,實則是心底正翻天駭浪,從前受了多少侮辱刁難都沒有此刻難堪的難受,心裡越發不是滋味,小臉側了側,情緒上涌難捱,她又生性倔強,不想被男子看到自己這幅樣子,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咬緊了嘴巴,一動不動。
沈連卿已坐起,背靠石岩,靜坐如佛。
他在是善於說話做事之前先在心中推算一遍的。
想到昨夜,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意外落崖這一遭。
那刺客身手矯健,精於易容,靠著夜色與匪首的遮掩連他也一同騙了去,武功路數短短接手並看不出來歷,真是名一流刺客,放出這般精銳設下陷阱給他,可謂用心良苦,若是知道自己沒死,對方會不會氣掉了牙呢,沈連卿善於苦中作樂,饒有興緻的想著。
沈連卿身份清貴,但並非是個整日遊山玩水的閑王,端看他隻身一人呆在京中,親人都遠在他鄉,便知其中另有蹊蹺,此次綁架遇襲,雖說遭難,他倒可以說是習以為常,只是比起上次隔了幾年罷了。
因著這份心性,意外被推落崖時,相對於林琅的驚詫慘叫,沈連卿的反應著實與常人不同,刀尖海渦中走多了,自己摸出一道平心靜氣的小路來。
掉入半空中的第一個想法,便是此山果真和他不對付,早該平了它的。
意外墜入水中,受了內傷與觸水時的二次震動,在拚死救了受他牽連的那位路人後,終究是無法自控的陷入昏睡。
只是沒料到,對方竟是個這麼小的姑娘,他醒時抓住她的手腕探過脈門,心跳強烈,體息豐盈,倒真的不會武,約莫是下了一番狠心來脫他衣服想要幫他,沒料想他半路醒了撞個正著,少女心思敏感,自然尷尬難堪,沈連卿思前想後順了一遍,忍不住悶聲失笑。
小姑娘一動不動,柔和的火光輕輕籠罩在她身上,在濕潤鴉黑的發、顫抖細密的睫毛、秀氣挺直的鼻樑下投下小小的陰影,她下巴和脖頸連著一條優美的弧線,說不出的流暢好看,只是她如今全身不知是冷還是氣的哆嗦著,嘴唇咬的發白,一張臉毫無血色,低垂的雙瞳獃滯無光,真是楚楚可憐的小模樣,讓人想上前哄一哄。
「咔」的一聲巨響,隨著外面一剎閃過的閃電,轟隆的雷聲呼嘯而至,雨勢驟然變大,從原本的細密的淅淅瀝瀝變成劇烈的嘩嘩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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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雷雨相繼至,巴山夜雨漲秋池。
不斷響起的悶雷,像是一把長鉤,拽出了林琅的滿心愁緒。
昨夜雷聲轟鳴,火海連天,不知博之能否順利救出人,平叔與杏兒有沒有安然逃離山寨,毛豆還在山崖邊呢,它迷迷糊糊的,草都不肯吃,沒人管它會不會犟起性子把自己活活餓死,還有王鴨子……
林琅心頭猝然一痛,相識不久,她真沒想到他會因為救自己而死,若是此遭順利生還歸家,是一定要為他立碑造牌,可又聯想到他說自己親人全失,隻身一人,林琅眼眶漸漸發熱,便是想補償他的親人報答也無門。
心頭好似飄起無根柳絮,無依無靠,林琅突然感到胃中猛地抽搐,一小串咕嚕嚕的叫聲十分清晰的響起來。
洞中隔絕了外面的風嘯雷聲,遠離了紛亂息壤的外界,宛如一處世外桃源,在這安靜寧謐的世界中,只有他和她。
也因此,當林琅肚子叫起來時,聲音竟然比外面的風聲雨點還要大。
林琅頓時臉紅到底,什麼悲苦心思一瞬間都消失無蹤,只剩下倉惶羞怯,腦袋恨不得埋到胸口裡,乾脆消失算了!
沈連卿詫然聽到此聲,頓然啼笑皆非,原本想試探一番的話語都變作唇邊一抹忍俊不禁的淡笑。
見林琅羞愧難加,怕是等會兒恨不得一頭扎進雨里,頭也不回的跑了。
「姑娘,」林琅聽到對方開口,強忍著羞憤,放下擋在臉上的胳膊,飛快地看了對方一眼,馬上垂下眼睫,便聽對方緩緩道:「在下崔珩,此番遇險,多謝姑娘相救,方才之事大可不必介懷,姑娘拳拳之心,在下心懷感激,絕不會透漏出去,污了姑娘的名聲。」
沈連卿在未知曉對方真實身份時故意用了好友的名字,他雖探出對方不會功夫,可一個普通小姑娘怎會無故出現在山寨周邊,若她是另外一個隱藏在他身邊的埋伏,當真令人不得不防。
他聲音悅耳低沉,在黑洞中幽幽回蕩,傳到林琅的耳中,多少令她擔憂難堪的情緒平穩一點。